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換物】
日升日落,時間過得飛快。宸娘為每個人都重新量了身體尺寸,船上布料充足,她想在天氣轉涼之前,為她們置辦點新衣。
細砂興高采烈地挑選着花色。她們以前幾乎沒的選擇,很少有男人會想到帶着布帛上船,這次不僅有,還有很多,她差點挑花眼。
青蟬捏住一片白色的料子,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女公子的樣子。女公子太有距離感,有時青蟬都會懷疑那晚是不是真的見過她。
端木搶過青蟬手中的白色布料,像模像樣地研究起來。……端木為數不多的衣裳里,白色佔多數,可她穿着白色的樣子,與那位女公子相比……青蟬想到這裏,不敢再想下去,再想就要愧對端木了。
宸娘精於女紅,用過午食,她便在甲板上開始縫製新衣。細砂下水了,端木身體尚未復原,正在艙里休息,只得青蟬,乖巧地盤腿坐在一邊陪着她。
海風很大,船身飄搖,青蟬托着下巴看她忙,看得昏昏欲睡。布料翻動間,她恍然看到了一個口子,立即來了精神,拎起布料左右翻看,指了一處對宸娘道:“破了啊。”
宸娘查看后道:“可能是被老鼠咬破了。”
青蟬:“那怎麼辦?細砂最喜歡這個了。”
宸娘:“不打緊,綉點花樣上去,這個破口就能遮蓋了。”
青蟬心念一動:“宸娘,那晚我在遊船上見着一面屏風,那上面繡的水,好像會流動哩。”
“是嗎?”宸娘頭也不抬。
青蟬:“嗯!我走近了一看,明明就是綉上去的死物,可是遠遠瞧着,真的像會動啊!”
宸娘:“這種手藝很考究,但也並非難求,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青蟬睜圓眼睛:“原來宸娘也會嗎?”
宸娘看她一眼,又低頭:“不會。”
青蟬:“……”
“嘩——啦”,破水聲在船側響起,與此同時,細砂興奮的聲音從下面傳來:“青蟬快來!”
青蟬跑過去,細砂就一個腦袋浮出水面,水下雙腿蹬動着,手裏抱着個什麼龐然大物。
“什麼呀?”青蟬問她。
細砂笑的眼睛都眯起來了:“你下來,幫我把它弄上去,我快沒力氣啦!”
宸娘也走過來,看着青蟬跳下水,給兩人接應着,抱上來一尊奇大無比的珊瑚樹。
“哪來的?好漂亮啊!”青蟬摸着珊瑚枝,對於它的色澤和造型,簡直有些愛不釋手。
細砂:“海底啊,還有好多!可惜我拿不動了。”
青蟬:“你游到下面去了?”
細砂摸了把臉上的海水,向宸娘邀功:“是不是很漂亮啊?”
宸娘不說漂亮,反而潑她冷水:“往後別去了,水底危險。”
細砂吐了吐舌頭,對青蟬道:“走,我們拿去讓端木瞧瞧!”
宸娘看着兩人雀躍的背影,有些不悅地抿起唇。
船又行了數日,她們遇到一艘滿載着貨物的商船。宸娘與商船喊話,坦明了想交換一些物資的想法。那邊領頭的是一個長着小鬍子的中年男人,青蟬聽別人都叫他“陳管事”。
陳管事很少與漁民做交易,那些海產並不是什麼稀奇的東西,他做交換,十有□要蝕本。不過他看這滿船都是女人,便起了惻隱之心。
“你想換什麼?”他問道。
宸娘:“你有什麼?”
陳管事:“主要是糧食,還有一些香料、首飾什麼的。”
宸娘轉向細砂,細砂已經雙眼放光了,宸娘便對她道:“你去底下拿點布料上來。”說著,又看向陳管事:“我有一些布帛,換些香料首飾應該足夠了。”
陳管事笑了笑,也不計較,等細砂捧來了布料,他便命人放下懸梯,讓宸娘她們上船。
陳管事帶她們去了一個小間的儲物艙,行走間問宸娘:“你們海上生活不易,怎的不要糧食,反而中意那些可有可無的裝飾品?”
宸娘:“糧食還夠,多餘的布匹存儲不易,時間一久,再好的品質也只會淪為下等料。”
陳管事聽宸娘談吐,第一感覺就是這個女人並非單純的漁娘,再聽她說布,便看向細砂手中的料子,不看還好,一看就有些踟躕。
他見慣了各式各樣的好料,細砂手中的料子他不是沒有見過,城裏錦衣坊經營幾百年,歷經幾朝換代依然屹立不倒,做出的料子是專供宮裏的,而其中最吃香的天織錦每年只得幾匹。細砂隨隨意意抱着的,可不就是天織錦?這樣的好布料,不是有錢就能消受得起的,這幾個女人到底什麼來頭?
