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二個任務(上)
十二月四號晚。
睡前駱林坐在床上,翻了翻手上的單詞書。只不過當他耳邊聽着火爐那噼噼啪啪的聲音,鼻端聞到的也是慵懶氣味的時候,漸漸地,駱林的眼皮覺得有些沉。他最後揉了一下眼睛,把書放到一邊去。
……今天何式微跟他的那一通電話,其實是很讓他在意的。雖然人家跟他說了是“在一起試一試”,但是駱林是那種一句話一輩子的人,怎麼可能真的草率的給出答覆。他三十歲的人了,現在對感情這件事情,實在是很灰心。或許是沒有天賦,又或許是愛得卑微,駱林覺得自己並沒有辦法在現在駕馭一段關係。
他是真的有些怕了,連帶着下意識的想迴避關於愛情的話題。然而當這種有點懦弱的心態顯現出來,駱林反而是決定先不在這些複雜的事情上花時間,只專註眼前就好。
順其自然說不定能有意外的收穫——起碼今天,他能獲得一次安穩無夢的睡眠。
……
當這天的午夜過半,駱林的室友終於又回到了房間。
……里弗斯原本和另外一些人在客廳打牌,不過最後鬧的厲害了,一群男人乾脆把上衣脫了,開了香檳往自己的身上淋。他們這樣做也不是沒原因的——角落裏的攝影機都對着他們呢。一群人有的沒的都開始了故意表現,里弗斯雖然是不屑作秀,但還是盯着那那些半裸濕潤的男人身體激動起來。
沒錯,里弗斯是個天生的同性戀,不過這並不是什麼大事。他自己知道這房子裏至少一半的男人都是彎的,而且在模特圈裏,其實直男比基佬更難混。看看那個恐同的英國佬吧——剛才那人一邊看着他們脫衣服一邊崩潰,結果被人扯着領子丟到了沙發上,接着六七個男人一起壓了上來。里弗斯心裏對這個傢伙有點抱歉,但這不妨礙他也一邊大笑着一邊疊上來。
……他總是愉快而瘋狂的。
里弗斯原本是一邊哼着歌一邊進屋來的,他甚至不想洗澡,覺得這麼帶着一身酒香入睡也不錯。然而這樣的心情在他看到他的室友之後,突然微妙的消散了。
那個叫“駱林”的男人正睡着。半長的黑髮遮在了臉側,顯得那面龐是小小的一點,而微微蜷縮起來的樣子,讓這人看起來顯得十分的——脆弱。
里弗斯抓了抓頭髮——他心裏對這傢伙的感覺真的是很複雜。他覺得這個亞洲人不好好的聽他說話,卻又給別人做早餐吃,明顯的是裝好人了。在他們胡鬧的時候這個傢伙又不加入,這不是不合群是什麼呢?他並不喜歡這樣清高的人,也不覺得男人表露出的單純性格是真的。
——嘿大叔!據說你已經三十歲了?請不要偶爾露出那種無辜的動作和表情,我是不會被你騙到的!
里弗斯一邊這麼想着,一邊惡作劇一般的把駱林的被子慢慢掀開來。男人還睡着,似乎是覺得冷了,把身體更加蜷起來,鼻子裏發出了模糊的聲音。
那聲音非常的細小,聽起來讓人覺得有點可憐。里弗斯的臉突然就熱起來,手一松,讓被子落了回去。
二十二歲的紐約青年在這一刻突然對這個大叔起了逗弄的心理。他又溜回了客廳,然後對着那個落在地板上的香檳瓶子,默默地傻笑了一下。
……
十二月五日清晨。
駱林沒想到,自己會是被特拉維斯叫起來的。
天才蒙蒙亮,這個年輕的男孩子便像一隻豹子一樣躍上了自己的床,還一邊叫喚着:“駱林,早餐!駱林,早餐!”
……也真為難他能把自己的名字念准了。駱林迷迷糊糊的醒過來,略微的攏了一下頭髮,對着特拉維斯笑了一下:“想吃什麼?”
