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等等,讓我……讓我稍微整理一下。”
林敏敏抬起一隻手,止住鍾寧卉的滔滔不絕,“你是說,我們的國號是……大周?”
“嗯。”鍾寧卉點頭。
“唐、宋、元、明……周?”
“是的。”鍾寧卉再次點頭。
“現在的年號是聖德……呃,聖德二十五年?”
“對。”
這一回,換作鍾寧嘉搶着點頭了。
“呃,那個,大周朝立國至今,已經一百多年了?”林敏敏又道。
“嗯。”鍾寧嘉和鍾寧卉同時點頭。
林敏敏的手按在太陽穴上,用力揉了揉。自從莫名其妙在那間客棧里醒來后,她就一直不願意去細想眼前的一切。
而,就算她再怎麼不肯面對現實,現實卻就在這裏——她,果然是穿了。
而且,還是魂穿到一個根本不是她所熟悉的、天知道是哪一個異次元的空間裏。
林敏敏再次用力掐掐太陽穴,一邊下意識地計算着。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大明朝亡國應該是在十七世紀中葉。如果直到大明滅亡之前,兩個世界的歷史進程都是一樣的話,那麼加上如今這大周朝的一百多年,眼下這個年代,應該差不多相當於她原來那個世界的西紀元十八世紀中或十八世紀末……
在原來的歷史裏,十八世紀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啟蒙運動開始了嗎?工業革命呢?還有那個拿破崙,出生了嗎?還是已經成為歐洲的惡夢了?
林敏敏抬頭看看那盞越看越可疑的煤油燈,不由暗恨自己當年怎麼學的是中文而不是歷史。
不過,似乎就算她選擇學歷史,眼下也沒有任何用處。如果那位穿越成周世祖的仁兄——林敏敏相當肯定,這搶了大清江山的世祖兄絕對是個穿越份子——如果那位仁兄的金手指大開的話,只怕如今的世界早已經不是原來的那一個了,那她知不知道原來的歷史都沒什麼區別。
她不禁又揉了揉額,“你們,呃,我們家,也算是貴族出身。你們家祖上是個侯爵,而且還是開國四公八侯中的一位,但因為你們父親的父親……呃,總之,你們家上一輩子中有一位不是老大,所以沒有承爵的資格,爵位就由你們父親的某個伯父承襲了。但這位伯父好像不太喜歡你們的父親,所以這些年你們都不曾回過老家。如今那位不喜歡你們父親的老侯爺掛,呃,死了,這新侯爺——就是跟你們父親交情不錯的那個堂弟——承了爵,所以你們父親打算做完這最後一筆買賣后就收手,然後帶着你們衣錦還鄉……我沒說錯吧?”
“對,沒錯。”
鍾寧卉點點頭,卻被林敏敏那帶着嘲弄的口吻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在她的印象里,眼前這女人是個矯揉造作到極點的一個人,行事作派總是把自己往大家閨秀的方向去裝點,這種近乎粗魯的說話方式,是絕對不可能出自那個女人之口的。
林敏敏嘆了口氣,下意識地將兩隻腳縮到身前,伸手抱着雙膝,那瞪着煤油燈的兩眼不禁一陣發直。
見她把腳縮到床上,男孩也學着她的樣子脫鞋上床,一邊抱住膝蓋,一邊歪頭望着她道:“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林敏敏搖搖頭,視而不見地望着那盞煤油燈又道:“這艘船,是從廣州到杭州的定期航班。你們……我們家的老宅,是在杭州府治下的長寧縣,所以我們現在是要回長寧老宅。對吧?”
“對。”鍾寧卉點頭。
“對。”妹妹鍾寧安一邊學着姐姐的話,一邊爬到林敏敏的背上,伸手去夠她頭上簪發用的那根竹籤。
姐姐鍾寧卉以為,這女人定然會阻止妹妹的調皮,誰知她竟還往妹妹那邊偏了偏頭,好讓她更容易碰到那根竹籤。
看着那個毫不淑女地縮着雙腳,任由妹妹拉散她髮髻的林敏敏,鍾寧卉心頭忽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來。
這女人,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這麼說來,她果然是失憶了,而且還失得十分徹底呢。
幸好,她失憶了。鍾寧卉忍不住悄悄拍了拍胸口。
妹妹成功拔下林敏敏頭上的竹籤,看着那頭長發柔順地滑落,立刻得意地“咯咯”笑了起來。她拉起林敏敏的手,將那根充當發簪的竹籤重又塞進她的手裏,示意她再把頭髮盤上去。
此時的林敏敏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個奇怪的世界,故而也沒多想,接過那根扁扁的竹籤就利落地重新盤起了頭。
妹妹則興緻勃勃地又去拔那竹籤,看着她的頭髮掉落下來,再次“咯咯”笑出聲來。
當她又一次將那根竹籤塞進林敏敏的手裏時,林敏敏隨意瞟了一眼,卻正好看到那竹籤上隱約有兩行紅色的字,不由舉到眼前看了看。
只見那竹籤上寫着:似鵠飛來自入籠,欲得番身卻不通;南北東西都難出,此卦誠恐恨無穹。
什麼意思?
