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惜夢環生
輕風細雨荷花香,一葉輕舟醉紅顏。
紅顏未醉,人卻醉了。
荷香留人醉。
許,人未醉,只是荷花醉了。
醉的人本該有夢的,在荷香的誘引下,夢葉似醉了。
粉荷滿塘,輕舟無人。
顧夢歌與莫破夜分別傲立於輕舟兩頭,微風細雨,依依輕灑,翠柳徘徊,曉燕漫飛,怎奈此宛如圖畫的風景卻暗藏着難以呼吸的殺機。
有殺機必有利器。
朱正龍矗立在湖畔的翠眉亭,清絕孤拔,傲然如霜,他要見證這風華的一戰,這一戰沒有任何的仇怨,只是年輕一代的信念。望着舟頭兩人,他彷彿又年輕了許多。
顧夢歌緩緩拔刀。
那動作輕慢而剛勁,似乎每一個動作都用了剛好的力度,直到刀鋒全露,被斜握在他手中,雨絲點點,灑在道上,發出清絕的光芒。
“拔刀!”
顧夢歌遙指莫破夜,道。
“刀已在!”
莫破夜說完。他的手就動了,白皙、乾淨、修長、強勁的一雙手,又似刀鋒般鋒利。
細雨不驚,曉燕饒飛。
那是殺氣。
殺氣覆蓋了荷香,瀰漫著,死亡的氣息。
殺氣忽消,那正是交鋒的尖端,惜夢刀無聲,卻是殺招,顧夢歌周身的雨水瞬間成了利器,是千萬的惜夢刀,惜夢、碎夢。
有夢、無夢。
莫破夜無夢。
他的手竟不是手,是刀,如霜的刀。
冷而傲。
他已無夢,他的人便的刀,刀純粹是刀,沒有夢。
刀怎麼會有夢?
有。
那是惜夢刀。
惜夢刀當然是有夢,無夢怎麼當惜?
刀本來就是無夢的,只是刀的主人有夢。刀便有了夢。
夢色如荷,夢香有色。
莫破夜身輕如風,踏荷不驚,荷葉微微展顏,包裹在荷心的水珠晃了晃,一張、兩張、三張......,晃、晃、晃、晃......,生命,生命便在那一晃之間而有了色彩。
朱正龍詫然。那是怎樣的魔力?人怎能賦生命予外物?但,在莫破夜悠然輕踏荷葉之時,生命的光芒如火焰般飄進了他的瞳孔,那是真的。
荷葉輕晃,滿池的荷葉皆輕晃。
荷香漸起,香繞滿池。
顧夢歌的心怔了怔,手中的刀一時竟忘了揮出,或許是不忍吧,如是誰見到此般脆弱的死物剎那間竟有了生命,誰還忍心去斬殺?
錯。
顧夢歌會。
因為他是顧夢歌。
顧夢歌的意識中,生命只不過是一個概念,意識才是主宰生命的繩索,生死只不過是兩種不同形式的存在方式。
他瘋了。
他本來就是瘋子。是生命的瘋子。是夢想的瘋子。
所以他還是揮出了刀。
“可惜——”
朱正龍嘆了一聲。他也不忍吧?
他在為誰而嘆?
為那些脆弱的生靈,還是顧夢歌,又或許是莫破夜?
他的嘆息剛落,顧夢歌的惜夢刀已經揮出——
此時,莫破夜已落在了舟頭,與顧夢歌相距不遠,只見他的手又在胸前輕輕畫了一道弧,一道似有似無的弧,近在咫尺,卻悠遠如覆天際。
惜夢刀就斬向了那道弧。
刀至。
弧斷。
斷而成萬千,萬千的弧。
斷弧漫飛,漫飛,漫飛......
斷弧暴長,那又是一道完整的弧,弧,弧,弧......
荷心的水珠發出耀眼的光芒,荷香靜謐,沉寂於光芒中,揮灑,蔓延,漸漸交織與弧。
弧光,弧光,弧光......
醉人的荷香,驚艷的弧光。交織輝映。
顧夢歌只覺得那仿如一場夢,那本就是夢,是他手中的惜夢刀劃出的夢。幽香靜謐,七色驚艷的夢。
朱正龍驚愕。
他見到了彩虹,萬千的彩虹,橫跨在湖池面上,他忍不住竟想去伸手去觸摸,他真的去觸摸了一下,原來彩虹竟是真實的,那是一種真實的愉悅。
顧夢歌不相信。
其實他根本看不到任何彩虹,反而看見的是滿池的污泥,墨黑色的污泥。
他驚、
叱。
“不是夢——”
惜夢刀悠然從他手中暴飛、斬。
他的那一聲驚呼沒有人明白是何意思。
只見惜夢刀從他手中飛出,刀光如夢,真的如夢。
如夢的刀光破空、入地。
沒入池塘。
滿池的荷花碎飛,殘斷。
污泥亂濺、濺、濺......
