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坐在陳衛凌面前的是一個同樣戴着手銬的青年,一張稚氣的圓臉,眼神躲躲閃閃,咬着沒有血色的雙唇,聞言迅速地抬頭瞄了他一眼,又立即垂下了腦袋。
這個人陳衛凌熟悉極了,不正是他現在大學裏的室友王志明么。
“我,我是來自首的……”
“自首什麼?”陳衛凌緊皺着眉頭。
“病毒的事情我們都聽說了,”王志明再次咬了咬唇,再說話時已經語帶哽咽:“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大家都知道了么。”陳衛凌嘆口氣,看着面前人的樣子,心裏隱隱有些什麼猜測一閃而過。
果不其然,一陣沉默后,最終他的室友像蝦米一樣蜷縮在椅子裏,雙手捂住臉:“那個病毒……其實是我傳播出去的……”
“……當時你的電腦開着,桌面上有個沒見過的奇怪圖標,我好奇……該死的好奇,就把它點開了……你的電腦又正好連着校園網……”
“衛凌,對不起……”王志明哭着對他說:“我好害怕,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這麼多天來根本沒法睡覺,真的對不起……這個病毒會傳播出去都是我的錯,和你沒有關係!我,我自首……讓他們放了你……”
陳衛凌聽得張大了嘴,良久才頹然地倒在椅子裏,彷彿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氣,一下子老了幾十歲。
“一切都晚了……”
之後的幾個月裏,經過警方詳細的調查取證和當事人的配合,確證了病毒的傳播者是陳衛凌的室友,也就是王志明所為,近乎戲劇般的轉折令所有人都錯愕不已;同時,這段日子以來一直沉寂的octo也終於在網絡上現身,他所帶來的,則是一段cih病毒傳染入口點的代碼——病毒公司足以借用它們製作出針對cih的查殺程序。
只是當事情的前因後果水落石出之後,經過專業人士的統計,cih病毒通過光盤、網絡的傳播,已經造成了全球至少三千萬台主機的感染,因為能夠直接破壞硬件,存儲於硬件之中的文件資料都無法復原,其永久毀滅能力是過往沒有一個病毒能夠比擬的,即便是當年elmo的八月天災在這方面也甘拜下風。
陳衛凌通過新聞媒體向公眾誠心道歉,並參照octo給出的代碼段,日以繼夜地工作,先於各家病毒公司公佈了解毒方法,至此,這場網絡上的世紀浩劫算是得到了控制。
再來,也不知道是良好的改過態度起了作用,還是自身並非病毒傳播者的身份讓人起了惻隱之心,最終竟然沒有人對cih病毒上訴,陳衛凌就在同年獲得釋放。
只是已經發生的事情,再也回不到從前。這個如同流星般在網絡史上爆發出極致花火的人物,在之後的日子裏將用自己一輩子的時間,向全世界千萬台淪陷的個人電腦、數據、文獻、金融贖罪。
一九九八年九月,華國台灣。
肆虐的颱風終於離境,學校在短暫的幾天延期之後,在九月初正式開學。一群白襯衫黑短褲制服的國小學生從校車上躍下,蹦蹦跳跳地嬉笑打鬧着,在城市的不同角落灑下清脆美好的歡笑聲。
看守所的側門微微打開條縫,一個消瘦的人影從裏面悄然走出,轉了個彎,穿過側巷,融入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那是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皮膚是經常被陽光照射會有的略微黝黑的顏色,使這個削瘦的、鼻樑上架着眼鏡的青年看上去不那麼弱不禁風,只是他的唇色很白,臉色也非常憔悴,像是剛剛經歷過一場打擊的樣子,兩個小學生拿國語課本做武器互相打鬧着,像兩隻大膽的小兔橫衝直撞,青年被一個孩子撞了滿懷,他向後退了一步半,扶住懷裏的小孩,一言不發地繞過孩子繼續走着路。
自始至終,這個世界的歡笑都彷彿與此人無緣。他走得極慢,似乎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沒有目的地一樣。
正在路過一個公共電話亭的時候,耳畔突然聽見了電話鈴聲,青年下意識地循聲望去,不由一愣——是電話亭里的電話在呼叫,奇怪的是……沒有任何人在操作?
