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春意(中)

212 春意(中)

春天確實到了。

海島上的樹木越發的蔥翠,鳥叫聲也越來越頻繁,就好像提前進入了夏季似的,天氣也越來越炎熱。

阿苒每日打獵回來,不可避免會出一身大汗。隨着司馬珏腿腳的日益恢復,她當然不可能返回到山洞附近再洗澡。尤其是小日子那幾日,她原本想直接就在山頂附近尋了另一處活泉挨幾夜。可惜山上晝夜溫差太大,活泉周圍又沒有合適的洞穴,再加上血腥味更容易引起野獸的注意,阿苒整整熬了一夜沒合眼,第二天連弓都拉不開了。司馬珏比她的情形好不了多少,她一夜未歸,司馬珏就在洞口守了一夜。等她回來時,他整個人都像是被露水打濕了,那雙琥珀色的眼眸里霧氣蒙蒙,彷彿隨時都會哭出來似的。

阿苒愕然看着他,心中某一角似乎鬆動了些許。

司馬珏定定的看着她,忽然大步走過來將她緊緊抱住。少年的身子微微顫抖着,聲音裏帶着不自覺的緊張:“還好……你回來了。”

這一次阿苒並沒有推開他,她的身體早就疲憊不堪,只是機械的任他抱着,過了好一會,才低聲道:“我累了,進去吧。”

司馬珏很快就發現了她身上揮之不去的血腥味。不過這次他顯然比之前要高明了許多,不僅沒有多說一句話,甚至連雪狐也被趕得不見了蹤影。也許是因為一夜未睡的緣故,阿苒很快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只見少年抱着膝靠在山洞口,含霜被握在臂彎里。人卻不知不覺已經睡了過去。跳躍的火光落在他的側臉上,又安靜又美麗。

他在替她守夜么?

阿苒一隻手握着帕子,一隻手撫着額角,垂下眼帘發了片刻的呆,這才慢慢起身。抱起毛毯便朝他走了過去。

司馬珏很快就被驚醒了,抬眼望去,只見阿苒俯下身,略帶歉意的朝他一笑:“啊,你醒了。”他的肩頭搭着一張溫暖的毛毯,帶着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氣。將他整個人包裹了起來。

少女難得溫柔的對他說:“既然醒了,就進去睡吧,在外面會着涼的。”

司馬珏怔怔的看着阿苒,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稍稍用力一帶。將她拉到自己面前。

阿苒的臉色由驚愕慢慢暈紅,最終又沉了下來。她正要開口,卻聽司馬珏垂下頭低聲道:“明天,會有船來接我們。”

阿苒忍不住失聲叫道:“什麼?”

司馬珏慢慢由少女的手腕摩挲到掌心,極為珍惜且小心的握了起來。他將臉埋進膝頭,聲音有些苦澀:“還記得第一次你撲到我懷裏大哭的時候么?”

阿苒愣了愣,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將臉別了過去。

那是他們倆剛剛死裏逃生,從鮫魚口中救回司馬珏流落到這片荒島上的時候。她看到司馬珏從昏迷中醒來的那一刻。劫後餘生的慶幸與許久以來累及的壓力讓她不自覺沉浸在對方溫暖的懷抱中放聲大哭。

而且還哭着哭着睡著了……(←_←)

簡直是一生恥辱,總感覺像是自己的弱點被對方看到了一般,尤其在此時又被重新提起。不。這樣的恥辱好像不止一次,上次小日子來的那一天,她好像也哭了。

尼瑪,真是越想越生氣。

她明明是個堅強的人,為什麼總會不自覺在他面前呈現出軟弱的一面。明明她在為小謝奔走東西,與何意絕處逢生時都沒有這樣失態的大哭過。

阿苒惱羞成怒的將手從他掌中抽了出來。哼道:“就不能忘掉么?再說那和船又有什麼關係?”

只聽司馬珏垂着眼眸看着自己方才握住阿苒的掌心,慢慢收攏了身上的毛毯。低低的說:“我那時候真沒想到自己能活下來,可看到阿苒會為了我流淚。心裏不知有多快活。我對自己說,無論如何也要讓你活着離開這個島。所以那天晚上,我借口去採集露水,實際上是去放了狼煙……”

阿苒的雙眼瞬間睜大:“狼煙,是烽火台上用的狼煙?”她自幼生長在山林中,狼煙一詞只聽說書人說過。

司馬珏淡淡的說:“不一樣,彼之狼煙是以‘狼糞燒之以為煙,煙氣直上,雖烈風吹之不斜[1]’,我這裏的狼煙是用特殊的玉石燃燒,其煙色深紅,比烽火的煙氣更加醒目。”

