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 春意(下)

213 春意(下)

她的臉上既沒有憤怒失望,也沒有難過同情,只是用一種瞭然的眼神平靜的望着他。她上前兩步,俯下身子摸了摸少年柔軟的頭髮,微微笑了起來:“我知道了……謝謝你。”

司馬珏愕然張大了雙眼,抬起頭時,只看到她轉身離去的背影。他忍不住衝上前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腿上巨大的傷痛讓他不由自主的跌了下去。阿苒立即將他扶住,卻不想後者的力道太過猛烈,以至於兩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司馬珏伏在少女身上,那雙琥珀色的貓眼裏閃動着無聲的懇求,他明明沒有說一個字,可是那種絕望卻彷彿要突破胸腔,溢滿在帶着篝火與青草氣息的夜晚。

這一次,阿苒並沒有推開他。少女的眼神溫柔而寧靜,她伸手撫摸着他的臉頰,過了好一會,才微笑着道:“好啦,不要用這種快要哭的眼神看着我。我只不過是想去弄點吃的,又不是要生離死別,都睡了一天了,總不能一直這麼餓着。”

她話音剛落,兩人緊貼的腹部處就傳來一種咕嚕咕嚕的轟鳴聲。

少年那張漂亮到極點的臉蛋立即暈生雙頰,如三月里桃花般絢爛的紅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一點往下蔓延,直到耳垂都紅得幾乎快要滴出血來。

阿苒吃了一驚,道:“你也沒吃東西?”

司馬珏通紅着臉,將臉埋在她的頸窩裏,彷彿被蒸熟了似的,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緊緊的抱住她。

阿苒嘆了口氣。摸了摸他的腦後的長發,心中暗道:“即使總裝成一副大人樣,在內心深處,他果然還是個孩子。”轉念又一想,其實有這樣的弟弟還是蠻可愛的。儘管他總是口是心非又任性搗亂。

阿苒餓得全身都沒了力氣,索性拍了拍他的後背,道:“起來吧,我餓死了,在這樣壓下去,我就快被你壓扁了。”

司馬珏依舊沒有動彈。有那麼一瞬間,阿苒都以為他已經睡著了。鼻口處隱隱傳來少年身上淡淡的松香,那種純凈又清爽的感覺,彷彿夜裏溪水上飄來的落花,又像是遠山樹林中特有的濃郁青蔥。

大概是這傢伙趁着她不在。整天搗鼓木頭染上的香氣罷。畢竟春天到了,萬物復蘇,到處都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只不過司馬珏又在搗鼓什麼呢?他腳上不是已經有了一雙新木屐么?

阿苒微微有些失神的想着。

或許是將臉埋下去的緣故,司馬珏的聲音顯得有些沉悶:“就讓我抱一會,阿苒,就一會。”

即使沒有對視,阿苒也可以感覺到少年身上傳來的不安,她無奈的嘆了口氣。道:“司馬珏,你真的一點都不餓嗎?”

司馬珏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撐起身子凝視着她。好一會,才翻過身在她邊上躺了下去,伸出右手遮住了那雙好看的貓眼。

或許是她的錯覺,在司馬珏撐起身子的那一刻,阿苒似乎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輕輕的落在了她的頭髮上。她狐疑的抬起頭,一把小巧的木梳從她鬢邊的長發上落了下來。

原來是把木梳啊。少女的心中微微鬆了口氣。

那木梳呈彎月狀。上面帶着淡淡的松香,每一根梳齒都被仔細的打磨過。明明沒有任何雕琢,樣式也極為普通。可拿在手中卻沉甸甸的,就像壓在了心頭一樣。阿苒愣愣的轉過臉,看向一邊的少年:“這就是你這幾天問我要含霜的理由?”

司馬珏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即使已經用手遮住了雙眼,還是倔強的扭過頭去。他的臉上微微暈紅着,聲音低若蚊鳴:“少羅嗦,你拿着就是。”

阿苒看了他好一會,忽然輕輕笑了起來。她起身揉了揉他的頭髮,一面將梳子放進了懷中。

司馬珏聽到她的腳步聲,仰頭透過指縫悄悄的看着少女忙碌的背影,眼見她似乎要回過頭來,連忙又將眼帘垂了下去。

山間夜晚的風吹得火苗上躥下跳,司馬珏卻一點都沒感覺到寒冷,只是默默的扶着石壁起身,尖尖的下巴擱在膝蓋上,若有所思的看着少女的側臉。

她果然更喜歡溫順的自己。

少年輕輕垂落眼眸,手邊微微一暖,那隻禿頭的灰兔正怯生生的用濕潤的鼻尖碰了碰他的腿。

阿苒端着陶鍋走了過來,嫣然笑道:“真沒想到,它現在居然這麼喜歡你。”

司馬珏摸了摸它的腦袋,低低的嗯了一聲,頓了頓,又道:“我說過,它不喜歡我不要緊,只要我喜歡它就行了。”

阿苒舀了一勺肉湯給司馬珏,又分了一碗給自己,這才收了收衣擺坐在他身邊,道:“吶,你說的明天會有船來接我們,是已經把那什麼狼煙放了么?”

