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針眼(下)

第九十七章 針眼(下)

“我全身都好痛!”說完這句,電話就掛斷了,沒有辦法,我只好自己朝他家走去。

黃胖子的家很大,而且的確是按照英式房屋佈局建造的,只是外面的那層冷灰色加上漸漸遠去的太陽光,總讓人覺得有些黯淡和荒涼,窗戶都關的死死的。雖然離車站不遠,卻已經接近郊區,路邊走動的人不多,都是住在附近的人,這棟房子在一堆居民樓中間顯的非常惹眼,在黑鐵尖刺欄杆下,我按了按門鈴。

很快門便開了,我沒有看到電視裏穿着一襲黑色西裝的老管家,也沒有繫着圍群的年輕女傭,還好所有的門都是可以遙控的,想必這一條系統價格不菲。

“您快寫上來吧,我的疼痛越來越厲害了。”我在門口連接裏屋的電話里聽到方先生這樣的聲音。緊接着,門就開了。

長而黑色的甬道鋪着一層厚實的地毯,踩上去一點聲音也沒有,越往裏去越暗,我想來牆壁上摸索下開關,卻什麼也沒有。

據說近視越厲害的人,夜色里視力反而會很好,看來倒是有些依據,我費勁的走了進去,窗外的殘光射了進來,一個胖胖的人影背着光坐在正前面的沙發上。

“是黃先生嗎?”我大聲問道,聲音在寬闊的客廳里回蕩開來。

他沒有回答,不過依稀聽見了一聲**。

我小心的走了過去,沒料想地上好像踩到了什麼。拾起來一看,居然是一堆衣物,都是先前黃胖子身上的。

他該不會裸着身子坐在家裏吧,難不成這也是英國人的禮節與待客之道么。

雖然東晉一些狂士有裸身在家會客喝酒作畫集體**的故事,但那也是特定的時期憑藉著五石散一類的藥物麻醉而產生的癲狂之舉罷了。這種由張仲景發明的主要由石鐘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構成的治療傷寒病和肺炎的藥物,卻成了那個年代的毒品興奮劑而流行物,地位和現在的搖,頭,丸類似。

我終於在沙發左邊的牆壁上摸到了開關,啪的一下,房間瞬間亮堂了,習慣了黑暗,一下子眼睛有些不適,我稍微遮擋了一下。

沙發上坐着的果然是黃胖子,而且他的確渾身上下除了一條**就身無長物了,光溜溜的如同等待宰殺一般,他低垂着胖胖的腦袋。

我走進推了推他,手剛接觸到他的肩膀,忽然感覺像摸到了仙人掌一樣,手被扎了一下。

他的皮膚上居然佈滿了尖刺。我吃驚的仔細看了看,不對,與其說是尖刺,倒不如說是他的毛髮。他手臂的體毛很多,但是現在看上去卻光滑的很,而且密密麻麻的有很多小孔,像撒了把芝麻在上面似的。

