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昆崙山,采玉道(1)
深秋,崑崙雪山。雪融而成的河道邊上,芨芨草一片枯黃,似乎這個終年山頂積雪平均海拔超過4000米的雪山,比任何一處地方都提前感受到了寒冬帶來的窒息。
獵獵山風,一縷青絲在風間散亂飛揚。狹長彎曲的“之”字形玉道上站着一位一身登山裝備的年輕女子,咫尺外便是徒壁懸崖,可是年輕的登山女子卻絲毫沒有墜下深淵便會粉身碎骨的覺悟,隔着那副價值明顯不菲的登山防風鏡,伸長了脖子夠着望向深澗下。
雖然寬大的墨鏡遮去了大半張臉,一身厚實的登山裝備也裹得嚴嚴實實,但是從那瓜子臉型和脖間露出的白嫩肌膚,隱隱還是能判得出來,算得上是個標誌的美人。只是讓人異常費解的是,這樣一個不施粉黛就會讓這山裡男人掉一地哈喇子的年輕女人,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人跡罕至的崑崙玉道。
就算是玉中之珍“和田玉”自古以來就家喻戶曉,卻極少有人知道昆崙山腳下這個家家戶戶以采玉為生的流水村。這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個驢友足跡罕至的小地方,就算有機會見到幾輛不顧幾千米高原反應勉強撐到這裏的越野車,也不是為了遊山玩水登峰衝刺而來。
臨近傍晚時分,采玉人紛紛執着用生命危險換來的玉石坯料接二連三地下山歸家,幾乎不出意料地每一個從年輕女子身邊路過的采玉男人眼中都冒出了一股雄性動物特有的光芒。要不是年輕女子這一身看上去就牛氣哄哄、表情更是只可遠觀的拒人以千里之外,這些在山上待了半輩子只知道白天采玉和晚上拱女人的牲口指不定已經直接將她扛下山塞進被窩了。
“橫空出世莽崑崙,閱盡人間春色。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夏日消溶,江河橫溢,人或為魚鱉。千秋功罪,誰人曾與評說。”一個粗獷嘹亮的吟歌聲從山上的玉道遠遠傳來,毛驢蹄子的擊地聲也越來越近。
幾個駐足打量登山女子心裏琢磨着是直接扛回家還是打暈再說的雄性牲口頓時如同風聲鶴唳般拔腿就走,似乎在他們看來,眼前這個明顯比山裡女人要精緻百倍、隔着老遠都能聞到體香的年輕女人所帶來的誘惑,也抵不上那吟歌而來的毛驢主人給他們帶來的恐懼。
顯然,這群山裏的野漢子沒有少在那人的手裏吃虧。“快走!那刁小子又來了,老子可是費了老大的勁才挖到一塊品質中上的坯子,碰到他准倒霉,快走!”一個在深秋低溫下打着赤膊也不怕冷的壯實維族漢子一邊加快步伐,一邊用維族語言低聲咒罵。
他身邊的幾個同樣打着赤膊的壯實男子顯然也對那個聲音聞而生畏,幾乎是一個不拉地跟上前面人的步伐,一會兒功夫就在這九轉十八彎的崎嶇山道消失了身影。
那粗放的歌聲越來越近,曲調卻是這昆崙山下小村裡只知道采玉拱玉人的牲口們一輩子可能都無法理解的西調秦腔,先是板式,而後居然從頭到尾全是音高八度的假音彩腔,時而細綿時而粗放的腔音在深秋的昆崙山間回蕩,伴着高空的幾聲鷹嘯聲,整個昆崙山景在一片枯黃的植物中顯得格外蒼涼蠻傷。
剛剛那登山的女子似乎一直將注意力集中深淵下的某處,直到那毛驢蹄聲在耳畔響起,假音八度的秦腔居然讓她破天荒地轉頭看了來人一眼。
佛云: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為了這驚鴻一瞥,不知道要幾世修得的善緣?
一個典型的漢族南方男子騎在瘦骨嶙峋的毛驢背上,因為長期暴露在高原海拔的下紫外線中,臉上的皮膚有些藏人特有的黑里透紅。
刁民!
這是年輕女子對他的第一印象。典型的眼珠子咕嚕一轉就一個壞主意,雖不算尖嘴猴腮但也卻也生得一副與山裡人的淳樸絕對沾不上半點邊、精於算計的臉,最致命的是這樣一個男人的嘴角居然掛着一抹玩世不恭的弧度。
這讓趴在玉道懸崖邊展現出美好身段而自己卻渾然不知的年輕登山女子在心中冷冷笑了一聲。這種玩世不恭的笑她向來置若罔聞,在她那個圈子裏面,並不缺少把只是把錢當做一種數字遊戲、開着百萬跑車住着千萬豪宅卻天天喊着生活無趣玩世不恭的富五代、六代,也有那種三歲就敢在中南海一號會議廳里脫褲子拉屎、見着誰都不買帳成天牛來牛去的京城紅三、四代。在她這個輕而易舉拿到北大碩士學位的唯精神論者來看,他們牛也好,裝也好,都只是一種物慾滿足后的精神空虛匱乏,所以她不鄙視這些人,只是為他們感覺到悲哀。
但是眼前這個看模樣年紀差不多在二十歲出頭的男人卻不是一般地工於心計。
突然那個眸子裏的戲謔永遠一成不變的男人不經意地抬頭望了一眼餘霞滿天飛的天空,輕嘆一聲后,再次看向年輕女子的眼神不禁讓她體味到了一種說不清道不盡的隱約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