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看着那姐弟倆推門出去,林敏敏扭頭打量了一圈這不到十五個平方的窄小房間,視線立馬被那盞嵌在艙壁上的煤油燈給吸引了過去。
那盞燈約有拳頭大小,燃燒着的燈芯罩在一個球形玻璃罩內,玻璃罩的上方飄着淡淡的黑煙,以至於整個房間裏都充斥着一股煤油的味道。
“這是哪裏?”盯着那盞燈,林敏敏喃喃自語。
“大船上。”妹妹吊在她的背上,快活地答道。
船?
配備着煤油燈的古代客船?!
林敏敏眨眨眼。
她到底淪落到什麼地方來了?!
按着仍在隱隱抽痛的額角,林敏敏不由一陣兩眼發直。
*·*
“姐,等等我。”
鍾寧卉才剛走上樓梯,就聽到鍾寧嘉在她身後大叫。她不由一皺眉,扭頭嚴厲地瞪了這個總是冒冒失失的弟弟一眼。
鍾寧嘉一吐舌,急忙追上她,又小心看看她擰着的眉,吞吞吐吐地道:“我們……我們就這樣一直騙着她嗎?”
“那你有什麼好主意?”鍾寧卉不悅地道。
“可是,”鍾寧嘉道,“騙人是不對的。”
鍾寧卉站住,扭頭望着弟弟,正色道:“如果就我們這幾個小孩單獨出行,你以為最後會怎麼樣?”
鍾寧嘉想了想,小聲嘀咕道:“被拐……”
“看吧,你也知道。”鍾寧卉轉身繼續往船尾的廚房走去,一邊道:“爹以前常說,事急從權,眼下就是這樣。”她又扭頭盯了弟弟一眼,囑咐道:“你可千萬別說漏了嘴。”
“哦。”鍾寧嘉沒精打采地應了一聲。
鍾寧卉看看他,嘆了口氣,又道:“其實要說起來,如果不是爹突然出了事,說不定她就真能成為我們的娘呢。”
鍾寧嘉抬頭看看她,“你不是不喜歡她嗎?”
“那又怎樣?”鍾寧卉也看他一眼,板著臉道:“事急從權。”
“可是,如果有一天她想起來了呢?”
“如果有一天……”鍾寧卉停住腳,眯眼思量了一會兒,咬牙道:“只希望那時候我們已經回歸本家了。到那時候,就算她怪我們騙她,大不了給她一些錢就是!就當是我們雇她一路護送我們回家的。”頓了頓,她彷彿自我辯解般地又道:“她不是老在我們面前說想要離開那個鎮子嗎?我們也算是給她一個離開的機會呢。”
鍾寧嘉伸手抓抓頭,忽然又道:“那,你為什麼騙她說妹妹是她生的?”
“不這麼說,萬一她半路丟下我們跑掉呢?只有這樣她才會以為她跟我們是一家人。而且,大人都不會把小孩的話當話聽,等將來回到本家,我們還需要她護着我們,替我們說話呢。”鍾寧卉握拳道。
鍾寧嘉到底比鍾寧卉小了三歲,這些話他只聽了個半懂不懂。但他一向知道這個姐姐的能耐,故而也不再提出疑問,只是跟在她身後嘟嚷道:“我還是覺得騙人不好。”
鍾寧卉猛地一轉身,盯着他的雙眼威脅道:“從現在開始,你要從心裏覺得她就是我們的娘,知道嗎?!要是從你這裏被拆穿了,看我怎麼治你!”
她沖他揮了揮拳頭。
鍾寧嘉一縮脖子,嘀咕道:“知道了。”
鍾寧卉滿意地轉身,卻不防正撞在一個人的身上。抬頭看去,卻原來是船老大。
船老大正跟船上的夥計講着話,忽然被人撞了一下,便扭頭看過去。見是那個喜歡板著臉裝大人的小姑娘,他不由笑了,彎腰望著鐘寧卉道:“你娘好些了嗎?”
鍾寧卉警惕地倒退半步,點頭道:“我娘好多了。”
鍾寧嘉從她身後探頭出來,望着船老大笑道:“我娘餓了,我們打算去廚房給我娘買些吃的。”
“啊,這就好,”船老大直起腰,又故意板著臉望著鐘寧卉道:“我還在想,要是你娘還不好,下一站就得送你們下船了呢。”
鍾寧卉的小臉頓時一白。
鍾寧嘉則笑嘻嘻地道:“伯伯才不會呢。”
船老大看看他,再看看把他的話當了真的鐘寧卉,忽然綳不住笑開了。他伸手揉了揉鍾寧嘉的壽桃頭,望著鐘寧卉道:“你這小丫頭,小小年紀,老是繃著一張臉,累是不累?”
