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戒指

第4章 戒指

第4章戒指

我的確記得曾許諾的那句話,卻不曉得自家還有個威武霸氣的哥哥,得以在我死後,乾脆利落地斬了我心尖之人,讓我那一句許諾落了空。

這趟路數發展下來,折清他好不容易盼得我死了,又攤上我那更強悍的兄長,儼然成了最大的受害者,讓我心中莫名而來的愧疚不由更上一層樓,終是默然頷首:“作數的。”

我也知道,這麼一點頭,便是認定給人吃定的局勢。對着一個才說過兩句話的人,這實在是件很匪夷所思的事。

論說真心,我也從未想過我會有這般的反應。折清在談及前塵的時候,淡漠如許,讓人猜摸不透。我作為被動且不知情的一方,又兼之花花本性使然,對他提不起多少警戒,遂只能被他牽着鼻子走。

折清道,碧重劍以魂為食,他迫不得已遂以仙元脫體,在虛冥之界遊盪。若是想要返體,需得尋到一個強大的靈魂替代他餵食碧重。

我抿着唇沒說話,後來想,他竟然是個仙。

折清見我默然,並不催促,走過來時眸光淺淡掃過我身後的石窟,惡鬼們縈繞不散的喧囂與壓抑在喉間的咕嚕聲頓時寧靜了不少,自發退卻。

他貼近一點,在我身側站着,一言未發便牽起我的手,神情姿態極其自然隨意。

我一愣,在眼角掃他一眼,沒動。他手掌上溫軟的觸感與我手腕光溜的骨感不一樣,兩廂接觸時,傳遞着我多年未感知到過的體溫。

暖的,證明着他未死的事實。

我茫然地被他牽着,見他一個眼神悠悠遞來,便莫名而順從地跟在他身後移步,走離石窟惡鬼的視線範圍。

冥河的河岸稀疏栽種着幾棵歪脖子樹,上面零零星星地掛着一兩具屍首。血陽鋪灑,陰風盪過時,屍身搖晃,映襯着遠端的艷色的天幕,頗有幾分蕭條之感。想來這兒的冥主大人亦有個一二雅緻的情趣,好端端的,偏愛着煞風景。

折清走在前,牽着我走過亂石堆砌的河岸,一概忽略風中凌亂着的女屍們熱切的目光,繼續與我道:“冥界之中最強大的靈魂莫過於你的了。”

我點點頭:“我很榮幸。”

凡事擔得上一個“最”字的,那就是被提出來的出頭鳥,我其實很悲哀。

“我沒打算再傷你。”折清始終風輕雲淡,不擔心我會說一句拒絕,也不擔心我會甩開他的手,不重不輕地扣着我的手腕,極為泰然地帶着我往一個不知名的方向走着,“你兄長的碧重劍是你鑄造的,只要感知到你的靈魂,便能自發收回脫離。”

我眼神不好,便格外小心着腳下的亂石。待他說過那一句,靜思半晌后,還是道出實話:“折清,我只剩下一魄了。”

只要再毀那麼一點點,我就能這麼沒了。

但我知道,他不在意這個。

而我會告訴他,就意味着我還打算珍惜一下自己的小命。我想,我現在還沒到會為他一句話奉獻最後一點靈魂的程度。

折清的腳步毫無預兆地一定,我沒留神便離他近了一步,肩膀碰到他的衣袖,低頭恍神的瞬間看清其上閑雅玉蘭的紋路。那紋路似是熟悉,腦中空茫茫之時,心間無由來地輕輕一顫。

他回過首來,面容之上除了些許淺淡的錯愕外,的確是瞧不出有什麼緊張情緒的:“那匕首刺進的是你的心臟,毀的是你的修為,為何魂魄會散了?”

我神遊在外,慢吞吞道:“我醒來的時候,就是這麼一副模樣,怎還知道魂魄的去向?”

折清的目光凝重地將我掃了一遭,像是探究我話中的真假。我也恍恍惚惚地隨着低頭去看自己剔得乾淨的骨架,不曉得這麼看是否能看出什麼端倪來。

“你倒還是老樣子,無論什麼程度都能得過且過地安穩着嗎?”他將我端詳頗久之後留下一句如此的評論,顯然是沒看出什麼來。

我還是撇開眼,含含糊糊道:“嗯。”

兩廂對持靜默良久,折清忽而便輕輕地嘆一口氣,三分無力道:“千洛,你別敷衍我……”

我張嘴,閉上,瞥一眼折清,再張嘴,訕訕並帶着幾分窩囊:“那你別牽着我……”

我從未有如此心神不寧過,尤其折清回首臨近之時,把持不住之感便越發濃烈。那種感覺很奇怪,大抵是像受寵若驚得過了頭,想要掙開離遠些。又似是覺得哪裏不妥,打心底的發虛。

折清沒多一秒的遲疑,本着牽起我時的泰然,依言鬆開了我,彷彿不過是一個無心之舉。

我好受多了,也不去細想他這無端將我牽着的一番作為的緣由,退後兩步道:“我不是沒想過自救的事,事實上我醒來的時候手骨的這個地方是戴着枚戒指的。”我指了指自己右手的無名指,“後來掉了,我懶得一直收着,就給茉茉拿着保管。哦,茉茉是我過往的一位房客,卻是個厲害的主,要取戒指可能得你多費一番工夫。”

死者到了冥界還能攜帶的東西,往往都是有所寄託的重要之物,可得寄情交諸儲存重要的記憶,說不定還能系魂。我當時瞧着那戒指,心中也有了兩三分的定論是與折清有關。

茉茉說那是個寶物,頗為稀罕,我則覺着沒必要再鑽研一下前世的情殤,便隨手給了她暫為保管。如今折清這個當事人就在這裏,若是戒指真是與他有關的,那給他也無妨。

可我沒能想到,當他聽到戒指消息之後,第一句說出來的竟是:“那戒指,你果真死也不願取下么?”

