第127章 賢內助
陸元暢在宋定天身上看到了什麼叫做大忠大義,宋定天忠的是大周,是大周的百姓,是大周的萬里江山,並非是坐在皇帝寶座上的某個人。
這對陸元暢有着極大的觸動,她的戰征生涯,從來只是為了自家的那一畝三分地,為了陸家脫籍,為了顧小芙能過上好日子,後來顧小芙認了親,陸元暢便為宋家而戰。可是宋定天卻無聲而又堅定地告訴陸元暢,宋家算不得什麼,鎮北軍亦算不得什麼,沒有什麼比百姓更為重要。
陸元暢徹夜在書房中深思,回想着宋定天對自已的言傳身教,漸漸的,她的心境發生了變化,原本堅定的回鄉之意開始動搖。身處亂世,無國無家,這個世道若不安寧,就算她與顧小芙回歸洛溪村,亦沒有平靜日子可過。到那時,她無兵無權,如何與千軍萬馬相抗衡。
原本對宋定天的不臣之心有過揣測,事到如今,陸元暢卻是極為佩服宋定天,若非他牢牢掌握着北境大權,北境百姓今日當如雲湘二州一般,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心懷天下之心,漸漸在陸元暢心中凝聚,不管為了自家,還是為了天下蒼生,她既已處在此等位置,既已手握兵權,那她亦有責任挺身而出,為天下而戰!陸元暢雖不像三公主那般貪戀權勢,可她亦知權勢之重要,只有自已手中有權,才能讓別人聽命於自已,才能做自已想做的事。
短短的兩日過去,明日清早便要開拔出征,陸元暢一直期待能與顧小芙再見上一面,可是據陸二所報,顧小芙依然身處洛溪村。
在陸元暢忙着備戰之時,顧小芙也是整日俯案謀划。不管是宋定天,還是陸元暢,都將顧小芙看作了需要保護的弱小女子,但身為軍人的女兒與妻子,顧小芙怎會安然享受父親與夫君帶給自已的寧靜富足生活,她亦要為他們盡一分力。
案上的札記,已寫過大半,上頭記載了軍隊所需物資。糧草銀錢自不必說,還有做攻城器械的木材,做軍服的棉布,做兵器鎧甲的精鐵,以及陸家產業的擴張細則,這些事物,只待顧小芙將此地事了,便回城着手處理。
“夫人,楊大爺來了。”屏兒小聲通報。
“請他進來。”顧小芙將筆擱下,揉着發緊的後頸說道。
因着陸元暢不在家中,楊榮進書房后,遠遠站着,顧小芙讓楊榮坐着說話,楊榮也是挑了最遠的椅子坐下。
“大哥,你此時前來,可是有好消息?”顧小芙期待地問道。
“正是。因着臨川縣衙幫忙,臨川這邊的賦閑良田基本已被咱們買下,臨川縣糧曹馮大人到是個通透之人,我還未張口呢,他便費心將咱們在各村的地都換成了一整片。”楊榮淡笑道,他在汾城開扶緣齋,因着陸家的關係,經常與達官貴人打交道,這汾城縣衙,級別低了些,別說陸家軍還在縣中駐紮,縣衙知陸家意向,忙不迭地動了起來。
“總共有多少畝?”顧小芙微微點頭,算是記下了馮大人。
“三百多畝,這是地契。”楊榮將一沓紙遞給屏兒,屏兒又轉遞顧小芙。
顧小芙慢慢翻看着地契,臉上微露滿意的笑容。臨川縣不算大,能短時間收上三百多畝着實不易,只是這些,於陸家軍來說尚顯不足,陸家的底子太單薄了。
“大哥,我說過,咱們雖然收地,但不能虧待了農戶,不能強買強賣,不能仗勢壓價,底下人可做到了?”顧小芙問道,她就怕手下人仗勢欺人,她是農婦出身,頗知良田於農戶來說重如命根。
“荒地由縣衙撥給,價格低些,民間的地,則是按市價購買,一切都很妥當。”楊榮鎮重說道。
“如此甚好,回頭還請大哥費心些,地是收上來了,可還需平整,劃分,雇傭庄頭,收納佃戶,這些事,還要勞煩大哥與乾爹出面。”顧小芙說道。