司馬珏喝了一口肉湯,慢慢道:“還沒。這是最後一枚狼煙石,要在晚上放才更醒目。”

阿苒搔了搔頭,道:“這樣啊,也不知道現在什麼時辰了,現在放的話他們會看到么?”

司馬珏抬起眼朝她微微一笑:“要不要等會一起放?”

……

司馬珏手中的狼煙石不過小指頭大小,拿起來也不是很重,可投入火中立即就發出一陣爆響,緊接着便是一道衝天的火光,如流星一般沖向天際,最終爆散出無數七彩斑斕的煙塵。

漆黑的夜空就像是綻開了明亮的花火一般,讓人看得目不暇接。

阿苒怔怔的道:“真好看。”

司馬珏並肩坐在她身邊,微微轉過臉望着她的側顏,輕輕的說:“嗯。”

兩人安靜的看了好一會,直到那些煙塵都慢慢的融入夜色里,阿苒才開口笑道:“不愧是巧匠宗的傑作,竟然能將報信的狼煙做得這麼美。我原先還擔心會不會放了也沒人看見,現在想想簡直就是杞人憂天了。”

司馬珏托着腮默默的凝視着阿苒,少女的笑容在月色下看起來如同夢幻一般閃耀着明快的光芒,或許是看到了離開這裏的希望,或許是那狼煙實在太過美麗,這一刻他都可以聽見自己胸口的跳動聲。

阿苒這才發現司馬珏那漂亮的臉上微微染上一層嫣紅,柔軟的長發隨風飄動着,身上裹着的雪白毛毯愈發襯得他如珠玉生輝,最令人無法移開眼的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眸,那樣期待着,溫柔的,小心翼翼的閃耀着愛戀的光芒,彷彿世上最動人的寶石般熠熠生輝。

兩人凝視着彼此,幾乎都可以感覺到對方呼吸的氣息。一陣夜風吹過,司馬珏的長發輕輕拂在少女的臉頰上,髮絲涼涼的,痒痒的,就像撥在了心弦上,讓她忍不住俯下身子湊近他的臉龐。

司馬珏只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就像知道有什麼即將發生,他想要主動的伸手攬住她,偏偏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根本動彈不得,就連呼吸也不由自主的屏住了。

雪白的毛毯掉落在地上。

夜風似乎也漸漸柔和,跳躍的火光終於不再亂竄,周圍安靜到只聽見柴火噼啪作響的聲音。

司馬珏的心中一片寧靜,情不自禁的閉上了眼眸。少年那長長密密的睫羽彎彎翹翹的,如玫瑰花朵般的唇瓣微微開啟着,就像是等待熱戀中情人的親吻一般,帶着一種祭獻身心的聖潔與無悔。

阿苒凝視了他一會,默默的將他身下的毛毯拾起,輕輕搭在了他的肩頭。司馬珏錯愕的張開雙眼,少女的臉頰與他近在咫尺,但又微微錯開了數寸。夜風之中,她的聲音溫柔而平靜:“進去睡吧……別著涼了。”

司馬珏怔怔的看着她起身離開了自己,那雙琥珀色的貓眼一瞬間黯淡了下去。他拽緊了身上的毛毯,沉默片刻后,忽然淺淺笑了起來:“嗯。”

……

第二天傍晚,當巧匠宗的人出現在他面前時,他才意識到,阿苒真的已經離開了。

司馬珏安靜的看着枕畔的木梳,靠在石壁邊上的含霜,還有她親手做的大大小小的木桶木盆木碗木杯,許久都沒有說出一句話。

那隻肥胖的灰兔小心翼翼的湊到了他跟前,長長的耳朵觸了觸他的指尖,似乎想在期盼着他的愛撫。少年的手慢慢撫上了它的頸項,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着它背脊上的軟毛。

巧匠宗的人似是從阿苒那裏得知了他的腿腳不便,特意給他帶來了一副輪椅,一面又問:“還有什麼要帶走的嗎?”

司馬珏披着毛毯坐在輪椅上,他的膝頭搭着含霜,手裏緊緊的握着那把木梳。他握得如此用力,以至於梳齒都刺入了掌心,才癒合不久的傷口又破裂開來,鮮血順着手腕滴落在雪白的毛毯上。

司馬珏淡淡的道:“沒有了。”

那隻雪狐遠遠的想要跟上來,卻不想一不小心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低頭一看,可不正是平日裏和自己爭風吃醋的那隻灰兔?灰兔的頭骨被人毫不留情的扭斷,爆裂的血管將那雙毫無生氣的漆黑眼珠染得有些發紅,長長的耳朵也在傍晚和煦的微風中漸漸冰冷下去。

雪狐不由自主的退後兩步,定定的看了那灰兔半晌,終於一低頭咬着它的頸項,往反方向的灌木叢中拖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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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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