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第十二回

玉簫連忙趕着答應道:“在家是在家,只是我們奶奶連日身上不好,如今這光景正是午睡時候,三奶奶是常來串門兒的,怎麼倒忘了?”

孟玉樓聞言假作恍然大悟道:“你瞧瞧我這個記性,都是給五丫頭鬧的,我要來請大姐姐去管一管,潘五姐在小廚房裏與四房裏的孫雪娥姑娘吵起來了,好不唬人的,只是如今既然大姐姐病着,斷然不好為這點子小事去煩她,不如你替她出個面,就說上房屋裏大奶奶遣人來問,這裏是怎麼了。潘五姐別人不肯放在眼裏,只怕大奶奶的話她還聽些個。”

玉簫聞言答應了一聲去了,書中暗表,原來那孟玉樓意欲勸阻潘金蓮和孫雪娥兩個吵鬧,自己又不便出面,因想要藉助大奶奶房裏的丫頭前去彈壓一番,又怕驚動了吳月娘,叫金蓮受了責備,因而特地挑了吳月娘午睡的時節撞了來,借那大丫頭玉簫扯個謊,彈壓了她們兩個。

誰知那玉簫前腳走了,後頭房裏內間卻是月娘的聲音嬌嬌怯怯道:“玉簫?外頭誰在說話兒呢?”孟玉樓見她近前總無可用之人,因親身進了屋子,還未曾進得內間,先隔了簾櫳笑道:“是孟三兒,來瞧瞧大姐姐怎麼樣?”

那吳月娘聽聞是她,連聲往屋裏讓道:“三姐快進來坐,外頭怪冷的,玉簫,燉了茶來吃。”那孟玉樓一面打起帘子進來,笑吟吟道:“大姐姐不用叫玉簫姐了,方才我進來時她才出去的,你要什麼吃食湯水的就吩咐我,讓我也服侍你一回罷。”

月娘見狀因掙扎着要起來,早給孟玉樓上前挽住了衣袂,緩緩的教她靠在軟枕上柔聲說道:“仔細起猛了頭暈。”一面端詳了幾眼那吳月娘,如今越發瘦了,饒是嬌俏面龐兒,怎奈孕中多思拖磨,連日裏大有不勝之態。

玉樓見了,心中倒也十分憐惜道:“怎麼一兩日不見,大姐姐又清減了的模樣兒,氣色倒還好,依我看,不如把喜訊說開了,大家高興高興,老爺若是知道了,還不知喜得什麼樣兒呢,如今瓶姐也有了孕,咱們家越發人丁興旺起來了。”

那吳月娘聞言只是蹙眉,嘆了半晌方道:“三姐,我知道你是個明白人,只是平日裏為人好性兒,總不願意叫比肩的姐妹們起了齟齬,你瞧瞧瓶姐有孕之後,五房裏的鬧到什麼地步,前日裏我又聽見她說我什麼‘誰家清清白白的女孩兒肯給人做填房的,分明是閨中有了不幹凈的事情才肯了’,你與她走的相近,可有這話沒有?”

孟玉樓聞言心中大吃一驚,不想這吳月娘的耳報神倒是厲害,前日裏潘金蓮說過她一句壞話,就落在她耳朵里了得了錯處。只得連忙賠笑道:“大姐姐別聽人瞎說,哪有這事呢,五丫頭是個口沒遮攔的,說話不經心,倒也沒有惡意。”

那吳月娘聞言嘆了口氣道:“滿屋子女人裏頭,就數你是個菩薩哥兒轉世,當日相親的時候我一眼就看上了,多虧了當時給老爺出主意討了你進門,如今這幾房裏頭,除了三姐你哪裏還有個正經人?只是你太肯容人了,只怕咱們姐妹幾個,也蓋不過一個人的風頭去。”

那孟玉樓明知月娘言下之意,只是她如今正與潘金蓮交好,斷然說不出什麼落井下石的話來,只得岔開了話頭兒道:“大姐姐這是孕中容易多心,可別再胡思亂想了仔細傷了胎氣可怎麼好呢。”一面說著,可巧小丫頭燉了茶進來,玉樓遂洗了手,親自服侍月娘吃了,又好生安慰了她幾句,才告辭出來。

正往小廚房處趕,迎面遇上了大丫頭玉簫,見了她因上來見禮道:“三娘安排的好差事,我若進去,直連我也要撕扯住了呢,打得好不唬人的,也不知道老爺回來怎麼干休。”孟玉樓聞言,心中關切金蓮,因點點頭道:“此番難為你,快回去吧,你們奶奶尋你呢。既然她身上不好,你可別在提起今日之事,仔細招她動了胎氣。”

因說著打發了玉簫,一面往小廚房外頭趕來,但見一群丫鬟婆子正在拾掇方才的爛攤子,見她來了都住了手向前請安。那孟玉樓見狀佯裝不知道:“這是怎麼說,好端端的這般狼狽?”