墨黑色的污泥紛飛,彌蓋了荷花粉紅的顏色。
污泥亂濺、濺、濺......
濺到莫破夜雪白的華服上面,莫破夜憤怒。
他的臉色悠變,變成了慘綠色。
他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他在脫衣。
奇迹。或許這便是奇迹。
在他脫衣的剎那間,顧夢歌的惜夢刀已經如狂風般劈來。
朱正龍大驚。
在他看來,顧夢歌已經失去了人性,他的眼中完全沒有任何的仁慈和善意。他只想將手中的惜夢刀發揮出最驚艷的光彩。
是殺氣!
朱正龍騰身而出,長劍在半空脫手而出,那是他苦練出來的飛劍,若是達到了一定的境界便成了御劍。這是他萬難之中發出的一劍——
只聽‘哧’地一聲,刀劍相交,只是那麼輕輕碰觸鬚臾便飛了。
朱正龍伸手抓住長劍,肅立於舟頭。
只見顧夢歌身子向後退了幾步,然後怔了怔,望着朱正龍,道:“你插手?”
“顧兄弟你已經贏了!”
顧夢歌苦笑,道:“我沒有贏......”
這時莫破夜已經脫去了衣服,望着顧夢歌道:“輸贏又怎樣,人生痛莫過於留下遺憾,我能與顧兄弟一戰,真是平生大塊。顧兄弟的惜夢刀法絕妙精倫,不愧為惜夢刀的傳人,我也放心了......”
“你放心什麼?”顧夢歌問道。
“沒事。顧兄弟刀法高絕,實在是武林之福。其實我此生最大的願望便是能與真正的名家高手一戰,顧兄弟今日倒是滿足了我的這個願望啊。”
“莫兄弟過獎了!”
“其實在我未來找你們之前,曾遇見過刀神楊凡,本想與他一戰的,只是他說有要事要做,只好擱置了。我們還約定待他完事之後再一戰,看來這一戰不必了。還望小侯爺回京之後,將這個消息帶給楊大哥。”
“我一定帶到。”朱正龍道。
朱正龍尋思了片刻,忽覺有什麼不對,便問道:“楊凡本應該在宮中保護皇上的安全啊,怎會離開京師呢?”
“當時我見他時,正好是大小額哈找上了他,要報舊仇,結果大小額哈落敗而逃。不過楊大哥也是行事匆匆的樣子,我也不便多問,想必一定很重要吧。”莫破夜尋思着。
“想必如此。”朱正龍道。
顧夢歌忽然開口了,道:“你是怎麼敗的?”
這一問倒是令朱正龍莫名其妙了:顧夢歌在莫破夜脫衣之時取勝的,他倒反過來問莫破夜,真是怪事。
莫破夜瑟瑟笑了笑,道:“我的刀法畢竟不是真正的惜夢刀法,當然會敗呢。”
“不是真正的惜夢刀法,難道你練得也是惜夢刀法?”顧夢歌問道。
“不錯。我是自惜夢刀法中悟出了這套刀法,這套刀法叫做‘輕風細雨,惜夢環生刀法’。終究還是惜夢刀法堪稱刀中之神啊。我敗的心甘情願。”
“你沒有敗!”顧夢歌道,“你敗在了你的習慣。”
“習慣?”
“習慣?”
朱正龍和莫破夜同時疑問道。
“嗯。你有潔癖!”顧夢歌緩緩道。
“你知道?”
莫破夜反問道。
朱正龍終於明白了。
“莫破夜脫衣服原來是因為衣服上濺滿了泥垢,他怕臟。”
朱正龍暗自慚愧沒有想到這一點。
“既然刀法也比了,就不要再去計較什麼了。我要趕去會合楊凡,若是你們願意的話,倒是可以與我一同去,怎麼樣?”朱正龍道。
“我還要去找葉千,我怕他會出事......”
莫破夜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色不定,彷彿隱藏着一些難言之隱。朱正龍和顧夢歌兩人當然看得出來,也沒有問出來。
朱正龍道:“那好。後會有期!”
“告辭!”
莫破夜走後,朱正龍問顧夢歌:“顧兄弟有何打算?”
“我要去京師!”
他說完這句就走了。
朱正龍搖了搖頭,嘆道:“有些人甘願平凡,有些人卻又雄心萬丈。京師雖好,卻也難闖啊!年輕人應該要去闖一闖......”
夕陽迷濛,楊柳輕飄。
這時,雨已經停了。
滿池荷花依然醉香,朱正龍深深吸了一口氣,撐着小舟緩緩劃開湖波,即使有要事在身,他也想多待片刻,他畢竟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