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決定
“小蘭，不怕，不怕啊，爸爸守着你，爸爸守着你呢……”王明輕聲安慰着女兒，粗糙的打手，輕輕拍着女兒的後背，他的目光，卻落在了一旁，掛在床頭的，一個小一些的相框。相框裏面，是小蘭和他的亡妻劉依蘭的合影。這張照片，如果他沒記錯，是98年，他們一家在小蘭三歲生日時候拍的。
他記得很清楚，因為，在那之後不久，全國就爆發了百年一遇的特大洪災。當時，他還和妻子一起，收拾了不少舊衣物，捐獻給受災地區了。此外，他還以工廠名義，捐獻了不少錢。
現在想想，當時真是幸福啊。一家三口一起上街時候，不知道有多少羨慕的目光，投在了他們身上。可是……可是現在，他們家怎麼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看看懷裏的女兒，王明心中的擔憂，不禁更多了一些。誰知道在這十年來，女兒究竟經歷了什麼？看看她的樣子，或許，一些悲慘的記憶，給她造成的傷害，或許已經開始顯現了……
由此，他更堅定了，要把女兒留在身邊的想法。北京？北京的確比鄭州強，不是一星半點兒的強。可是，鄭州是他們的家，還有哪裏能比家更好呢？
過了一會兒，小蘭漸漸平靜下來，仰起頭，望了望父親，很有些羞赧地輕語：“爸爸……我……”
王明以為女兒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情，柔聲安慰：“沒事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從今天開始，你就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樣了。”
和……所有的女孩子都一樣了么？小蘭怔了怔，她想起，在北京時候，她經常能在街頭，看見那些青春靚麗的女孩子們，其中有很多年紀並不比她大出很多。比起那些靚衫，其實最讓她羨慕的，卻是那並不十分顯眼的，甚至有些難看的學校校服。
她曾經幻想過，或許有一天，她也能像那些女孩子們一樣，穿着校服，背着書包去上學。但，當初跟着大哥哥，這明顯只能幻想一下了。其實，學費什麼的，對他們來說，雖然是一筆極大的開銷，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至少，無論是大哥哥，還是大姐姐，都曾非常想送她去學校。然而，戶籍、身份是一個硬傷。他們甚至不清楚，這個小妹妹究竟來自什麼地方，更別提什麼戶籍了。沒有戶籍，沒有一個合法身份，去上學？那顯然是不太可能的。
現在回想，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是那麼羨慕那些普通的，穿着校服去上學的女孩子們。原來，她的心底，也是想要去學校，和所有女孩子一樣背着書包去上課么？
可是，她還有音樂。在大哥哥身邊那麼久，她早就發現，在音樂響起的時候，她的靈魂深處，彷彿有一股什麼力量在雀躍，彷彿音樂就是她的食糧一樣。普通人沒法子聽音樂，或許只是小小的鬱悶一下也就算了。可是她不一樣，如果沒有音樂，她真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是會瘋掉，還是會……死？
這也是為什麼，當初小寒哥、小薇姐以及盧叔叔提出，要送她去系統學習樂理知識，然後進一步學習聲樂，以及部分器樂的時候，她那麼輕易就接受了的原因。
音樂，對她的**，實在是太大了。即使比起那些她曾經羨慕的那一切，如果和音樂相比，在她心中那桿天平上，都會無限地向音樂傾斜。可是，如果……如果加上父親，加上她渴望的親情呢？
再看看父親的白髮，她真的不忍，不忍離開父親。看看家裏的這一切，看看父親臉上的滄桑，她真不知道，如果像十年前一樣，自己再次離他而去，他會怎麼樣？
小蘭還在糾結着，王明已經站起身了。他輕輕揉了揉小蘭的那頭青絲，輕笑着說：“好了，都快十一點了，沒想到你這麼能睡。就算你沒做噩夢，我也該叫你起來了。咱們一起出去吃午飯，然後，就去給你買點生活用品，哦，還有床。對了，你帶了多少衣服？你應該也沒多少衣服吧？要不，再買幾身衣服？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兒的。”
小蘭點點頭，暫時按下自己的糾結，笑着回應：“好的爸爸。”
很快，小蘭穿好了衣服，跟父親一起出了門。先找了一家不算太高檔的飯館吃了飯，隨後，又跟父親去了趟銀行，取了點錢，就一起去採購了。
