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第196章

風吹麥浪,秋日已近,正是收割穀物的時節,這個時候不論是哪一個諸侯國,都在祈禱一個大的豐收,因為在這個時代,這個時候收成的好壞,往往決定冬季包括下一年百姓乃至整個國家能否平安度過到下一個收穫季節。

走過一片黃色的田地,看着農地里滿是忙碌的農戶,微微吸了吸鼻子,鼻尖的稻麥香氣由衷愉悅了服人的嗅覺,神色間帶了幾分欣慰,服人道:“今年會是個好年景。”

公子啟跟隨在服人身後,臉上的神色也很是輕鬆快意,道:“是啊,這幾年連連大豐,加之這幾年入我燕國的商旅日增,府庫糧草財貨是日漸豐盈,就算明年還有戰事,也足以支撐。”

服人笑道:“明年不會有戰事了,東胡屬地廣闊,這塊地方吞下來,可是夠我們消化幾年了。”

公子啟點頭道:“東胡屬地確實是地廣人稀,而且肥沃異常,聽說那裏的黑土灑下麥谷,不用怎麼耕種,產量就能比別的地方翻倍,以前在這群蠻夷手裏,真是浪費了。”

服人點頭道:“東胡屬地是肥,不過也怪不得那群蠻夷不懂的耕作,那片地方自古就頗為荒蕪,樹木太過茂盛,冬日又太過寒冷,胡人連骨器都少有,還用石木耕作,哪裏能奈何那荒山老林。”

公子啟笑了,道:“胡人奈何不得,我們燕人奈何得啊,哈哈,我燕國的火炕使我燕民不畏嚴寒,我燕國的鋼製農具使我燕農不懼荒山老林。”

服人聽得公子啟這很是字的的話,也笑了,道:“阿瑜這次去東胡舊地巡視,就是想將已經吞進肚裏的土地好好規劃下,看看能不能移民屯兵,儘快將那些荒地開墾出來,這不,他走了我就得留下來看家了,所以明年是沒得仗打了。”

公子啟聽到這話,倒是微微收斂了幾分笑意,神色有些不自然的道:“國俌出視東胡屬地……這是不是說近日就要移民屯兵啊,這個是不是太快了些,我……聽到些傳聞。”

服人微奇,道:“什麼傳聞?”

公子啟看了服人,猶豫了下,最後還是開口了,道:“我半月前曾經和國俌提過此事,這……我國收攏的蠻夷也是有些太多了,雖說拜改制軍服所賜,多有不戰而降的胡人來歸,但這些胡人的待遇是不是也太好了些,雖說不是戰敗被俘之徒,不能以奴畜待之,但現在這樣,好吃好喝的雇為租戶,也未免太便宜他們了,別的不說,咱們初初遷國那段時間,這些胡人可沒少在邊境地方找麻煩,現在如此待之,很多老燕人不服啊。”

服人聽着公子啟的話,神色漸漸變得嚴肅起來。

公子啟也有幾分心虛,夏瑜離開無終城前,他曾經提過這事,但彼時夏瑜心焦東胡屬地的開拓耕作,囑咐等他返回在再做定奪,然而還未等夏瑜返回,公子啟卻直接將這本來應該是夏瑜負責的內政之事在夏瑜還沒作出回應前就捅到服人這裏了,有點背後告狀的嫌疑,公子啟心裏覺得自己似乎有幾分不厚道,但另一方面,城裏最近的一些情況卻又讓公子啟十分擔憂。

要知道服人這幾年都撲在軍中,幾乎年年有戰的情勢,使得服人一年裏有大半時間都不在無終城,對於內政許多細節之處,並不若十分了解,而公子啟這幾年主理府庫,協助夏瑜理政,雖不說對燕國事事都了解,也是差不了太多的,也正因如此,最近有些不對氣味的事情,讓公子啟本能的覺得有幾分不安,道:“這月余來,正是秋收時節,有些東胡人家,與老燕人因為爭搶農具之事,時有爭執。”

服人聽公子啟說到這裏,眉頭竟是慢慢皺了起來,道:“爭執的情況多嗎?僅僅是因為爭搶農具?”

