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現場動員
那姓王的一番話,揭破了新化竟然是一群蠻子夷人聚居之地,聽在在場的歸正人耳中,立即便炸了鍋,底下一片嘩然,眾人的感覺,就彷彿台上的人在故意設局,要誆騙自己去那蠻夷之地一般。
隨即便有人跳出來大聲維權:
“不公平吶,不公平!憑甚麼我們就要分派到蠻夷之地,那跟流放又有甚麼區別!我聽說襄陽那邊可以免九年的稅賦,反而這個不開化的甚麼新化只是免三年稅賦,我等萬難從命,還請官府另作安排。”
此言一出,台下更是群情激奮,茅庚沒料到出現了這麼個亂鬨哄的局面,看來在這個時代,“蠻夷”二字還真是一個極具殺傷力的詞彙啊,看這群人心中充滿畏縮的樣子,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茅庚覺得此時還沒有到自己或文元出頭的時候。茅庚經過後世的各種陣仗,知道大凡忽悠秀都會有托兒配合。這時候就應該是托兒出場的時候了,否則整個場面就要徹底失控,甚至鬧出一點亂子來,也是完全可能的。要是這點陣仗都壓不住,大約台上那個傢伙的官場生涯也快到頭了。
果然,馬上就有人排眾而出,靠攏了台階,然後用中氣十足的大嗓門叫道:
“各位鄉親父老,我有話說。”
文元認得這人是上午新來的歸正人,也是兩個人一夥,這人自稱姓張。
一眾人都以為此人也是意欲維權,好嘛!就憑他那傲人的大嗓門,就足以當得大家的維權代表。只有茅庚猜到此人可能就是台下的托兒,茅庚倒是好奇這人能有一些什麼說辭,可以助台上的忽悠主角倒轉乾坤。
一見有人出頭,場下的人也靜了下來。只聽這姓張的說道:
“聽王先生揭破這新化是那蠻夷歸化之地,小子倒有一些計較,在這裏說說,看是不是這個理!”
台階上那位忽悠主角見狀,立即假以辭色:
“許你講兩句,只是聽好了,不得妖言惑眾。”
茅庚一看,好嘛,台上人這麼一說,便坐實了這小子的民意代表身份,這必是事前演練好的套路,心中暗笑,不過這時候沉默是金,萬萬不可揭破人家精心演練的戲碼。
其他人則沒有什麼禁忌,七嘴八舌,自然是鼓動和支持這位勇於出頭的張姓小子只管仗義執言、大膽吐槽,為在場的歸正人維權。
那姓張的小子受了眾人鼓舞,做了個手勢,讓眾人再度靜了下來,然後說道:
“小子先要說的是,襄陽那種地方,小子是斷斷不會去的。那裏再好,也是宋金邊界,金兵要是侵宋,那裏便是首當其衝,一旦宋金開戰,還不像楚州這邊有一條淮河擋着,襄陽那裏打起仗來,襄陽城一時不會有事,不過耕田種地的百姓就逃無可逃,躲無可躲了。無論大宋是不是打贏,田地收成反正是不會有指望的,要是運氣不濟傷在金兵手下,那就更冤了。故而小子斗膽說一句,到襄陽這些邊路地面去開荒種地,誠所謂重賞之下才有勇夫,不怕死的才會去那種地方。小子雖然也眼紅那裏的優厚條件,不過小子小命要緊,是斷然不敢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的。別人要去那種地方,小子一點也不羨慕。”
一眾人本以為這姓張的是為大夥出頭,沒想到卻說出這段話來。然則人家講的大有道理,想一想好不容易才脫離金兵魔掌投奔大宋,自然是從今往後離那些凶神惡煞的金兵越遠越好。若是貪圖襄陽那裏條件優厚,到時一個不好鬧一個家破人亡,那就大為不值,只能說自己找死,蠢不可言。
這番話下來,除了幾個膽子肥的,一眾人稍作權衡,就在自己的選項中頭一個把襄陽這種兵凶戰危的地方剔除掉。
而既然襄陽那裏並不是什麼好去處,便可見剛才那人拿襄陽事例來維權,倒是有些不妥當了。
場下洶洶之情頓時有些受挫,更有一些沒有主意的人感覺到了茫然,其中一人就弱弱地問了一句:
“如此那又如何是好?”
另一人則依然還是心氣難平地說道:
“襄陽那裏不好,蠻夷之地難道就好了!難道我等真要被發配到新化那個蠻夷之地不成!”
此時那張家小子復又高聲說道:
“各位鄉親,小子還有話說。”
場下立時便有人維持秩序道:
“且聽他說,這小哥說話還是在理的。”
茅庚心說,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撈取話語權,適度的恐嚇看來真是不二法門。這張小哥抓住大家的趨利避害心理,果然是立竿見影。眼看幾句話之後,這小子的公信力就直線上升,按照接下來的程序,這小子便要為在場的灌一番**湯了吧。
也沒見台上的主持人阻止張小哥繼續發言,反倒是擺出一副大家圍觀我也圍觀的樣子,彷彿自己也甘願當張小哥的聽眾一般。
張小哥面對各色聽眾,擺出一副從容的姿態,說道:
“在場的各位鄉親,都是從金人手下逃出來的,對吧!你我都曾在金人手下過活,大家說說,是不是在那金人治下都是金人高人一等?我等漢人,還有契丹人都要被金人欺壓?大家說說,是也不是?”