直到天黑，兩人才回到家裏。當然，跟着他們一起回來的，還有白天採購的一大堆東西。這還不是全部，給小蘭新買的單人床，賣方負責送貨上門，明天才會送到。也就是說，小蘭還得在那張小小的小兒童床上湊合一夜。
“哎……真是老了，就是逛個商場，居然就累成這熊樣！”王明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神態萎靡地捶着腿，口氣很有幾分無奈。
小蘭看着父親的樣子，忽然鼻子有點發酸。
“啊……我去做飯。”或許是作為掩飾，小蘭閃身就跑進廚房。
王明一愣，隨即笑了：“做什麼飯？家裏哪還有東西？今天回來時候，也沒想起買點菜。哎，算了，叫點外賣算了。”
小蘭站從廚房探出頭來：“叫外賣？爸爸你有外賣的電話么？我出去買點吧，上次咱們去的那個超市也不遠，一會兒就回來了。”
王明苦笑：“這……好吧，快去快回啊。對了，給你錢。”
說著，王明隨手從身上掏出了幾張鈔票，遞給女兒。小蘭走過來接過錢，輕聲說：“爸爸，你晚上想吃點什麼？”
王明笑着說：“什麼都好，女兒的手藝，還是很不錯的。”
小蘭笑了笑，當然不錯。在北京時候，家裏三口人，可都是由她負責做飯的。大哥哥做的飯，只是能吃，還是不要奢望了。而大姐姐眼睛不方便，她和大哥哥都不怎麼允許她進廚房的。
又和父親說了兩句話，小蘭就提着母親留下的小菜籃，出門買菜去了。但下了樓，小蘭並沒有去超市，而是來到一處公用電話，掏出一張紙條，撥打了一個號碼。
“喂？我是盧玉榮。”電話中，傳出了盧玉榮的聲音。
小蘭踟躕了一下，輕聲說：“那個……盧叔叔，我……我不想回北京了，我想……我想留下來。爸爸……爸爸需要我，我不想離開他身邊。我……我都離開他十年了，作為一個女兒，我要留在爸爸身邊盡孝。”
電話里，盧玉榮沉默了很久。對於小蘭的這個決定，他其實是很失望的。這個小姑娘的音樂天賦，他很清楚。如果……
可是，現在已經沒有如果了。盡孝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他還能說什麼呢？畢竟，這裏是中國，華夏民族幾千年的傳統觀念，孝道是無比重要的。如果以盡孝為理由，是沒有任何人可以反駁的。
不過，盧玉榮還是有些不甘心，他試探着問：“孝道自然要，但你可以和你爸爸一起去北京嘛。北京條件很好，昨天我看着，你爸爸身體似乎有點問題，到北京去，還可以給他好好做個檢查，如果真有什麼問題，北京的醫療條件，比鄭州好得多……”
“不了，盧叔叔，不好意思。”小蘭輕聲說，“爸爸的身體，我會注意的。只是，爸爸年紀大了，上了年紀的人，都不會太願意去一個陌生的地方生活的，是不是？再說，這裏是我的家鄉，是我的根。我在這裏，也會過得很好的。不過，盧叔叔你放心，我絕不會放棄音樂的。音樂，就是我的靈魂，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如果沒有音樂，我什麼都不會有。”
盧玉榮再次愣神，他實在沒想到，這個小姑娘，居然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他手下的歌手，其實很多只是把音樂當成工作，當成一種職業，僅此而已。真正熱愛音樂的，也不是沒有。比如王小寒，就是一個非常熱愛音樂的人。在這方面，甚至王小薇都比不上。但就算是王小寒，大概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盧玉榮嘆息，“不過，你現在才十五歲，我相信你爸爸會安排你去上學。先前你說過，你的那個哥哥曾經教過你文化知識，但我不知道你大概是什麼程度。不過，你大概至少在三五年後，也會參加高考吧？”
小蘭想了想，輕聲說：“是的，我會參加高考，而且，我肯定會報考音樂專業。”
盧玉榮說：“那麼，到時候，我希望你能報考北京的學校，比如北京音樂學院。首先，那裏是中國音樂領域的最高學府，其次，到時你來北京上學，我們也可以重新合作。”
小蘭輕聲說：“好的，盧叔叔，我會考慮。啊，對了，你會很快回北京么？”
盧玉榮想了想，說：“不會，我還會在鄭州耽擱一段時間。我的一位長輩，好像就住在鄭州，我會去看看她。另外，我在鄭州還有些其他事情。”
小蘭輕聲說：“盧叔叔，你回北京之前，能不能和我見個面？我想托你紹些東西去北京？”
盧玉榮一愣，隨即問：“捎些東西？是給小寒和小薇吧？”
“嗯，不過不只，還有給楊叔和陳哥的。”小蘭回答，“哦，就是我在遇到你們之前，一直照顧我的那兩個建築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