公子啟嘆了口氣道:“爭搶農具還是表象,這幾年我燕國年年有戰,有兼頒賜軍爵農爵,我燕國老人得爵位的家戶不少,但也有許多沒得爵位的,這些沒的爵位的許多也是國君直屬領地的租戶,本來嘛,這幾年的日子是越來越好過了,即使沒絕爵位也沒私家的田地,這些租戶也沒什麼不滿,自租用制實施以來,這些租戶都有不少糧食能剩下,我聽不少老燕人都說,國府訓練新軍都要送一個兒子去參軍,然後家裏的兒子就好好種地,等到家底贊夠了,就想辦法買地,或是在城裏買個鋪子,賣家裏織就的燕錦,日子好過,大家都是越來越有盼頭,只是自從這些東胡人來了,就不太平了。”

服人皺眉問道:“怎麼不太平了?”

公子啟有些苦惱的道:“東胡人都是說胡語的,我們燕人根本就聽不懂,也難與他們交流,所以平素里界限分明,這些胡人的風俗我們燕人有太大的不同,這……舉了個例子,老燕人有戶人家,因為父親得了疾病去了,臨時需要一筆裝殮的急財,對坊的東胡人一家小頭領富戶,為了求取內室就答應給一大筆錢財要這戶老燕人的小兒子做內主,這小兒子為了家中不借債壓身就答應了,結果這親沒結多久,小兒子就跑回本家,哭訴要回家。”

服人追問道:“為何?後來呢?”

說道這裏公子啟頓了一下,有些彆扭的神色間也頗為尷尬,道:“這……胡人風俗與我們大不相同,這東胡部族竟是有兄弟不分家就共內的傳統,那別出適胡的小兒子實在覺得羞恥,又受之不住,就向當地縣法官訴狀,請縣法官判決離合,那縣法官也覺得胡人的風俗太過駭人,加之小兒子又是為了孝道才別出的,其情可憫,就判了離合,可是胡人那邊就不幹了,覺得縣法官偏袒,小兒子家裏砸鍋賣鐵湊足了聘金想要還給那胡人一家,可是胡人不要錢,就是要人,這下周圍的鄰里很多燕人實在看不下去了,事情就越鬧越大,那坊里的燕人和胡人就經常械鬥,縣法官每每帶人去彈壓,有時還要勞動縣尉。”

最後公子啟嘆了口氣,道:“類似的事情,層出不窮,尤其最近秋收,君上知道的,國府工農學宮研製了鋼製的農具,比以往石木要強上不知道多少倍,國府有法令,那些買不起鋼製農具的,可以在本地縣府那裏租借,這幾年倒是還好,燕人之中雖也有不少糾紛,但都是相互禮讓,有農具不足的時候,就先輪日子,大家先幫那接到農具的,回頭再幫後面的,這胡人一來,就亂套了,平素里本來就有矛盾,大家互不相讓,時有鬥毆。”

聽到此處,服人不禁問道:“這事兒阿瑜沒處置嗎?”

公子啟苦笑道:“國俌重新修訂了法條,把事涉這方面的縣法官重新訓練了一遍,不過我猜國俌對這件事情也有幾分束手無策,國俌出視東胡屬地,有意移民屯兵,就是想要把胡人和燕人錯開,可是我是覺得,這樣做後患太大,把東胡遷回過去的屬地,怕他們叛變,把燕人遷過去,留下這麼多胡人在我燕國腹地,終是難以安心啊。哎,說到底,都是我們燕人人口少鬧得,要不是要遷國途中死傷太多,何至於打下大片的土地,卻在吞下肚的時候鬧問題的。”

