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重磅釣餌
文元並沒有直接去找台上那位成先生,而是先找與他相熟的差人,把那差人拉到拐角處,如此這般地低語了幾句。
然後那成先生通過差人的轉述獲知了文元的建議,這等助官為樂的熱情卻有點讓他感到有些意外。
其實成先生也拿這位王老夫子大為頭痛。此前好不容易暫時勸住這一家子不去臨安,無非是等今日,原想經過這一出又是嚇唬又是誘惑之後,或許受到踴躍場面的感染,王老夫子也就會隨大流轉變初衷。誰知到目前為止,這一家子就是死不開竅!
王老夫子一大家子,就那點家資,又如何在臨安安家!王老夫子倒是飽讀詩書,奈何為人實在耿介,偏偏還自居才高,聲稱到了臨安要向官家上書,仿那辛棄疾上那《美芹十論》和陳亮上書的故事。這王家似乎也不為臨安生計發愁,王老夫子自認可以在臨安設館授業解惑。
而事實上臨安居大不易,歸正人雖說也可通過科舉進入仕途,不過初來乍到的歸正人還是頗受排斥,要是沒有大學問,要在臨安開館授業,又談何容易。
至於上書官家,自從陳亮上書之後,有陳亮的例子在前,官家對空言炎炎的上書實際上已經厭倦,上書已經再難博取名聲,更不可能授以官職。
所以,就算茅庚和文元不做王老夫子的工作,等散場之後成先生也是要單獨與王老夫子面談,要再勸一次的。如果談過之後王老夫子仍然一意孤行,一定要去臨安,那也只有由着他。不過對於負責此事的林主薄和自己來說,那就是一件很不妙的事情,至少要被上方問責。
如今有人自告奮勇幫着勸說,那自然是一件好事。成先生當即就讓差人請王老先生與自己一起進屋說話。
等王老先生進了屋,就給了茅庚避開頑固的王老夫子單獨面對王老夫子堂弟的機會。
考慮到自己的口才問題,茅庚不得不精心準備一番。
茅庚篤信好記心不如一個爛筆頭,這三天裏除了吃飯睡覺,唯一有所作為的一件事就是在一個身為鐵匠的歸正人那裏淘了一件寶。這件寶原本不值一提,也就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刻刀,大約只有後世的大號鋼釘大小,只是刃口是斜的,事實上原本其用途就是鐵釘,也許是這個鐵匠習慣於這麼打造而已。這小玩意卻被茅庚弄來,經過一番打磨,纏上布條,做成了一把刻刀。
有了刻刀,再找些竹片並不難,茅庚於是把玩起了返古的竹簡刻字活計,當然,茅庚還沒有發燒到去刻篆字的地步。茅庚每日用刻刀在竹片上刻字記事,每每讓思緒穿梭於甲骨文時代、宋代以及21世紀,卻也自得其樂。
此時為了前去說動王家人,茅庚覺得事前須將說辭整理一下,竟然一刀一劃在竹簡上刻畫起來,直到在竹片上刻出一串串關鍵詞,自認為思路和要點都已經梳理清楚,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這皆是因為茅庚口才有限,而口才不濟的原因,其根本上是反應比較慢,現場交流需要根據對方回應臨時措辭,等得茅庚在腦海中檢索合適的詞彙,再造得句來,話當然就說不流暢了。
但茅庚在前世也有過演講佳績,比如有一次專題演講,是事先擬好稿子的那種,因為在台上無須現場措辭,只要照背既有的稿子將其口語化就是了——為此自己準備了足足十天,因此那一次演講贏得了階梯教室的陣陣掌聲,甚至讓一班同學對自己的口才有了重新評價。
後來嘛,在技校也上過課,因為事前有備課本,課堂內也只有自己一言堂,不受干擾,自然也講得流暢。
不過前世的自己心知肚明,要是事前不給自己準備時間,比如要面對不同於專題演講的即興演講,題目到了上台那一刻才知道,什麼都要臨場發揮,要是自己上場,必定是說了上句想不起下句,設想一下自己在上面結結巴巴不知所云的樣子,自己實在是連上台站一站的勇氣都沒有。
所以,嚴格意義上講,能夠即興演講,或者能主持脫口秀的人,口才那才叫真正了得。而官場和民間也不乏口才出眾語言藝術高強之輩,練就“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那也是頗讓人仰望的。
話說茅庚頗有自知之明,本着勤能補拙,不得不用刻字做預案的方式預作準備,弄得旁邊的文元心裏七上八下,就怕這表兄的口才不濟事。待到茅庚刻完,還是將疑問溢於言表:
“庚兄,這能好使嗎?”
茅庚雲淡風輕地笑笑:
“好使!放心吧!”,說完就握着竹片走向了王家那邊。
王家那位小哥一看茅庚徑直朝自己家這邊走來,忍不住喚出了聲:
“這位茅庚哥哥,你來作甚麼?”