“此事阿爹已着手處理,想是不會誤了今春播種,只是我這裏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楊榮有些為難地說道。
“大哥是自已人,自然當講。”顧小芙淡笑道,自從她認了親,楊家人便與陸家有些疏遠,這到不是陸家嫌貧愛富,而是楊家刻意迴避,但於顧小芙來說,楊家與陸家本就一家。
“鳳陽村的顧老爹,前頭找到我,想讓顧大娘與你見上一面。”楊榮知曉陸元暢極不喜顧家,所以一直未開口,這會兒陸元暢不在了,而顧老爹一再找自已,他覺得還是要支會一聲。
“哦?顧家要見我?不知所為何事?”顧小芙聞言,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我讓人打聽了,顧家聽說咱們在收地,想攀上你這根高枝兒,為顧大郎與顧二郎謀個庄頭的差事。”楊榮有些不屑地說道。
顧小芙淡淡地喝茶,片刻后,才說道:“有勞大哥差人,讓顧大娘來見我。”
楊榮退下,自是找人送信不提,顧小芙坐在書案前,看着院中的石榴樹光禿禿的枝桿發獃。
夜間,顧小芙將果兒哄睡了,獨自對鏡而坐。鏡中之婦人,臉上依舊泛着些許青澀,但成熟的韻味已初顯,特別是那貴氣,無聲溢出,讓得顧小芙一陣恍惚,不敢相信鏡中之人便是自已。
如此寂靜深夜,顧小芙看着自已姣好的容顏,心中想的卻是遠方的陸元暢。顧小芙知曉陸元暢無論做何事,心裏頭最記掛的總是自已,可是陸元暢卻不知,顧小芙已不是當初那個需要保護的小村婦了。
顧小芙何嘗不願趕去汾城與陸元暢見上一面,但她卻是壓制着心中渴望,留了下來為陸元暢鞏固後方。夫妻二人,齊心協力,才能排除萬難,她們兩人一直如此相互扶持,一步步走到今日。
就算陸元暢不說,顧小芙也知曉軍隊是自家的依靠,隨着與朝廷關係的緊張化,朝廷對鎮北軍的供給會逐漸減少,而陸家軍在不斷擴充,陸元暢的負擔則會加重,可是陸家興起畢竟時日尚短,陸府並無太多銀錢,前些日子陸元暢讓陸二所收良田,於陸家軍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
顧小芙這些日子收地用資,用的是自已的嫁妝,料想陸元暢若知此事,怕又要與顧小芙鬧上一回,那廝一向脾氣臭,臉皮薄。
第二日清晨,顧小芙將安頓好一切,顧大娘來了。顧小芙靜靜地坐在大廳首座,淡淡地看着拘緊的顧大娘。
顧大娘相比去年,又蒼老幾分,頭髮白多黑少,臉上的褶子也更多了,眼下是正月,顧大娘身上穿的卻是往年的半新舊衣,一點都沒有過年的喜氣。
在顧小芙觀察顧大娘之時,顧大娘亦是在觀察顧小芙。頭一眼,顧大娘如何也不敢認面前之人便是顧小芙,後來由楊榮一再確認,顧大娘才顫顫巍巍地向顧小芙行禮。
在顧大娘的印象中,自已養大的閨女雖然容貌清麗,可身材卻是乾癟,臉色極差,因着吃食不佳,連頭髮都是枯黃的。後來進了陸家,雖然情況好些,可總是能看出農婦的氣息,而眼下面前的貴婦,那麼優雅地靜坐,梳着高髻,修長的脖子被立領所覆蓋,身上雖未帶多少首飾,可是讓人覺得極為素雅,特別是那身寶藍鑲金滾邊裙,襯着顧小芙極為高貴。
龍生龍,鳳生鳳,顧小芙不愧是宋大將軍的閨女!顧大娘如此作想,可又極為後悔,早知如此,當初他們就應該待顧小芙好些,眼下楊家,祝家,都因善待顧小芙而雞犬升天,日子過得極為紅火,只有自家,辛苦將顧小芙養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是享福不消說了,他們哪裏敢想,他們眼下只盼着宋大將軍莫要來興師問罪,便已是老天開恩了。
