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簡璞雖然有些不通世故,但是學問確是極好的,一年過半,簡璞提都沒提當年所說“半年若不堪造就,我便不教了”的話。田老爺還惴惴地等着呢,直到約定的半年之期相安無事地度過,這才鬆了口氣,放下心來。嘆道:老先生算得果然不錯,若不是田氏子孫日後有貴命,如何能引得“山中一支筆”留在這深山之中做塾師?

這麼一想,田老爺便更看重古賁了。

如今,簡璞上課已經教畢了《千字文》、《小學》、《千家詩》三本書,倒將田松田柏田榕三個,都調+教成了文質彬彬的小少年。就連田柏這樣嘴毒的,都不再說“來處不明的小子”這般沒有文採的話了,而是冷冷剔古驁一眼說:“不在其位,妄而學書,不知其可也。”

這句話是田柏上課的時候,聽簡夫子講前朝哀太子的典故時聽來的,覺得形容古驁正好,便記了下來。

古驁原先尚未做陪讀、在家逍遙自在的那段日子,本是最不能受氣的,但自從簡夫子給了他每日功課後,他便一頭扎進書中,再也沒精力和田氏兄弟爭辯了。日日只是埋頭看書,背書,只是偶爾抬眼來一句:“……肉食者鄙”便不再理會田松田柏倆兄弟了。倒是田榕與田松田柏相處久了,懂了他們的脾性,有時候也說些討喜的話,田松田柏倒不再那麼排斥田榕了。

****

這邊古驁和田氏兄弟在家塾上進,另一個孩子卻沒有這麼好的福氣。

他頭上被古驁打破的地方已經好了,可惜前年揭開白布的時候,他父親不小心用大了力些,生生扯下一塊才長好的嫩皮,就這麼在額上留了個小疤,算是破相了。

雖然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但他自己卻是極為在意的。如今見古驁天天去學堂了,他更是意難平起來,覺得小時候古驁還低自己一等,怎麼一下子就越過了自己去,只比田家兄弟低一些了?

於是他每路過古氏一家所住院子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多看兩眼,每次都看到古驁在院子裏的樹下讀書。

他心想,古驁念書,據說是能識字的呢,能識字,難道這以後還想當管家不成?一想到這裏,管家二舅的兒子心裏就灰暗起來……

他父親總是着他做事,不是挑糞,就是去除草,他覺得自己若要當管家,怕是沒有指望了,卻不想便宜了古驁這小子。

這天,他剛從井裏打了一桶水,就繞到古驁在的院子旁邊,撿起一塊石頭,砸了過去。

古驁早就看見他了,可是如今要背書,便沒搭理他。石頭接二連三地飛來,古驁只好站起身,邊讀書邊躲。

那孩子見古驁看都沒看他一眼,這才灰心喪氣地走了。

走着走着,他忽然覺着,古驁真的跟他不再一樣了。以前他挑釁古驁,古驁總是飛奔着衝出來,可現在,古驁連話都不與他說了呢。

想到這裏,那孩子又搓了搓手上漸漸長起的細繭,忽然就難受地蹲了下去。兼又想到古驁今後當管家的樣子,那孩子的熱淚就流了出來……

於是又怨起自己的老爹,恨恨地想:連個瞎子都不如呢!

可這話他是不敢說出口的,只好擦了擦淚,把所有的不滿和委屈都咽回肚子裏。

***

就在簡璞嚴密訓誡下,古驁在不到十歲的時候,就能熟背各類典籍了,後來經典背無可背,簡璞便又返到《兵略》《六韜》《四書》《七史》的解意上來,古驁照例在課後留下。

簡璞抬眼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不禁也感嘆,不知不覺間,古驁長大了。而自己,也在這芒碭山中呆了整整六年。這六年間,他先是讓古驁背誦記憶,後面方是給古驁講解,鍛煉他思維了。其實這些書籍,譬例《七史》,課堂上也是要講的,但簡璞課上和田氏兄弟講的,卻和與古驁私下講的不一樣。