聊到此處,服人看看這一片金黃色農地,似乎也沒了方才的好心情,直接一揮袖道:“回城。”

離無終城幾百裡外,在前往新規劃的東胡四郡的路上,天色漸暮,夏瑜一行人在驛站停駐,那驛宰誠惶誠恐,裡外奔忙,雖說早有準備,但與燕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俌落腳在自己管束的方寸之地,還是惶恐非常,忙碌不知多久,才算將一行人安置妥當。

夜深時,菏澤服侍夏瑜梳洗過後,夏瑜裹着披風坐在案幾前,翻看着最近無終城中的密報,良久嘆息一聲。

菏澤正在給夏瑜研墨,見此這段時間夏瑜似乎一直難有安色,便忍住不住道:“國俌還在為胡人之事煩惱?”

夏瑜將手中毛筆慢慢旋轉,良久,嘆了口氣,道:“若只是這些小事,倒算不得什麼,老百姓嘛,都是要過日子的,胡人也罷,燕人也罷,只要日子一天天的好過起來,再有爭執,慢慢也會平息,我所慮者,不再這些表象,而在朝堂。”

菏澤有些小心的道:“那幾個縣法官?”

夏瑜看了眼菏澤,微有笑意也微帶嘆息,道:“你看出來了?滿朝公卿看出來的沒幾個。”

菏澤低首道:“菏澤愚笨,哪能與廟堂諸公論處,菏澤之所以能夠猜測出幾分,是因為日夜服侍在國俌身側,對國俌心意更了解幾分而已,菏澤猜測那幾個縣法官中只怕有人讓國俌不得安心。”

夏瑜敲了敲案幾,道:“我將胡燕混編幾個縣坊的法官全部抽調訓示,其實也是為了掩人耳目,不令朝臣察覺其中端倪,也希望有人能夠得到警醒,自己退卻了。”

聽到此處,菏澤卻是有幾分忍之不住,道:“縣法官中有不少也是軍中出身,和孫由將軍有些過從,也是自然,孫由將軍,還不至於作出危害邦國社稷的事情吧。”

夏瑜的神色微冷,道:“希望不至於,也希望是我多慮了,孫由其人,偏激太過,我已經一忍再忍,他卻日漸激進,這個人就好像懸在我頭頂的一把利劍,讓人寢食難安。”

菏澤微微皺眉,道:“國俌此次出巡……”

夏瑜拿起案几上的密報,道:“自然是為了這東胡屬地,這片土地可是日後我們燕國進取中原的根基,是我們日後最重要的糧倉,若是規劃不得宜,不知道要誤上多少事情,再者,我若在城中,有些人就算想要動作,只怕也只會按捺,我離開才能讓那些懷有異心的人露出破綻,若是此番他沒有動作,也就當是我冤枉了他,日後也自然會儘力處置公平,若是他有危害邦國社稷的舉動,那也不別怪我不念他們家族往日的功勞,有所懲處了。”

菏澤聽到此處,微微猶豫,最終還是開口道:“國俌……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夏瑜微微詫異,自從菏澤跟隨他以來,一直十分小心謹慎,此次這樣吞吞吐吐的,顯然是有什麼為難話要說,便道:“你也跟我這麼久了,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菏澤立即大禮跪拜稽首,跪伏在地道:“國俌才華韜略,這幾年菏澤親眼見證,佩服之情,五體投地,但請國俌明鑒之,世間事千變萬化,國俌就是能料中其中九成事物,但仍有一事只怕是莫測非常,那就是人心之變,國俌此番雖有引蛇出洞之意,但若是後果不若國俌猜想,又當如何?國俌殺伐決斷,從來未曾有半點猶豫,可這世間只怕有一人是國俌投鼠忌器不能以韜略處之的,若……孫由將軍乃是君上心腹,若是事涉君上,菏澤怕國俌反而自傷啊。”