鍾寧卉在心裏默默衝著船老大翻了個白眼,一言不發地行了個斂衽禮,然後也不管鍾寧嘉,扭頭就走。
鍾寧嘉也趕緊笑嘻嘻地衝著船老大作了一個揖,跑着追了上去。
看着這兩個孩子的背影,船老大不由搖了搖頭。
那夥計則咂了一下嘴,道:“這倆孩子,看上去像是被人痛揍了一頓的樣子。”
船老大從腰間摸出一個旱煙袋,搖頭嘆道:“我看他們的娘也是病歪歪的模樣。搞不好,是他們的那個爹混蛋,活活把這娘兒幾個打出家門的呢。”
看着那兩個孩子的背影,夥計忽然就想起自己那個酒鬼爹來,忍不住一臉同情地嘀咕道:“可憐的娃。”
*·*
鍾寧卉和鍾寧嘉費力地端着個托盤迴到客艙里時,林敏敏仍在瞪着那盞煤油燈愣愣地出着神。
見他們進來,她趕緊伸手接下木托盤,又扭頭看看四周。可他們這小小的艙房裏,除了那張木床外,就只有一張木椅了。她只得將托盤擱在那張木椅上,正要開口說話,卻只見鍾寧卉自顧自地脫鞋上了床。
鍾寧卉從她身後爬到床頭處,站起身,用力推開床頭上方一塊鑲在艙壁上的木板。
頓時,帶着濕潤水氣的晚風吹進艙房,將房間裏濃濃的煤油味吹淡了許多。
林敏敏這才知道,原來那塊可移動的木板居然是一扇舷窗。
她看看那扇小窗戶,再看看三個孩子,又低頭看看托盤裏那隻幾乎和臉盆差不多大小的碗,以及碗裏那快漲成一團麵餅的麵條,忍不住嘆了口氣。
別急。她告誡自己。她的疑問太多,需要答案的問題也太多,而眼前這幾個孩子,最大的那個甚至都還沒到初中生的年紀,她要有耐心。
她揉揉額,命令自己壓抑下心頭的急躁,卻發現她怎麼都做不到,不禁一陣抓心撓肺地難受。
“娘,快吃啊,不然面要漲爛了。”
一旁,鍾寧嘉抬頭叫道。
林敏敏低頭看看那碗麵條。原來的那個林敏敏精於廚藝,這碗慘不忍睹的麵條實在叫她不忍下咽。
她看看鐘寧嘉,見他望着那碗麵條猛咽口水,便帶着三分心不在焉答道:“我還不餓,你吃吧。”
“真的?”鍾寧嘉那眼角細長的鳳眼驀然瞪成杏眼,咧嘴笑道:“那我就不客……”
他的話還沒說完,頭上就挨了鍾寧卉的一記爆栗。
“你敢!”鍾寧卉惡狠狠地瞪着他。
鍾寧嘉忙收起饞相,垂着頭可憐巴巴地道:“娘睡了一天,肯定餓了,還是娘吃吧。”
林敏敏看看鐘寧卉,再看看鐘寧嘉,又看看坐在床上自己給自己講故事的鐘寧安,嘆了口氣,問道:“還有碗筷嗎?”
鍾寧卉眨眨眼,神情奇怪地盯着林敏敏看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忽然抬頭衝著林敏敏虛虛地笑笑,轉身從牆角的包袱里掏出一隻烏木匣子來。
看着那烏木匣子,林敏敏不由也跟着眨了眨眼。她還記得這隻匣子是鍾寧卉從那房間裏搶出來的東西。
卻只見鍾寧卉打開木匣,從裏面拿出一疊四隻小銀碗,和四根用銀鏈子兩兩相連的銀筷子來。
林敏敏不由又眨了眨眼。即便是她才初來乍到,即便她還不知道眼下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回事,但看着這簡樸的艙房,以及幾個孩子身上同樣簡樸的衣着,她也知道,這玩意兒絕對不是普通百姓人家會置辦的旅遊用具!
這幾個孩子,到底是什麼人?
林敏敏忍不住又抬手揉了揉額。
此時,鍾寧卉已經拿起牆角架子上的一隻陶罐水壺,趴在窗邊將那疊銀碗沖洗了一遍,然後將銀碗擺在托盤上,抬頭望着林敏敏。
林敏敏幾乎是機械地將那大碗裏的麵條分到小碗裏,又一一將那裝了麵條的銀碗遞給鍾寧卉和鍾寧嘉,然後端起另外一碗,轉身去喂妹妹——這一系列動作,她幾乎都是憑着本能在運作。
她的手上喂着妹妹,那混亂的大腦里卻像走馬燈一樣閃着自她醒來后的種種遭遇。偏偏這些遭遇給她提供的,是更為混亂的線索,以至於她越是思考就越是惶恐不安,直到妹妹忽然一推筷子,沖她叫道:“敏敏娘吃。”
“哦。”林敏敏恍惚應着,和妹妹分享了那碗麵條。
某個偉人曾有詩云:“手中有糧,心裏不慌。腳踏實地,喜氣洋洋。”
空空的肚子裏有了食物,林敏敏那惶惑迷茫的心漸漸便沉澱了下來。她想,她之所以會如此不安,是因為她所掌握的情況還太少,她必須腳踏實地,多了解一些身邊的情況才成。
看著鐘寧卉又就着窗口沖洗了那幾隻用過的銀碗,看着她將餐具收進烏木匣子,看著鐘寧嘉將托盤端出房間放在門外的走道上,林敏敏猛地吞咽了一下,伸手拉過那姐弟倆,擠着僵硬的笑臉道:“你們也知道,我什麼事情都想不起來了。能不能麻煩你們告訴我,我們這是哪個國……呃,我們的國號是什麼?現在是哪個年……呃,年號又是什麼?你們家……呃,我們家,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家?我們這又是要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