以“三皇五帝本紀”這一篇為例,他給田氏兄弟講的就是堯舜禹如何如何禪讓,如何如何擇賢而立,百姓如何如何擁戴,如何如何垂拱而治。可他下了課將古驁留下來,講的卻更深了一層,講到古書中寫‘堯衰,為舜所囚’,又說舜流放了堯的兒子丹朱,‘使不與父相見也’。

對於簡璞內心來說,所謂“禮”的規矩,是前人用血淚試出來的,所以崇禮,天下能大治,便是這個道理。

古驁聽着若有所思,簡璞其實不是不知,這樣深妙的道理,是不適合言於少年的,可奈何古驁這些年來學得極為認真刻苦,悟性又高,簡璞就在心中認定了“傾囊相授”這四個字。

事到如今,簡璞早把與師兄弟子一較高下的三年之約忘在了腦後,簡璞現在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再讓古驁出色些,基礎再夯實些,意志再堅韌些……古驁的苗子實在太好了。簡璞看見他,就像一個雕工看見一塊美玉,忍不住要着手雕琢,不成器,誓不罷休。

如今的古驁,經過六年的磨礪,也已長成了少年。

他看上去不再像童年時那樣意氣風發了,被簡夫子摔打了這麼些日子,他的面容上,漸漸帶上了一絲不苟言笑的深沉。多年的苦讀與壓抑,曾經毛躁與跳脫的個性也漸漸收斂,看上去倒有股沉默肅冷的氣質。

古驁自從識得了字,便也不用日日書不離手了。他在家時,若得了閑,常幫母親挑水種菜,後來再長大些,古驁幾乎包攬了家中的重活,這麼鍛煉下,他的身形也抽出苗子,顯出挺拔來。古驁從小就長得俊,現今這俊中又多了份男子的英氣,蘊在少年的身形中,形成一股奇異的美感。

今日下了學,古驁便一如往常,撩袍在簡璞對面坐下。

簡璞每日一篇,已給他詳解到了《六韜》的最後一章,這一階段的學習便告一段落了。簡璞也不禁想考校一下古驁,便問道:“現在有國於此,有將如何如何,有相如何如何,你若是太尉,將兵四十萬,該如何做?”

這問話不是考校的統兵,不是考校的細末,卻是考校的大局。

古驁既然已經理解了兵略六韜的含義,經文更是爛熟於心,便信手拈來,按照兵略里的義理答了,簡璞卻有些失望,不由得拍案大罵道:“書獃子!胡說!迂腐!你怎麼不想,若御史參一本,情況便大為不同。且又有敵國在旁虎視,你怎能照搬?”

古驁被簡夫子一聲喝醒,見答得不對,便沉默不語。

簡璞拂袖而起:“你再想,下回告訴我,答錯了,你就別再來了!我也沒有你這樣愚笨的學生!”

古驁背着書袋便走出了東廂家塾,田榕倒是早就等在一邊了,見他出來就立即湊上前問道:“夫子生氣了?”

古驁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怕是我太愚笨罷。”

田榕想,“夫子總是問一些你不會的事為難你,你自然會覺得自己愚笨了。我偷聽過夫子問你的問題,我也不會,可我卻是不笨的。”這麼想着,田榕嘴上卻說:“這有什麼,好好想定然能想出來,夫子還能吃了你不成?”

古驁嘆了口氣,簡夫子剛才不就說要趕他走么?那可比吃了他還難受呢!

若是剛入學那會兒,簡夫子當真沒收他的束脩,他走也就走了。可如今,他已得了讀書的奧妙之趣,與田壟前的一畝三分地相比,卻是別有洞天的廣闊之感……如今再要趕走他,是萬萬不能了。

人一在意什麼,就會患得患失。就連田榕都看出來了‘夫子不會趕走古驁’,可古驁自己卻愣是沒看出來。被簡夫子這麼一罵,古驁心裏就有些發了狠,覺得定要想出來才是。送田榕回了田夫人處,古驁將田榕的書袋遞給了迎面出來的老媽子,便告辭往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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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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