那王家小哥不過十一二歲,還是一口清脆的童音,這一喚,卻讓茅庚愣了一愣,他不知道,剛才的“茅坑”笑場事件讓自己頓時變成了此際的名人,那王家小哥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位名字發音近似“茅坑”的健碩大哥。
茅庚回應道:
“哦,王家小哥,我這是想---那個跟你令尊大人---那個說幾句話。”
茅庚一開口又是那個那個,弄得王老夫子那個刁蠻小女第一個便嗤笑起來,王家小哥的兩位姐姐涵養好些,但其中的妹妹也忍不住掩口,顯然是控制不住笑意,那模樣倒是另有一番動人處。
王家小哥的父親聞言警覺地問道:
“茅小哥想與我說甚麼?”
茅庚就等着這句話,這完全在事先準備的範疇,故而茅庚很流暢地答了上來:
“小可觀察,王先生膝下這王家小哥聰明伶俐,是難得的良材美玉。”
話說到這裏,果然發現王先生和他那夫人臉色好看了許多。
其實王家小哥的信息都是文元從王老夫子的小女那兒得來,所以茅庚知道這王家小哥生得聰明,卻不怎麼肯在讀書上用功,而王家這一大家子也就這麼個寶貝男,溺愛是理所當然的,王先生固然是望子成龍,卻也苦無良策讓這個兒子上心讀書。王先生夫妻倆之所以全力支持王老夫子前往臨安,就是懷有拼着自己受苦也要在臨安找名師將小哥兒調教出來的心思。茅庚感嘆,國人在教育子女方面的犧牲精神真是令人敬佩啊!想一想後世那些省吃儉用積攢巨資送子弟到北京的圍棋道場學棋的家長,他們甚至不惜辭職赴京全天候陪讀,可憐天下父母心吶!總之,後世的父母為了自家獨生子女的教育問題,絕對是傾其所有,不惜代價。
這就是茅庚選擇的突破口。小兒的教育問題絕非只是21世紀的國人才分外重視,在宋代,對男兒的教育重視程度只會比21世紀更甚,更是傾注舉家心血,比如王家小哥的教育問題,就是王家這一大家子的核心問題。
王家是書香門第,只是金兵來了之後家道便中落了。如今歸宋,一家子便將光耀門楣的希望寄托在王家小哥兒身上。那王先生聞人誇小哥兒聰明,心中自然是高興的,但當然也要謙虛一下:
“小兒頑劣,卻是不太上心讀書,甚是可憂!”
茅庚微微一笑,接著說道:
“是啊,你家小哥兒人雖然聰明,只是好玉也要名匠雕琢才能成器,不要演變成傷仲永的故事才好。小可就想,要是王家小哥能得朱熹或者陸九淵指點經史,得陸遊指點作詩,得辛棄疾指點填詞,有這些名師指點,就不必---那個擔心了。所謂名師出高徒,王小哥本身又聰明,必能成為濟世良才!”
茅庚專挑當世的頂尖名家來說事,當然是故意為之,既然要拋出釣餌那就要拋一個重磅釣餌,這才能吸引對方,然後茅庚才好展開下文。
王先生先聽茅庚還說得像模像樣,不知怎的忽然變得雲山霧罩起來,心中不悅,說道:
“茅小哥取笑了,我家小哥焉能有如此福緣能做當世大家的弟子!”
旁邊卻惱了王老夫子的小女,她惱這茅庚不知輕重,傻頭傻腦還要故作驚世之言,還虧得文元說他這表哥深藏不露。故而在旁邊譏笑道:
“茅小哥開口朱熹,閉口陸遊,也不知道茅小哥見過他們沒有。要是見都沒見過,就沒邊際地胡扯,豈不可笑!”
茅庚本就不是很欣賞這有點刁蠻的少女,此時見她質疑,更激起了一腔傲氣,故而傲然說道:
“王先生,王家小哥要是跟小可學得三年,小可保證,只要王家小哥願意,小可剛才說的四個名家就一準會收王家小哥為弟子。”
茅庚這話其實留了迴旋餘地,其一是王家小哥要是跟自己學習,也許五年之後便再也不熱衷科舉,那時根本就不會想去當這四大名家的弟子。其二嘛,有五年的時間,自己也許就能和這四大名家搭上關係,那時自己應該也能積累若干財富,而且或許還能在大宋建立一些個人影響,屆時不惜代價求到這四大名家,或者真能賣個面子。其三嘛,就算到時不能兌現,反正也不會害了這王家小哥。
王先生聽茅庚大言炎炎,當然不信,說道:
“茅家小哥不必說賭氣之話。”
旁邊那刁蠻妮子卻沒那麼含蓄,嘿嘿冷笑一聲,出言譏諷道:
“哎呀,茅小哥是何方神聖,敢問又身懷何等本事,敢說這等大話!”
茅庚只是淡然一笑,氣定神閑地說道:
“小可不才,但既然這位小娘子質疑小可,小可便賣弄一下,看看小可是不是只會說大話。王先生還請不要笑話才好。”
那王先生當然有心稱一稱茅庚的斤兩,當下笑道:
“小哥隨意。”
那妮子冷哼一聲,道:
“小女子倒要看看你如何耍寶。”
茅庚也不理她,只是轉過臉來對着那王家小哥,道:
“來,王小哥兒,我出個算學題目,考考你,好不好?”