折清的語氣仍是叫人聽不出什麼情緒的平淡,本是無異,可他着眼凝着我時,眸中如墨色澤卻無端給人一份無法以玩笑待之的沉重感。

我將他一干神情細細收入眼底,且瞧且茫然,兀自理理思路。

試想,這戒指若是折清的,我痴痴將之帶到冥界來了,他若恨我,頂多就是給我一個嫌惡的眼神,不會再多言半分。可方才那一句分明不是含着嫌惡,反倒摻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莫非莫非……咳咳,容我私心揣度一下:莫非我前世紛紛擾擾的情殤中,正如“情聖”茉茉猜度的一般,果真是有個所謂“第三方”攪局的?我想及此,倒抽的涼氣在齒骨間緩悠悠地徘徊着,卻愣是沒敢發出聲音。我幾近靈魂出竅,怔在原地,無言以對。

折清不曉得從哪裏看出我心中狂涌而出、呈破天之勢的念頭,眸光自從我臉上移開了去:“人死一次之後,心膽都肥了一圈么?”他那一聲清淡的輕笑,聽在我耳中便是秋風瑟瑟的幽冷,“即便是千洛你,也幻想起了腳踏兩條船的事?”

這話雖然帶了幾分於我不敢在外風流的嘲諷,我聽在心中卻猶如一盆涼水澆到底。哈,很詭異地開心了。

劈腿那是人渣乾的事,我對自己顏控本性一直把持得很好,就算是遇見對口味的艷鬼,頂多上前去摸個一兩把。揩油嘛,講究的是分寸,劈腿就忒過了。

我心思落定,開懷道:“正是,正是,我干不來那種事的。”掛了笑,“所謂從一而終的忠貞,我還是懂的。既如此,戒指就交給你好了,那上頭興許能繫着我一兩縷的魂魄,你拿着剛好能用。”

道完這一句,我後知後覺地偷覷一眼折清的臉色,才發現他似乎並不待見我所謂從一而終的誓言。

想也如此,我的執着一貫都是他的禁錮,是我又失言了。

不管怎麼,折清還是道先去看看那戒指境況,查清其上是否系托着我的魂魄。

我原是想將茉茉要抓我的事給他說一下,但細細一想之後又覺得沒有必要。戒指上若是有我的魂魄,折清拿了之後,冥界之事便再與他無關,這倒不是我怕在他那裏碰釘子,而是我想就這麼將彼此的關係理得清楚一些,不必再摻和着旁的事,徒生枝節。

我欠他什麼,還與他便是,我同茉茉的糾紛同他是沒有干係的。我一生愧疚這麼一次,就像那頗有覺悟承擔前塵罪過的女鬼,打算承了罪罰,解脫心事一樁。

最是關鍵,茉茉她在我看來除了心腸夠硬,無論是智商還是情商都挺讓我為她着急的,只要有點準備,在她那兒逃脫應該費不了多大工夫,我如此樂觀作想。

故壯着膽子陪同折清又隨着冥河往下遊走,路上折清沒怎麼說話,我也懶得去討個無趣,優哉游哉在他身後跟着。

說也奇怪,當初我從茉茉那裏逃出來的時候,總覺得到處都是陰兵,背後陣陣發涼,一是這情景使然,二是時刻擔心着茉茉會不會突然在哪裏出現,小手一揮把我拍進冥河,她不怕冥河的萬鬼,我卻是極為忌憚的。

現在不過多了一個折清,他走在我身前一步之遙,從未回頭瞧過我一眼,自然也不會多給我幾分幫襯,但我現下的確是不憚了,還能記着小心地躲開亂石堆中蔓延糾纏着的頭髮,免得踩醒了一兩隻趴在淺灘休息的水鬼。

如此靜默互不干擾的境況,正是思量往後計劃的好時刻。

我當下本可以從折清那兒知道前世的身份了,可我對過往之事沒多少興緻,故也沒對他多問。只是想,我答應給折清一魂,那便是無法再回到魔界了,若是如此,解了心結後走一遭凡界也是好的。至少那兒陽光甚足,能暖一暖我這寒了多年的屍骨。指不定我還得到哪裏去尋二斤肉來裝一裝孟婆湯……可這冥界還有鮮肉嗎?

我懷着紛雜的心思伴着折清一路走着,終於能就着不大好使的眼神,迷迷濛蒙地看見下游的盡頭那幾間小院,院前一點明艷,我細細瞅了許久,仍是沒辨出那是個什麼,又忌憚茉茉,遂喚住折清,低聲道:“你……能不能看清那院前的東西?顏色有點鮮艷的。”

折清先是止住腳步,看了院口一陣,真的回我:“大抵是個人。“

我“啊”了一聲:“原來是個人。”

接着我的手骨就被人抓住了,明艷之色晃在我的眼前,茉茉特有的溫柔嗓音響徹我的腦海,就是沒點情緒:“公子,你騙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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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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