特拉維斯歡快的叫着:“肉!肉!我想吃肉!我受夠了蔬菜了!反正我不會長胖,所以我想吃培根!”——他這麼一氣的叫下來,加上他的愛爾蘭口音,句子便變得含含糊糊的。駱林實在是沒聽懂,特拉維斯便誇張的把m-e-a-T又拼了一邊。駱林很無奈的笑了下,越發覺得這孩子像個大型的待飼寵物。一邊準備着起床,駱林一邊留着心是不是特拉維斯吵到了同屋的里弗斯。然而看看左邊的那張床上,里弗斯正對他奇怪的微笑着。駱林還沒見過里弗斯這麼友好的表情,雖然不明所以,仍舊也以微笑回禮。
……在駱林來到廚房的時候,他其實是有點驚訝的。七八個男人手上端着盤子,正齊刷刷的對着他看。見他來了,便紛紛把盤子往前伸了過來。那個宏大的架勢,讓駱林有種自己來發救濟餐的錯覺。更令人吃驚的是,黑道大少那法里奧竟然也加入了等食的隊伍中來。
只聽那法里奧一臉鬱悶的說:“別看我……我不會做飯,這有什麼奇怪的嗎?”
特拉維斯小聲的向駱林耳語:“昨天這個傢伙在晚餐的時候用微波爐加熱雞蛋,結果雞蛋炸了……你能憐憫他一下嗎?我覺得他超可憐的……”
駱林哭笑不得,看着今天時間還早,乾脆加做了烤番茄,香草蘑菇和不多的一點烘豆。幸運的特拉維斯成功的得到了他的培根,直接在料理台旁邊就吃了起來。駱林派餐也派的開心,等到遇到了波特維遞過來的盤子的時候,駱林悄然把烘豆換成了一小塊熏三文魚。
波特維沉默的看了看駱林。駱林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這是盧克他們昨晚給我買的……但是我吃了你的沙拉和糖,所以就當我們交換吧。”
波特維“嗯”了一聲,微微低下視線,盯着駱林的臉看。一直到他背後的那法里奧開始抱怨“巨人你的動作太慢了”,這才走到了一邊去。
……和這邊活躍的氣氛不同,另一邊的餐桌上,氣氛顯得有些過於的安靜。然而在眾目睽睽之下,餐桌邊的阿爾弗雷德徑直向駱林走了過去,還對他笑了笑:
“能給我來一點嗎?”
駱林幾乎是沒有遲疑的就把烘豆遞了過去,也在盤子裏放了蘑菇。盧克惋惜的嘆了一口氣,似乎他是想把剩下的那一點全包下來的。
阿德契科和勞爾對阿爾弗雷德的動作表示分外不解。而阿爾弗雷德在桌邊坐定后,卻很自在的拿起叉子,將食物送到自己的嘴邊。
阿德契科冷冷道:“你沒必要向他示好。”
阿爾弗雷德還是一臉的微笑:“別這麼嚴肅,阿德契科。只不過是我聽人說他的廚藝很好,所以我才想來試試的……”阿爾弗雷德想了想又道:“……味道真的不錯,看來消息是準確的。”
勞爾原本是一臉不自在的表情,然而當阿爾弗雷德插起一小塊蘑菇送到他眼前時,他還是不自禁的露出愉快的神情來。阿德契科微的嘆了口氣,眼神卻還留在駱林的身上。
這天的開始,似乎祥和得有些過了頭。
……
上午八點。
西斯穿着一件精神的迷彩外套出現在了門口。他大聲的拍了兩下手,向男人們吼出一聲:“來吧夥計們,到上戰場的時間了!”
男人們迅速的聚攏起來,取了自己的外套,在客廳里集合起來。
西斯對於他們的速度很滿意似的點了點頭:“不錯,看來你們的狀態都很好。是不是真的如此,我們過一會兒就知道了。好了,今天的計劃是這樣的,上午我們要做體能測試和訓練,下午則是拍照任務。很簡單是不是?……我看到你們有的人在點頭了。好吧,我最後只說一句,別太輕敵了!體能測試中心就在三個街區之外,我們覺得這是個步行能過去的距離……所以我們這就出發吧!小夥子們,跟上!”