這個問題的答案當然是毋庸置疑,人群中隨即爆出一陣痛罵之聲,女人們的加入直接使得咒罵金人的場面變得極為火爆,茅庚也算約略領教了宋金時期內涵豐富的辱罵藝術。茅庚大腦經過一番濾波,提煉出的中心內容大致是:仗勢欺人的金人豬狗不如,偏偏金人個個都是趾高氣揚,沒奈何落在金人治下,卻也只好忍辱偷生。總之,對於金人,一個個都是恨入骨髓。
茅庚也能理解,這些昔日被金人欺壓的百姓,現下里逃出金人魔掌,終於敢怒敢言,人人恨不能用最為惡毒的詞彙將金人罵個痛快。其實有的人也未必就是直接遭了金人欺壓,但是在金人當政的金朝,金人的地位高高在上,這是每一個漢人甚至也是每一個契丹人心中的痛,所謂不平則鳴,需要發泄一通是理所當然的。
張小哥一看效果已達,這才接著說道:
“好了,大伙兒罵得痛快,金人豬狗不如固然不假,不過在金朝,金人當政這是事實,金人是蠻夷,但蠻夷怎麼啦!在金朝就是金人地位最高。在金朝,就是身為蠻夷的金人治理我等漢人,我等漢人只能屈辱地尊金人為尊。總之在金朝,金人當政,是金人為尊,漢人為仆,契丹人也同樣為仆。”
一眾人剛才只顧着辱罵金人,現下里聽張小哥這麼一說,也知辱罵不過是圖個嘴上痛快,對北面的金人統治半點影響也無。只是一眾人不明白這張小哥為何突然扯到這個話題上,這不是顧左右而言他嗎!
茅庚卻知這張小哥這是在為下面的說辭作鋪墊,因而只是饒有興趣地做一個旁觀者。
張小哥環顧有些疑惑的眾人,口氣一變,調子變得昂揚起來:
“各位鄉親,金朝那邊是金人當政,可是如今我們歸正到了大宋,不要忘了,大宋是漢人當政,卻是漢人為尊的。”
場下人不明白張小哥究竟要說什麼,但是說到大宋漢人為尊,在場的都是漢人,民族自尊無論古往今來都是能夠抓住人心的,一眾人此時在心裏無不洋溢起強烈的民族自豪感,覺得身為一個漢人,與有榮焉的樣子。
張小哥將在場觀眾的情緒成功地調動起來之後,演講來到了關鍵之處:
“既然大宋是漢人當政,那就是漢人為尊,對不對?”
“對!”,這個當然無人否認。
張小哥很滿意下面的配合,繼續演說:
“既然是漢人為尊,那我們在大宋的治下還怕什麼蠻夷呢!依小子看來,應該是反過來,蠻夷應該怕漢人才對。照這個道理,去新化不僅不是壞事,應該是好事才對!”
此言一出,場下頓時大嘩。去新化是好事這個結論簡直有點匪夷所思,一眾人還在回味和消化之中。
張小哥當然要趁熱打鐵:
“大伙兒先聽小子說完。小子就想,那新化的梅山蠻是歸化大宋,那就是梅山蠻歸服漢人治理對不對?”
不等眾人回答,張小哥又繼續道:
“那新化縣的縣令也是漢人吧,新化就在他的治理之下,於是小子就琢磨啊,那新化縣令為何要招我等歸正的漢人去新化呢?”
說到這裏,頓了一頓,於是有性急的人人迫不及待地問道:
“卻是為何?”
張小哥於是拋出自己的說法:
“這麼說吧,小子跟大伙兒打個比喻,這就跟某人在某個陌生的地方當官,感覺手下一時沒有合手的人使用,故而便要找幾個自己人前去幫襯,這種事十分常見,天下人莫不如此。故而小子以為,這位新化縣令也是出於同樣的心思,既然新化那裏的漢人不多,那就招募一批漢人去那裏好了,這些漢人總是比瑤人侗人更值得倚仗,是也不是?”
這一下有些人回過味來了,這小子一番話雖說有些牽強,不過好象也真是這麼個理兒。大宋這裏,相對於那些瑤族人、侗族人之類的夷族,漢人當然是主導,而漢人之所以有優越感,除了漢人治理江山的因素,其他則多半是因為漢人有文化有技能。無論如何,要說縣令相信瑤人、侗人,那當然是相信漢人更加多點。
那張小哥繼續蠱惑道:
“假如那新化縣令要選吏員和幕僚,一定只是象徵性選幾個夷族人,多數的機會應該是落在漢人身上吧。故而小子想,我等要是到別的地方,不見得就比去這新化好。到了新化,既受人尊敬,起碼夷族那些人是要高看我等的,而且有可能輕易謀個差使,做那治理夷人的人上之人。小子這麼想來,就覺得去到新化實在是一件大好之事。一則離兵凶戰危的邊路甚遠,二則到那裏之後地位尊崇,三則易謀差使。故而小子認定新化乃是理想去處,小子決定第一個報名前去新化。至於在場的鄉親是否也有這個想法,那就看其自便了。”
說罷,走到台上台前就去畫押,算是第一個自願前去新化的。
隨即,與他一夥的那個人也一同上台畫押。
這一下,下面的人群里一些人也開始躍躍欲試,至少大部分人不再抵觸這個什麼的新化了。誰不想當個體面人吶!照這小哥的說法,一到新化,就是比夷族人高人一等的體面人,以後還能順便謀個胥吏差使什麼的,當然讓人心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