那妮子聞言,嗤笑道:
“要試的是你的本事,如何卻來考小哥兒!”
但聽茅庚說到算學,王先生卻是有興趣的。有宋一代,對算學都很看重。宋初科舉曾有明算一科,之後雖不再在科舉中考明算,但是精研算學的人依然地位清貴。崇寧年間蔡京當權的時候,就創立算學專科,到靖康元年又復加強,設專門的考試以取士,優異者直接授官。總之算學在大宋同樣是一介智商極高的人玩的遊戲,在常人眼中,精研算學的人當然要高人一等。
王先生對算學也稍有涉獵,故而對茅庚要出題來考小哥兒頗是好奇,要是茅庚出題有些水平,那也間接證明這茅庚不簡單。
當下一擺手,朝茅庚笑笑,態度友善地道:
“就請茅小哥出題。”
茅庚當下應道:
“好,小可先出一個容易的題目。王小哥兒聽好了,從一加到十,加起來是多少?我解釋一下,就是一加二加三,再加四加五,一直加到十,總數加起來是多少?”
王小哥兒一看題目如此簡單,哪裏難得住他,當下算了起來:
“一加二是三,再加三是六,再加四是十------”
不一會,小哥兒脆聲道:
“我算出來了,加起來總數是五十五。”
茅庚看這孩子爭氣,使得下面的遊戲可以輕鬆繼續,便忙不迭遞過去一個表揚:
“王小哥聰明。”
小哥兒聽了表揚后驕傲溢於言表,而王先生對茅庚的期望值卻大為降低。出這種題目,簡直不值一提。簡單的題目是這樣,姓茅的小子號稱複雜的題目想必也深奧不到哪兒去!
茅庚在誇完之後,當然要趁王小哥兒興趣正濃之際繼續出題:
“王小哥兒,我第二個題目,是從一加到一百,還是一加二加三,再加四加五,如此一直加到一百,加起來總數是多少?對了,只能心算。”
這一下王先生就開始皺眉了,茅庚這小子出的題目還是很低級,卻有刁難人的嫌疑。
旁邊那妮子不幹了:
“喂,有你這麼刁難人的嗎!”
茅庚聽了,只是平靜地說道:
“曾經有一個不到十歲的童子,也被這題目考過,那童子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通過心算算出了正確的答案。故而,小可出這道題並不算---那個刁難人。王小哥兒,我提示一下,其實你只要想到---那個訣竅,這道題是很容易做出來的。”
高斯是十八世紀的人,以21世紀作為參照,確實是“曾經”在九歲的時候就創出了高斯算法,但是這才是12世紀,高斯還沒有出世呢!總不能說未來某一天將有一個孩子怎麼怎麼的吧!茅庚也覺得自己這說法有不夠嚴謹之處,不過,權且當作科幻故事來激勵一下王小哥兒吧!
小妮子一聽,只道茅庚胡謅,就憑心算,從一加到一百一時半刻哪能輕易算得明白!
王先生卻有些將信將疑,倒是在想到底有什麼訣竅,能夠在一盞茶功夫算出總數。
王小哥兒一開始還悶頭算數,不過不久就開始搖頭,王先生則一直冥思苦想,卻是不得要領。
直到過了好一會,還是那小妮子開腔:
“我就不信能夠有人在一盞茶功夫算得出來,除非他事先知道答案。”
茅庚呵呵一笑,說道:
“不要懷疑這天底下確實有天才,小可這就把那位童子是如何算出來的---在這裏說說,說出這個訣竅之後,就不會有人懷疑---那個---人家的高明了。”
說到這裏茅庚用兩眼餘光瞄了瞄王小哥兒的兩位姐姐,一看她們果然頗是關注,心氣又高了三分。於是口頭表達更加流暢了起來:
“好吧,人家的訣竅其實不難。王小哥兒,你看,一加一百等於一百另一,對吧!那麼二加九十九呢,也是一百另一對吧!同理,三加九十八、四加九十七,還是一百另一,這樣一直加下去,四十九加五十二也是一百另一,五十加五十一也還是一百另一,這樣一來,就是五十個一百另一,五十乘以一百另一,是多少?王小哥兒,算一算告訴我。”
“是五千另五十。”
茅庚立即鼓勵:
“對啊,你看,就這麼簡單!這一下明白了吧!”
“嗯!”,小傢伙看來真是有些聰明勁。
王先生剛才一直在窮心費力思考,此時一聽茅庚給出了算法,只覺得妙不可言。
茅庚一看正好趁熱打鐵,於是順勢說道:
“其實小可---能夠教王小哥兒的,還有許多。小可適才所言,能夠在五年之內為王小哥兒找到名家授業,不知道王先生如今是不是有那麼一點相信了呢?”
王先生此時對茅庚生出了一種莫測高深的感覺,心道也許這茅家小哥真的有些來歷。雖然心中仍是難以相信茅庚所言,但是眼看自家的小哥兒或許真的能夠逢上一個空前的機遇,也的確是頗為動心,說不想試試運氣那當然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