林敏敏皺起眉,想了一下才想起來,這籤條是她順手從城隍廟的簽筒里抽出來的。
這,就是傳說中求籤用的簽嗎?!
在原來的那個世界裏,林敏敏從沒見識過這玩意兒,如今第一次見,她不由好奇地把玩起來——也幸虧她當年學的是中文,看起這些繁體字來全無障礙。
只是,這首詩……
鍾寧嘉見她把玩着那籤條,便也探頭看過來,好心提醒道:“看看後面,看看這是上籤還是下籤。”
林敏敏依言翻過籤條,只見那背面赫然寫着“下下籤”三個字。在那三個字的下面,還有兩行小字:第四十七簽,秦敗擒三帥。
“哎呀,”鍾寧嘉失望地叫了一聲,“竟然是下下籤。”
這一聲也把鍾寧卉給引了過來。她彎腰看看那根籤條,皺眉道:“得找個解簽的,才能知道這簽是什麼意思。”
林敏敏是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的新新人類,自然不信這些,便無所謂地聳聳肩,重新將頭髮盤成一個丸子頭,舉着那根竹籤道:“這玩意兒,你信它,它就成真,你不信它,它就只是幾個字罷了。”
“可是,是下下籤呢,”鍾寧嘉苦着臉道,“我們最近也確實是挺倒霉的,先是爹死了,然後我們又差點被人賣了,姐姐還差點被朱三掐死……”
想到這幾天的可怕遭遇,想到突然就不見了的爹,男孩的眼中頓時泛起淚花。但他又怕人笑話,忙偏過頭去,偷偷用衣袖擦掉眼淚。
而,林敏敏那拿着竹籤的手卻是忽然一抖。
倒霉。
這幾個孩子倒霉,難道她就不倒霉?!
只是醉了一場而已,醒來竟莫名其妙成了三個孩子的娘,而且還是一個新寡的身份!
想她原本可是剛剛被人劈腿,連婚都還沒有結過,居然轉眼就成了一個寡婦!還是拖着三個油瓶的寡婦!
望着那盞煤油燈,林敏敏的手緩緩落到膝上,又緩緩低下頭去,將頭埋進臂彎。
她想回去。
她不想留在這裏。
不管原來的世界裏有多少不如意,那終究是她的世界,那裏有她的生活,她的朋友們,她的一切……
可是,她要怎麼才能回到原來的身體裏去呢?原來的那個身體,又是出了什麼事,才叫她的靈魂跑進了這個身體裏來?原來的她,死了嗎?現在的她,到底算是活着還是死了?
穿越……
神之又神的穿越,有人求之而不得的穿越,她能不能不要遇上?!
這麼想着,林敏敏的眼中也是一陣發澀。
下下籤。她果然中了個下下籤……
忽然,一個軟軟的小身體貼到她的背上,妹妹抱着她,以手撫着她的頭,細聲細氣地道:“敏敏娘乖,敏敏娘不哭。”
林敏敏的喉頭不由一堵。
都說孩子是這世上最敏感的人。她以為自己已經掩飾得很好了,卻不想還是叫個孩子看穿了她那即將崩潰的情緒。
林敏敏用力吞咽了一下,卻怎麼也咽不下喉頭堵着的硬塊。她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沒能忍住,忽地將妹妹抱進懷裏,任由那眼淚打濕妹妹的衣襟。
她這一掉淚,頓時嚇着了妹妹,妹妹張嘴便號啕起來。
見妹妹和敏敏娘哭了,鍾寧嘉頓時也忍不住了,抹着眼淚跟着抽泣起來。
林敏敏抬頭看看他,猛地摟住他的脖子,將他拉進懷裏。
自從知道父親去世后,鍾寧卉就一直忍耐壓抑着自己。她知道,她不能哭,她的弟弟妹妹還全都要依靠她呢。但同時她也知道,作為一個小孩,她的力量太過薄弱,所以她才千方百計去騙林敏敏。偏偏這失憶后的林敏敏竟沒有一點兒原本的機靈聰明勁兒,竟當著她弟弟妹妹的面哭了起來。
沒用的女人!
鍾寧卉咬緊牙關,伸手去推林敏敏。但,她的手指還沒碰到林敏敏,林敏敏卻忽地一伸手,將她也攬進懷裏。
鍾寧卉的心中霍然一抖。自從母親去世后,她就再沒讓人這麼抱過她。此時此刻,她不知為什麼,忽然只覺得渾身一陣乏力,只得靠在林敏敏的身上,努力吸着那不知被什麼東西堵住的鼻子,原本乾澀的眼中竟不受控制地湧出一滴淚來。
那眼淚有第一滴就有第二滴,很快的,眼淚在她的臉上飈成一條淚河。
她瞪着那雙流淚的眼,心有不甘地伸手去推林敏敏,卻發現林敏敏把她抱得很緊很緊。
看着伏在林敏敏懷裏哇哇大哭的妹妹,看着倔強地用衣袖抹着淚的弟弟,鍾寧卉終於忍不住了,抖了抖唇,“嗚”地一聲也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