男人們紛紛走進冬日寒冷的空氣里。今天的天氣有些發陰,灰白的天空和他們興緻高昂——或裝作興緻高昂的面孔比起來,顯得差別十分明顯。
……二十分鐘后。
男人們現在所在的是pepsi體能測試中心。這地方像是個巨大的健身房,仔細一看裏面的各種器械卻是稀奇古怪的。出現在他們面前的除了西斯還有一個健碩的教練,正對着他們笑得開心。
西斯意味深長的看了看這些營員們:“健身一定對你們來說不陌生。我們不外乎是想測試一下你們的體力——就從最基本的繞圈跑開始吧。單腿深蹲也好,單手掌上壓也好,我相信你們都能擺平的。”
……原本男人們所預想的訓練強度是十分可怕的,結果事實證明了他們是多慮了。駱林換了衣服赤腳跑了幾圈,雖然有些微的喘息,但身體的負擔果真是沒多少。那些更為健碩的傢伙則把這訓練當做了遊戲,光看動作就能明白他們是多麼的輕鬆。沉默的阿德契科被選中第一個測試身體數據——他的一千米跑下來,心跳只有89。
教練滿意的點點頭:“你有專門訓練過?”
阿德契科嘴角是高傲的笑:“我曾經是舞蹈演員。”
“難怪。”教練對他笑笑,兀自走開了。
在一眾人各自結束體能測試之後,西斯再次將他們集合在了一起,臉上的笑容裏帶點玩味:
“感覺如何?”
男人們都笑了。西斯挑挑眉:“非常輕鬆?”
一群人先是不好意思說話,而後紛紛的點頭,笑得很爽朗。
西斯看了他們很久,忽然表情猛地沉了下來:“很好。熱身結束了,接下來就是真格的了。巴士在門外,現在馬上上去,我們要開始正式的體能訓練了。別問我們要去那裏做些什麼,就當這裏是軍隊的訓練好了!”
營員們自然是有些反應不過來,然而還是聽從了西斯的指示。駱林現在的表情是一派平靜——他並不知道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他會忍受怎樣的折磨。
……
大巴以極快的速度開出了紐約市,往新澤西開去。車上的人並沒有對於去處的憂慮,還是在低聲的談笑着,並不存在嚴肅的氛圍。駱林身邊坐着的是盧克,這個貪睡的人已經睡了過去,口水都要流出來。駱林看了好笑,也覺得心情很是輕鬆。
那是在忽然間,大巴停了下來。駱林凝神看向窗外,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起,大巴已經下了主公路,停在了一個行車稀少的路口旁邊。他們所處的地方旁邊是一小片連綿的土丘,上面有着算是茂盛的常綠樹木。西斯率先下了車,男人們雖然雲裏霧裏,也還是跟着出來。
西斯對着男人們挑起嘴角:“你們都對自己體力很有信心,是嗎?現在就是你們證明自己的時候了。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你們必須穿越這片丘陵,一直到達我們在野外設置的拍攝點去。如果有誰不能堅持的話,今天的任務他自然會失去資格。覺得容易?先試試看跑山路吧,別忘了你們還要橫跨及膝深的水泊。別想着繞路,也別想着讓我們來接你們,除非你暈過去,不然你必須跑完這條凈長度12英里的路。來把,這就上路吧,還呆站着幹什麼?”
男人們臉上帶着笑,覺得奇怪似的問道:“我們就這麼跑步嗎?運動衣呢?鞋子呢?”
西斯輕笑了一聲:“沒有衣服換,沒有,小夥子們。我不管你穿着的是Versace的褲子還是Ba11y的皮鞋,現在就是你們上路的時候了。當你們覺得熱起來了,就把衣服丟掉,就這麼簡單。指示牌就在你們的前方……現在,出發吧!”