眾人一時之間嘰嘰喳喳回明白了,孟玉樓方知那孫雪娥與潘金蓮兩個廝打得正好,卻給玉簫拿話勸住了,因雲鬢散漫花容未整,紛紛回房梳妝去了,遂丟下眾人,往金蓮房中看視。

還未曾進得門去但聽得內間有男子將話的聲音,倒把那孟玉樓唬了一跳,側耳傾聽之際原是西門慶的聲音,方才放了心,正欲打門進去,但聽得那西門慶不耐煩道:“如今叫我怎麼樣,她原比你早來好幾年的,雖然是房裏人出身,到底也抬舉做了四房奶奶,你今兒說的那些話也忒狠些,不然她焉敢說你,這雪姑娘我是知道的,最是膽小怕事,你不擠兌她,只怕她倒不會無理,只是你也太驕縱了些。我在家時,哪怕你反出花兒來,也有人給你撐腰,如今我日日領着衙門裏的差事,再不像從前恁般日日與你們閨房廝守,你也好歹省些事罷。”

內間又聽聞那潘金蓮與春梅兩個撒嬌撒痴哭鬧起來,西門慶見了心中很不耐煩道:“這也罷了,你們不讓我安生,我就離了這裏尋個安生地方。”

因說著,大步流星走了出來,迎面卻瞧見孟玉樓在外面偷聽,那孟玉樓見了他,連忙擺了擺手,對他打個噓聲,那西門慶素日見這位渾家總是端莊穩重賢良淑德的,如今乍見了她這淘氣模樣,因心中一動,上前將她攔腰抱住,趁着天色晚了,就打橫兒抱了起來往三房裏去,羞得孟玉樓要不得,只將腰間帕子扯下來掩了面目由他淘氣。

一時間夫妻兩個回在三房院中,早有小丫頭小鸞上來接着,見他兩人架勢,只怕今兒晚上要留門,因喜滋滋就要往後面小廚房傳膳。孟玉樓見了連聲道:“罷了罷了,你去把咱們那個小灶捅開了,我給老爺做些簡單可口的。”

因回身問西門慶道:“你今兒從衙門裏回來有酒了么?”西門慶搖頭笑道:“今兒夏長官府上有事不在,沒人會我吃酒的。”孟玉樓點頭道:“既然恁的,我去準備幾個小菜給你下酒,就吃那一壇西洋葡萄酒吧,放在我房裏有些日子了,你不在我自己也想不起來吃的。”

因說著往自家院后小灶上燒了一隻蹄膀,拼了一個雲腿絲拌菜心的冷盤,上籠做得了一個柳蒸糟鰣魚,涼拌了一個胡瓜遼東金蝦。掂對齊了四樣小菜,又怕西門慶晚上貪杯多吃酒,因不叫預備精米,卻煮了一碗鱔絲面,一時之間拾掇齊備了,方命小鸞來與自己一同端了進房。

那西門慶見了渾家這樣知冷知熱的,不由心下一陣暖意笑道:“我的姐姐,這六房裏只有你是真心疼我的。”孟玉樓聞言啐了一聲道:“我不好說你的,只怕這話在六房裏都說過了,倒拿着現成兒的便宜話來討我的好兒。我的哥哥,誰養的你恁般乖巧?”

西門慶給渾家嬌嗔搶白了幾句,非但不惱,反而拉了玉樓在身邊坐下道:“今兒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怕雪姑娘心裏不自在,才勞動玉體親自下廚弄飯給我吃,是也不是?”玉樓見他柔聲相問,因點了點頭道:“俗話說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你不是我們脂粉隊裏混過的,哪裏知道女兒心事,就不該討了這些來放在房裏,如今我不幫你摘開這魚頭,還有誰肯?大姐姐是個古今第一賢德之人才不管你,若是換了我,皮不揭了你的?”

那西門慶聽着三房姬妾嬌音軟語的嗔他,身子早就酥了半邊兒,因草草用了飯,玉樓又親自篩了兩杯西洋葡萄酒給他吃了,那西門慶還不知足,因央着玉樓再與他篩兩杯,玉樓搖頭道:“好容易有一日不帶酒回家的,放着身子不知道保養,常言道酒色財氣最是傷身,我看你如今都齊全了。”

西門慶聞言大笑,因涎着臉道:“既然恁的,我也篩酒與娘子吃幾杯。”說著,果然篩了酒遞在孟玉樓面前,玉樓因為是在房裏,卻也不甚推讓,因告了罪一仰粉頸吃了,笑道:“養了你這小廝兒這麼久,如今倒會孝順起人來。”

那西門慶見渾家口舌爭鋒,因摟了婦人粉頸,將她抱在膝頭,低低的聲音道:“酒已有了,不如將這色戒也破了罷。”孟玉樓聞言羞得滿面紅暈,啐了一聲道:“少混說,外頭天還沒黑,我還要到上房屋裏瞧瞧大姐姐,如今她瘦了好些,你也不知道心疼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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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樓人醉杏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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