這電話是自己響起來的。
如果是過去,陳衛凌一定會提起強烈的興趣,從而上前一探究竟,但是他現在卻只是縮縮脖子,告訴自己不能再去觸碰這個領域,九月艷陽天中青年像是有些發冷,加快了腳步離開。
轉過一個街角,來到了台北繁華的商業街,引領時代潮流的商場鱗次櫛比,在烈日下反射着璀璨的光芒,他把一隻手輕輕地搭在電梯扶手上,感受着身體被天橋的扶梯緩緩送上頂端,微風拂面,再世為人。大商場的外牆上安裝了巨大的電視屏幕,正在播放着某個歐洲知名化妝品的廣告,高鼻深目的女明星那低沉的女聲含着華麗的語調推銷着她的產品,陳衛凌看了幾秒,就從屏幕上收回視線。
正在這時候,廣告中女聲的話語兀地戛然而止,那句“選自巴黎的……”被掐斷在一個高昂的語調,人聲熙攘的大街像合唱的配樂突然被抽走,隨着人群的噓聲,陳衛凌奇怪地抬頭望去,只見那巨大的廣告屏幕不知何時已經變得一片漆黑——是信號中斷,還是電流短路?就在他愣神間,一行大字就這麼從黑漆漆的屏幕上浮現出來。
那屏幕上顯示的,僅僅只是三個字,卻讓青年的瞳孔驟然緊縮。
——“接電話。”
與此同時電梯終於到達頂端,他反應不及,腳尖被絆了一個踉蹌,堪堪站穩后,怔愣愣地盯着那三個字,良久才重重地深呼吸了幾次,搖搖頭轉身離去。
心裏的直覺告訴他這三個字是在對自己說,但更多地,卻強|迫着勸服了自己——這只是誰的惡作劇或者即興節目,和他陳衛凌無關。
努力驅散那種不舒服的感覺,他扶着電梯下了天橋,街邊的洋快餐店散發著一陣陣香味,陳衛凌把手伸進褲兜摸了摸,幾個硬幣哐當作響,他一把抓住它們,走進了店裏。
很快年輕人就從門裏走出,手上拿着一隻甜筒吃着,冰涼的奶香味從味蕾傳來,忐忑的心情也隨之平靜下來,路過又一個電話亭的時候不由自主地略停下腳步望了望,毫無動靜,陳衛凌這才徹底鬆了口氣,剛舉步要走,尖銳的電話鈴聲又再次響起。
“叮鈴鈴——”
他呼吸一滯,幾乎在原地跳起來,卻見旁邊一個拿着公文包的男人慌慌張張地掏出手機,放到耳邊:“是……是,合同簽好啦……”
陳衛凌急促地喘了幾口氣,拿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垂下腦袋快步離開,沒走幾步,又折返回來,死死地盯着空無一人的電話亭。
這時,鈴聲又悠悠地響了。
來自電話亭。
陳衛凌自嘲一笑,臉上表情幾度變換,無奈、委屈、不甘、自負、甚至神經質,最終他拉開了透明門走進去,來電顯示是一串“---”,衛凌一挑眉,提起了話筒。
“喂?”
回答他的是一串忙音。
他又嘗試了幾次回撥,卻都被轉到莫名其妙的地方。
信道多徑躍變么。陳衛凌舔了舔甜筒,眼中漸漸燃起戰意,然後把紙包住的蛋筒底座放到鐵皮電話機上,一手拿着聽筒放在耳邊,一手開始在撥號盤上快速地輸入一串串數字……
當他再次拿起甜筒放到嘴邊的時候,雪糕才化了一小半,他咬了一口,嘴裏含糊地說:“我已經決定退休了……”
電話另一端傳來一副軟軟的嗓音,讓人一聽就有把那傢伙揪出來狠狠搓一頓的沖|動:“嘛,不介意在退休前拯救一下世界?”
“你是octo。”
“……呃,你怎麼會知道?”
“數學家大會的視頻我看了二十七遍,”陳衛凌說:“你的聲音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來。”
那頭一頓,似乎把電話拿開了一點並且用手捂住,可惜陳衛凌還是聽到了對方說的話:“我就說嘛,一早就覺得他是我的狂熱粉絲了……”
“呆在原地別動,”陳衛凌狠狠地把甜筒的脆皮消滅完:“我馬上過去揍你一頓。”
“好的好的,我讓人來接你。”
於是octo派israel把想要揍他的kerai帶到了指定的見面地點,一家當地的茶餐廳,雖然octo的聲音聽上去和傳說中霸氣果敢的形象完全不沾邊,但isr他陳衛凌認識呀,數學大會上何等風|馬蚤的人物,既然他這種天縱奇才都只是被用來做跑腿接人的活兒,估計octo本人絕對不可小覷……
只是這樣揣測着的陳衛凌不知道,鄭修這麼專程來接他一趟,光是跟蹤自己的特務就已經被甩掉了一二十個,又哪裏是隨便跑個腿的角色。
馬上就能親眼見到整個網絡界最強大也是最神秘的人物,無論是誰都忍不住激動萬分,陳衛凌強自忍耐劇烈的心跳,伸手推開了茶餐廳的玻璃門。
沒有想像中荷槍實彈的黑西裝保鏢,也沒有密密麻麻的電腦和數據線,茶餐廳里播放着輕鬆的音樂,不是吃飯時間,稀稀拉拉地坐着幾桌顧客,鄭修徑直把他帶到角落的一處卡座坐下,和已經在座的另外兩人點了點頭。
陳衛凌目光獃滯地望着卡座里的兩個年紀輕輕的傢伙,只見他們面對面坐着,當中的餐桌上放着一杯大號奶昔,一紅一籃兩根吸管打了個結插在裏頭,而後到的鄭修則一臉鎮定地把其中那根紅色的抽出來扔到一邊,又拿了根綠吸管插|進去,自己吸了一口。
“那個……”他嘗試着開口。
“餓了吧,”那個陳衛凌化成灰也認得的嗓音說:“漢堡吃嗎?”
“雞腿的,謝謝。”
自從被逮進看守所,陳衛凌就沒有好好吃過一頓踏實的飯,重獲自由的第一隻漢堡讓他幸福地打了個飽嗝,這時候,行初從隨身帶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樣東西,輕輕推到他面前。
陳衛凌把食品包裝紙捏成個團,拿起面前的物體端詳起來,很快就嚴肅的眯起眼。
這是一塊黑色的晶片,比拳頭還小了些,方方正正的一片,外殼已經被撬開,上面密佈着集成電路,而晶片反面,則在左下角鍍焊了一行小字——sur-eeprom-3027。
“插電只讀靜態存儲晶片?”
“果然是硬件方面的專家。”
對於戚行初的誇獎,陳衛凌卻有些笑不出來:“這東西一般民間可是弄不到的……”
“我是elmo。”行初盯着陳衛凌的眼睛,緩緩說:“我們邀請你參與‘神名冊’的加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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