他壓了心思,也沒有立即表露。細砂滿目做工精巧的首飾,心花怒放,轉手就把布料塞進了陳管事手裏,興緻勃勃地挑選去了。
陳管事抱着布,好像抱着了一塊大烙鐵。
好不容易等她們挑完,準備回船了,走到懸梯口,陳管事終於不吐不快了:“這幾樣香料首飾不值當什麼,最貴不過那柄短刃,但也價值寥寥,這布匹還請收回吧。”
端木正拿着短刃,聽陳管事說了,便看向宸娘。細砂擔心這人是想反悔,立刻把首飾抱在胸口。
陳管事看她們的反應,知她們是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這布料名喚天織錦,在下有幸見過一次,所以還能識得。它的金貴不在於價格,而是它專供宮裏的娘娘妃子,不是尋常百姓能用的啊。”
青蟬:“……”
端木:“……”
細砂:“……”
“……”宸娘頓了頓,說道:“是我思慮不周,那我也不為難你,布料我們取回,管事若能看上別樣,我們拿了再來與你換。”
說話間,她已經使眼色讓細砂與端木放下手中的東西。細砂捨不得,端木也滿臉遺憾,青蟬沒料到這普普通通的一匹布這麼有來頭,想到被老鼠啃破的那一口,心都痛了。
陳管事:“不用不用,這些你們拿去便是。”
宸娘:“使不得。”
見宸娘態度堅決,陳管事順水人情做不成,四下看看,見着甲板上那株珊瑚,眼就亮了,出於商人本性:“那就拿它換吧。”
細砂:“……”
端木:“……”
青蟬:“……”
“……”宸娘頓了頓,轉向細砂:“有沒有問題?”
細砂戀戀不捨地看着懷中物,又看向那好不容易拖上船的珊瑚,想着海底還有好多,但首飾卻過了這村沒這店了,便咬牙道:“可以是可以……但那是我花了大力氣才弄到的,就這點東西哪能交換的到?……不如再給些糧食我們?”
端木:“……”
青蟬:“……”
宸娘咳了一聲。陳管事笑道:“好說,好說。”
珊瑚被人搬走了,細砂換來一堆首飾和一袋白米,有些激動。宸娘放好了天織錦,回頭就見端木在外頭等着她。
“有事?”
端木試探着說道:“細砂說水下還有許多珊瑚……如果能用它們換取糧食,那我們又何苦每個月等着男——”
“不可以。”宸娘斬釘截鐵地打斷她。
端木追問:“為什麼?”
“水下危險。”宸娘不再看她。
端木靜了一瞬,又追上宸娘:“我們還可以捕魚,甚至以前我們都有揀到過很大的蚌珠,那些珠子很值錢吧?不然阿四不會那麼開心……我們能用它們換物資,每一種方法都可以維持生計,根本用不——”
“我說了,不——可——以。”宸娘斷然否決了她。
端木沒有將自己與宸娘的對話說與細砂和青蟬知道,宸娘不應允,這樣的想法只是自尋煩惱。好在她們並沒有意識到這點,兩人還沉浸在得到漂亮首飾的興奮里。
細砂對着一面破了角的鏡子,將那些首飾一一往自己頭髮上比劃,每拿起一樣,都要轉向身旁的青蟬,熱烈詢問好不好看。
青蟬拚命點頭,眼睛都移不開這些閃亮亮的裝飾物。
端木進門的時候這兩人就處在這樣的狀態,等她睡過一覺,醒來時,兩人還在不知疲倦地比劃着。端木嘆了口氣,青蟬聽到她醒了,立即奔過來,拿着一朵珠花和一支玉簪,問她哪個好看。
端木:“……都好看。”
青蟬把珠花插在左邊,玉簪插在右邊,晃頭道:“哪個好看嘛?”
端木:“……”
細砂嬌笑:“端木,你也來挑呀,是不是女人啊,對着這樣的好東西居然都能睡著了。”
青蟬抿嘴偷笑,端木大大方方站起來,走向細砂:“我是不是女人難道你會不知道?”
細砂不知道想起了什麼,面上一紅,嗔怪地瞪了端木一眼。
這是青蟬第一次得到首飾,晚上睡覺的時候將它們護在懷裏,冰涼的觸感給她捂熱了,硬硬地磕着皮膚,她也不嫌難受,就是興奮,興奮到失眠。
端木與細砂已經睡了,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青蟬翻了個身,將手護到心口,隔着衣料摸到它們,心上又是一跳,在黑暗中甜甜地笑了。
正是在愛美的年紀,她也知道要打扮自己了。
青蟬貼着地面,閉上眼睛等待睡着。
——黑暗中,類似於爪子摳撓甲板的聲音響起。很輕很輕,可是青蟬聽到了。她又睜開眼,仔細去聽,甚至聽到一聲輕微的鳥叫。
……鳥?
青蟬看了看睡熟的端木與細砂,揭開蓋在身上的薄被,鬼使神差地往外面走。她盡量不讓自己發出腳步聲,半張臉移出艙門,往甲板上看。
一隻通體漆黑的海鳥側過小小的腦袋,目光如炬,筆直射向她藏身的地方。青蟬一見之下,嚇得一屁|股坐倒。端木朦朧里翻了個身,摸到青蟬不在身邊,咕噥着:“青蟬?”
青蟬回過神來,再看甲板,那上面哪裏還有海鳥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