男人們還是有些不可置信,但是隨着健壯的西斯塔科維奇第一個沖了出去,他們還是各自邁開了腳步。漸漸地,他們不再覺得猶疑,而是放開了步伐,開始了這場跋涉。
在聽到西斯的介紹后,有一個人的臉已經白了——里弗斯咽了一下口水,遲疑了一下,還是跟在了駱林的後面。
……這12英里的距離絕不是兒戲。換算成2o公里顛簸的上山下山路,這樣的一次越野訓練,足夠讓這訓練營中的大部分人脫力。
駱林對於這樣的一次訓練其實是不怕的。拋開他的爆發力不論,僅談耐力,他是天生的好。前面的兩千米他一直跑在隊伍的中段,走的路也不算是陡峭的,他還有些覺得輕鬆。只不過先前走路的時候沒覺得奇怪,但是一跑起步來,卻覺得鞋子裏有什麼東西在隱隱的刺着自己的腳掌。那痛感並不強烈,也不像是進了沙礫那般硌得明顯,駱林便沒有多在意。時間已經到快中午,太陽從厚厚的烏雲里艱難的透射下些許的光,反而使得氣氛有些怪異的陰沉。
六千米。
駱林的額上開始出汗。他的身體是熱的,但是也同時覺得腳底發燙且疼。是很久沒有進行過田徑訓練的緣故嗎?駱林甩了甩頭,還是努力地邁出腳步。有些人開始體力不支,速度整體都放慢了。駱林跑的算是靠前,前面由阿德契科、盧克和其他兩個人領着,身後則是一直跟着他的里弗斯。駱林覺得奇怪——里弗斯的頻率應該是比他慢的,這麼一直貼在自己的身後,其實會加重負擔才對。駱林對里弗斯投過去一個關切的眼神,里弗斯卻惶恐的側過了頭。
駱林收回眼光,繼續自己的路程。
九千米。
駱林覺得自己的腳下像着了火那樣難受。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停下——如果在長途跋涉中停下來,下次出發時,肌肉酸痛感會極度加劇。然而他腳上的痛感已經到了讓他無法忽略的地步,他只能放慢速度,在一塊石頭上坐下。
當把自己的皮鞋脫下來時,駱林愣住了。皮鞋的底已經變得極其之薄,而且掀起鞋墊一看,才發現底下滿是細碎的玻璃渣子。這些堅硬但細小的東西原本不會給他帶來太多的麻煩,但在現在這個情況下,能給他帶來劇烈的痛楚。他的腳底已經腫了起來,甫一觸碰便覺得十分疼痛。然而駱林只是長呼了一口氣,將玻璃碴盡數的清理乾淨了,又穿好了這雙已是不能支撐他接下來道路的鞋子。他站起來,再次邁出了自己的步伐。
駱林就那麼一直跑着,穿過林地,在丘陵中上下。自路程過半起,單薄的鞋底已經能讓他感受當腳下碎石的不平。他不合時宜的想起來那個關於美人魚的故事——想那個小女孩學着人類走路的時候,是不是也有和自己一樣的感受。他實在是習慣了忍耐,只微皺着眉咬緊了牙關,然後硬生生的,將這疼痛磨為了麻木。
一萬八千米。
駱林已經落到了隊伍的最末,只有里弗斯還在他身後跟着。駱林的腳步落下去,腿腳應該是疼的,但是這麼奔走了太久,他都忘記了所謂不疼應該是個怎麼樣子。
現在出現在駱林面前的是一條很寬的河流,河水雖淺,還是有些急。駱林挽起褲子,將鞋拿在手上,接着走到了河水裏去。雖然這河水是冰寒刺骨的,他卻第一次覺得灼熱的疼痛有了些微的緩解,反而能穩步的向對岸走過去。這時,他卻聽見身後很響的一聲落水聲。
駱林回頭一看,發現里弗斯從來處的河岸邊猛地滑到了水裏,現在正扒着岸邊的一塊石頭,表情很是痛苦的半坐着,讓胸口都被水浸濕了。
這麼一路過來,他們兩人都疲累至極,連話都顧不上說。是因為現在里弗斯的意外,駱林才輕聲的走過來問了他一句:“你還好吧。”
里弗斯想試着站起來,卻覺得腳腕一陣鑽心的疼,又跌回到河水裏去。他努力的對駱林笑了一下:“我的腳扭了,你先走吧。”
駱林低着頭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就這麼蹲下來,握緊了里弗斯的腳踝。
里弗斯痛的大吼,把頭也仰起來。他的眼淚都出來了,智能迷濛着一雙眼睛看着駱林。
駱林嘆了口氣,彎下腰來向里弗斯伸出了自己的一隻手:
“youcan’tmakeityourse1f.Letmeho1dyou*.”
里弗斯愣了一會兒,嘴唇微微地張合一下,終於還是握緊了駱林那隻手,讓他拉着自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