“大娘,日子過得可好?”顧小芙見顧大娘緊張地手絞着手,便溫和地與她拉家常。
“好,挺好,前兒農閑時,你大哥。。。哦不,是大郎,終於娶了房妻室,料想今年顧家終有后了。”顧大娘說起這個,到是很開心,笑得臉上的褶子如菊花一般。
“顧大哥年歲也不小了,是該娶妻生子,為顧家開枝散葉。”顧小芙微微點頭道。
“全靠夫人去年給的二十兩銀子,若非如此,我顧家怎能娶上媳婦。”雖然顧小芙只是靜靜坐着,但顧大娘總覺得自顧小芙身上散發的威壓,讓得自已喘不過氣來,她起身說道:“夫人,顧家一直家境艱難,往年未有照顧好夫人,也是無奈之舉。不管如何,夫人當年年幼,是奴家一把屎一把尿將夫人拉扯大的,夫人喝得是奴家的奶,夫人端的是顧家的碗,災荒之年,一家老小都快餓死了,顧家也未如其他人一般,將夫人賣了。。。”
顧小芙靜靜聽着,心裏頭很複雜,當初與顧家決裂,是她年輕氣盛,每每回想起來,顧家雖有錯,可千錯萬錯,養育之恩總是抹不去的。特別當顧小芙有了果兒之後,更能體會到做母親的不易,不管顧家如何薄待自已,自已總是顧大娘奶大的,抱大的,這份情,看似不重,實則重若泰山。
不過顧家挾恩以求報的心態,卻是讓顧小芙心裏很不舒服,楊家祝家與顧家最大的不同,便是不趨言附勢,不嫌貧愛富,陸家興也好,衰也罷,他們總是保持着同一態度,甚至於當陸家微末之時,他們與陸家更為親近,而當陸家興起之時,他們卻是慢慢疏遠,在遠處默默地關心着自已與陸元暢。
“大娘,你要說的話,不必說了,有些話若是說透了,最後的那一點情份也就沒了。屏兒,將準備好的給大娘。”顧小芙打斷了顧大娘的嘮叨,淡淡地說道。
顧大娘接過屏兒遞來的包袱,覺得有些沉,心裏頭別提有多高興了。
“大娘,養育之恩,無以為報,這是我的一些心意,往後每月,顧家可到楊老爹那裏領二兩銀子貼補家用,再旁的,便沒了。你顧家今後當小心行事,切莫仗着陸家的勢橫行鄉里,我想若是大郎得知,你顧家。。。怕是無法保全。”顧小芙念着往年的那份露水之情,好言歸勸,但她決不允許顧家染指陸家產業,以她對顧家的認識,貪婪是刻在他們骨子裏的。
“奴家多謝夫人。”顧大娘忙不迭地點頭哈腰,雖不甘兒子未能謀得庄頭一職,可許了每月二兩銀子的孝敬,也算是一種彌補,至於陸元暢會怎樣對待自家,顧大娘的心早被銀子佔滿了,哪裏聽得到。
“夫人心善。”屏兒為顧小芙續茶,忍不住多嘴一句。
顧小芙無奈地扯出一抹苦笑,想着若非顧家將自已隨意嫁進洛溪村,她便不會認識陸元暢,不會跟着陸元暢進汾城,更不能認回自已的親生爹娘,所有的一切,好似老天冥冥中安排,兜兜轉轉,不過是自已將陸元暢帶到宋定天面前,幫着宋定天打江山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穿露肩弔帶禮服,然後,華麗麗的感冒了。
這幾天文下爭議頗多,此是好現象,每個人觀點不同,碰撞會產生火花,這是本君所期待的。
不過於本君來說,自小事到大事,早已波瀾不驚,因為這世道只有立場,沒有對錯,而最殘酷的,推動社會前行的是權勢,而非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