我看見其中剩餘的一根慢慢的開始變直,猶如鋼針一樣,接着居然自己向毛孔下陷了進去,接着胖子忽然高抬起頭,對着我殺豬般的大叫了一下。

他的臉幾乎被扭曲了,和大餅臉想必顯的略小的五官誇張的擠在了一起,好像一副上好的素描人物畫像被人粗暴的揉搓成一個紙團一樣,他躺着口水,瞪着眼睛望着我。

幾乎如肉山般的身體像我壓了過來,還好往後退了一步,否則就算不死也殘了。

黃胖子跪在地上,抓着我的裝着文稿的包。

“救!救我!”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了稻草一般。可是我無能為力。

他的眼睫毛也一根根豎立起來,還有他的頭髮。胖子像電視裏摸了靜電器一樣,全部樹立了起來,他的腦袋如同一個胖乎乎的刺蝟,那樣子有些滑稽,可是隨後我就笑不出來了。

眼睫毛一根根的插他的眼睛扎了下去。

隨後而來又是那令人反胃而刺耳的叫聲。

方胖子的眼睛,手腳的皮膚上密密麻麻的毛孔開始慢慢的朝外滲出血滴子,一粒粒的,晶瑩透亮,冒着紅光。

他就像西漢的汗血寶馬一樣,渾身流着血汗。又像一個裝滿了水的袋子被扎破了一般。

他不停的尖叫着,尖利的如同女性的呼喊一般,我終於明白古代釘床為什麼被稱為最令人恐懼的刑法了,就像凌遲寸磔,最慘烈的不是五馬分屍那種一下就死,而是慢慢的折磨。

可是這折磨也快到頭了。我獃滯地望着眼前的這個人,哪裏還有先前盛氣凌人的樣子,可是我又對他無能為力。

“這是他自己造成的。”身後忽然響起了個熟悉的聲音。回頭一看,居然是紀顏,他的肩膀上搭拉着一個褡褳。

“是你?你一直跟着我?”我驚訝地問,紀顏沒有回答,而是走到胖子面前看了看。

“遲了些,他的眼睛保不住了,不過性命還行,如果等頭髮也一根根插進去,就算我父親祖父在也保不住他了。”紀顏搖搖頭,把褡褳放下來,裏面是一排銀針。

“你該不會還要紮下去吧?”我看了看胖子,已經痛的不會叫喚了,只能嘶啞着躺在地上哼哼。

“嗯,他還得受點苦楚。雖然說不願意救這種人,但看着他死那也就和他一樣了。”紀顏認真的將銀針一根根地扎進胖子的後頸和肩膀處。

方胖子的**聲逐漸小了些,頭上本來已經堅硬如針的頭髮也慢慢軟了下來。

“他沒事了,不過,身體裏的那些毛髮,恐怕要全取出來要有罪受了,而且就算好了,他恐怕出汗都會有問題。”紀顏擦了擦汗,把針重新放回去,並且幫胖子撥通了急救電話。

“走吧,這裏沒我們什麼事情了,我討厭人多,趁着人還沒來,我們回去。”紀顏將褡褳重新背起來,朝我揮了揮手。臨走前,他似乎從沙發上拿了一疊東西。

我和紀顏說了下,把胖子費勁地搬到沙發上,披了件衣服,走出了那英國式洋房。

外面幾乎全黑了,街道上響徹着我們的腳步聲。

“你一定知道什麼吧?”我還是忍不住問了,雖然我不確定是否紀顏會回答。

“嗯,這個傢伙,專門把一些國外的醫療垃圾和過期藥品倒賣進來,在外面是垃圾,包裝一下居然成了進口貨,你看這中間有多少差價利潤。藥品還好說,但那過期和二次使用的針管。”紀顏忽然不說話了,把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摺疊的整齊的方塊報紙遞給我。

靠着路燈,我看見上面登載了一則新聞。

一名十二歲的孩子由於感冒發燒在附近的醫療所注射了藥品后查處感染了乙肝,而據說那針頭還是國外進口,那孩子家裏只是得到了一筆少得可憐的醫療費用,至今還在受病痛折磨。

“你在看看這個。”紀顏又遞給我一張。這張好像是不久前在紀顏家看到的,似乎是一家媒體對方胖子的訪問。

“我也是為了本國國民着想,人家科技發達,即便是廢品也比我們好啊,大家不經常使用國外淘汰的電腦啊,汽車之類的么,這些不過是過期的而已,沒有大礙。”這是胖子回答記者關於藥品質疑。當記者又問他是否會對國人身體健康產生危害時候,方胖子這樣回答。

“沒關係,我們大陸的國民身體素質好,能受得了,不像老外那樣嬌氣。”圖片上的胖子一臉誠懇。

“你還是該讓他被扎死算了。”我將報紙返回給紀顏。

“有些力量是很神奇的,你無法觸摸到,但它造成的結果卻是實實在在的,就像那個胖子,可能這輩子也沒有什麼法律法規可以明確判他的罪過,但這不意味着他就沒有罪。而且,沒有人比自己更明白自己的罪孽了。”紀顏說著,將一疊東西給我看。我接過來,原來都是信件。上面都寫着大都類似的話,如你去死吧,你會有報應,你遲早被自己的藥品吃死之類的。

“他幾乎每天都能接到上百張這種東西,一個人生活在這樣一棟大房子,又懼怕別人謀害自己,沒有請任何傭人,也沒有任何朋友,這個傢伙就是一個這種人,他不明白自己賺的那些錢如同毒品,只能帶來一剎那的快感罷了。長期的壓力下他的身體自然起了變化,而且據說連他在老家的父母都極為恨他呢,身體髮膚,受於父母,沒什麼比自己雙親的詛咒更有效的了。我的銀針只是能緩解他身體的癥狀而已。”紀顏笑了笑,“至於如何根治,得看他自己了,其實真是他瞧不起的中醫救了他。”

我也笑了笑。這世上沒有什麼是絕對的事,你可以大膽的勇敢的確定一件事,但完全否定一些事物,卻不是那麼容易的。

幾個月後,做了全身手術的黃先生出院了,付清醫療費用后,他把大部分財產都捐獻給了醫療基金,而後就消失無蹤了,有人說他遊走在鄉村做了名赤腳醫生,我也希望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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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地獄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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