阿苒定定的看着他,忽然小小的啊了一聲。司馬珏的右耳上原本佩戴着的一枚耳飾不見了。

司馬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微微苦笑道:“你是說這個么……我小的時候,母妃怕我和庶兄一樣養不活,將我作女孩打扮,便給我穿了耳洞。”當然他本人是極其厭惡,甚至為了這個還和桓蕸之打了一架,彼此結下仇怨。可是,當他從噩夢中逃出來之後,司馬珏卻給自己重新戴上了一枚玉石耳環,僅僅釘在右耳上。

阿苒看了看他的左耳,上面的耳洞早已長好,只留下一點歲月的痕迹。就像是謝瀾曦那枚裝有燃信香的戒指一樣,司馬珏的狼煙石則以耳珠的形式佩戴在右耳上。只不過他的長發並未完全綰起,耳朵被垂落的長發遮住,阿苒沒有用心去看,自然也沒注意到。

她看了他半晌,懊惱道:“有這麼好的東西,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司馬珏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看見,畢竟這裏是海上的荒島。只能寄希望於巧匠宗的那群人,希望他們在過來搜救菱紗時,能注意到這邊的信號。”

阿苒眨了眨眼,期待萬分的道:“那你說明天就有船來接我們了,究竟是怎麼回事?這都快兩個月了,怎麼到現在才來接我們?”

司馬珏抬起眼來,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中清晰的倒印着少女的臉龐,他伸手將阿苒臉頰邊垂落的長發替她溫柔的別在耳後,修長的手指順勢滑了下來,握住少女肩頭一縷長發,輕聲笑道:“我說了的話,你保證不生氣?”

阿苒立即警覺起來,將他手中握住的長發抽出,抿了抿唇道:“你先說。”

司馬珏微微笑着:“我手裏的狼煙石原本就出自巧匠宗,原本是一對雙生石,其所放出的狼煙百里之外皆可瞧見。其實在那之後沒多久,我就看到了對方的回應信號,那時候你忙着收集乾草,所以沒有注意到。但我卻改變了主意……”

他清楚的明白,阿苒並不喜歡他,她就像一陣風,根本就不會為他停留。只有在這荒島上,他們才有可能一直在一起,一旦離開了這裏,她就會毫不猶豫的離開他,投奔向她所愛之人的懷抱。這和當初他放下狼煙的心情並不一樣,在看到了一線生機之後,他更希望能得到救贖的是自己。

“……信號來自於島另一邊所在的方向,看起來離這裏並不太遠,在那以後連續放了三日,因為正午陰影的關係,很容易發現對方所在的方位都是固定的。”

阿苒怔怔的看着他道:“方位固定,也就是說他們的船一直在那裏等着我們?”

司馬珏搖了搖頭,道:“在大海上,船是不可能固定的,能固定的只能是陸地上。”

阿苒忽然跳了起來,叫道:“原來你是故意的,你早就知道這座荒島很可能離巧匠宗的老巢並不遠,或許兩座海島彼此比鄰,甚至原本就在一起,不過一個在東頭一個在西頭。所以那段時間,你想盡了辦法拖住我,不讓我進入山林深處去打獵,就是怕我上山之後會無意中發現這個事實……”她的聲音忽然止住,驀然張大雙眼,“你給我身上下藥,說不想讓我離開你,其實也是……”

司馬珏定定的看着她,半晌,纖濃的羽睫慢慢闔了下來,語氣譏諷中帶着一絲絕望:“不錯……我本來就是這麼自私狠毒,不擇手段也要得到你。只要讓你能留下來,我什麼都肯做。可是就算下了葯又能如何?能留得住你一時,也留不住你一世。這個秘密,你遲早都會發現的。”

那一天,她怒氣沖沖的丟下他走了。

他失魂落魄的提着劍,強忍着疼痛一步一步的跟了上去。在看到巨蟒的那一刻,他的心中並不害怕,反而只有一片安寧。

他看到了她的陷阱,他知道她就在附近。

如果一擊不中,直接死在巨蟒口中,也不過是一了百了。但若能僥倖活下來,阿苒是絕對不會見死不救的。她就是這樣一個人,自己越是強勢,她就越會想着要逃離;只有以柔弱的姿態,才能博取她的同情心,讓她沒有辦法把他拋棄,然後一直一直留在他的身邊。

阿苒怔怔的看着他許久:“那你為什麼現在又把這些告訴我?”

司馬珏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沉默而複雜的望向了少女,他並沒有回答,只是微微笑了笑,然後落寞的移開了視線,漫不經心的道:“誰知道呢?大概……這樣茹毛飲血的日子我過夠了罷。”

在知道了可以離開這裏之後,她大概會生氣的離開他吧。

可出乎意料的是,阿苒並沒有如他所想的那樣離開。(未完待續)

ps:注[1]:北宋時文學家錢希白曾道:“凡邊疆放火號,常用狼糞燒之以為煙,煙氣直上,雖烈風吹之不斜。烽火常用此,故謂‘堠’曰‘狼煙’也。”但據後世學者考證,狼糞是燒不出煙的,狼煙只是警報崇拜狼圖騰的草原民族進犯關內而發出的煙火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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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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