其實這幾年菏澤看得清楚,夏瑜其人,論才華舉世無雙,御人之術也別有一番領悟,但唯有對國君服人,常常有進退失措之舉動,兩人相處,在外人看來似乎親密無間,但在側服侍多年的菏澤冷眼旁觀,只覺夏瑜與服人之間,總是有些外人難道難言的間隙存在,而也就是這點外人難明的間隙,讓菏澤對夏瑜此番離開無終城的舉動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擔憂。

夏瑜微微沉默了,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良久才對菏澤道:“你先起來。”

菏澤仍舊大禮匍匐在地,沒有起身,只是微微抬頭看着夏瑜,道:“國俌,菏澤只有一問,敢問國俌,若是此次當真能夠引蛇出洞,抓到了那有攪亂邦國社稷的亂臣,國俌有把握君上一定會處置嗎?國俌有把握君上一定會站在國俌這邊嗎?”

夏瑜啞然,茫然失措,不知該做何表態。

晉國執政府,圍着一個巨大的地圖,智瑤與趙無恤正苦心斟酌着什麼。

智瑤嘆了口氣,道:“打齊國,風險還是太大。”

趙無恤也皺眉,其實很多時候,戰爭勝敗不再戰場戰力,而在廟堂,趙無恤知道智瑤所說的風險太大不僅僅是指晉國戰敗對晉國霸主之位的影響,而是若是派韓魏聯軍去打齊國,以眼下齊國國勢,又未見得能打贏。

若是往昔,晉國公卿內鬥慘烈,讓一些家族領兵去打國仗,然後有些損失,只怕也是其他家族所樂見,但是現在晉國與齊國之間的形勢卻是容不得晉國一敗的,因為微妙彷彿的國力差距,使得在晉國與齊國之間觀望的諸侯小國,只怕都會根據兩國之間戰場的勝敗來決定他們追隨的對象。

因此,韓魏聯軍派不得,而若是智氏與趙氏聯軍,若萬一戰敗,兩家損耗太過,回國后又如何面對晉國國內形勢呢?

智瑤所說風險太大,便在於此。

趙無恤在心中微微嘆息,也有些傷感,昔日稱霸天下百年之久的晉國,如今政出私門,竟是被一直壓着打的齊國逼到這般境,嘆了口氣,趙無恤道:“現在田舒雖然高爵虛位,但齊國若是有事,田襄也不會放置田舒不用的,若真是起兵伐齊,風險確實太大。”

智瑤圍着齊國與晉國的邊境緩慢踱步,轉了兩圈,忽地輕點中山國處,道:“不打齊國,打中山。”

趙無恤看着中山國處,心中一動,然後道:“若是齊國仍舊如我們伐衛時,不動呢?”

智瑤道:“不動最好,不動我們就吞了中山國。”

趙無恤思索良久,卻是搖了搖頭,道:“難,中山國,只怕也不是那麼好吞的。”

智瑤道:“一口吞一個胖子是難,但吞些肥肉也還是可能的,中山國附近有不少狄人的部族,還有些小的屬國,中山國一口吞不下來,這些周邊的肥肉還吞不得嗎?”

趙無恤聽得此話,覺得有理,便指着地圖上中山國的位置,與智瑤細細分析起這周邊的形勢起來。

兩人談論許久,直到下人提醒該用膳了,智瑤順理成章的留趙無恤用飯,趙無恤也自然而然的答應了。

執政府的飯食,即使不是大型的宴飲,也不會太過寒酸,自然也是有酒有肉的,趙無恤與智瑤商談許久,口中乾澀,很是饑渴,這酒水上來,拎起便是一陣狂飲,而上首座的智瑤,看着趙無恤一貫平凡刻板的臉孔,因為一氣狂飲而被酒氣熏染出幾分紅暈,竟是有了幾分胭脂染頰的風情,霎時心中一動,有些呆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親的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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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沒有女人的春秋戰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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