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初夜 下】
宸娘的目光落在青蟬身上。對方開口就要潔凈的姑娘,是算好了青蟬今日滿十六嗎?如果不是提前知曉,那這也未免太湊巧了吧?
阿四搖頭:“宸娘,這與我無關,這艘船,還有剛才那個人,我根本從來都沒見過!”
宸娘:“以後我這兒不消你再操心了,現在帶着這三個男人,你們有多遠滾多遠!”
絡腮鬍一腔邪火還沒發出就被下了逐客令,心下大怒:“滾?我們帶了東西來,交易還沒成就想趕我們走?”
宸娘眸光一轉,遊船已經放下了木梯,方才說話的少年人正信步而下。宸娘譏諷道:“我不趕你們走,難道你們想跟那邊搶?”
說話的絡腮鬍頓了頓,小眼睛急忙將他扯到一邊:“別傻了,女人哪裏沒有,你看看那人身後。”
絡腮鬍看向少年人,木梯口,黑壓壓圍着一群人。對方財力雄厚、人手眾多,根本不是他們可以對抗的。沒錯,只是女人,哪裏沒有。思及此處,他們自不再多言,轉而去和阿四交涉。
宸娘擺明了不想再用阿四這枚棋子,她踱到青蟬身前,也不說話,就是盯着她看。青蟬心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看到宸娘的態度,更是動都不敢動了。
細砂不安道:“真的讓他把人接走嗎?”
端木看向宸娘:“我們可以拒絕,有些交易不是非做不可。”
宸娘聽着,目光始終落在青蟬身上。
端木:“如果對方懷有善意,何必偷偷摸摸跟在阿四身後尋來?大可以光明正大一同前往,現在連面都不敢露,不知道打着什麼主意?太危險了,宸娘,不能讓青蟬跟他走。”
宸娘看了端木一眼:“你真以為是阿四把他們引來的?”
端木一愣:“不是嗎?”
少年人已經上了宸娘的船,兩方相距不過數米。宸娘無意再與端木解釋,抓緊時間對青蟬道:“記住在那邊發生的事,不論大小,事無巨細,回來都要說與我聽!”
細砂與端木異口同聲道:“宸娘!”
宸娘轉身,對迎面而來的少年人道:“人在這裏,天亮之後務必送回。”
那少年與青蟬相仿年紀,身姿挺拔,貌相英俊。他見宸娘如此配合,滿意地點頭道:“那是自然。”
宸娘再次看向青蟬:“記住了?”
青蟬的聲音輕如蚊吶:“記住了。”
細砂與端木都不舍青蟬,可宸娘一意孤行誰也忤逆不了,兩人只得眼睜睜看着青蟬跟在那少年人後頭,一步三回首地上了那艘遊船。
青蟬從來沒有到過這麼豪華奢靡的地方,腳下不知是何物的皮毛,雪白柔軟,腳一踩上就陷了進去,觸感無比舒服。可青蟬每次下腳都膽戰心驚,生怕一不小心弄髒了。
少年人話不多,除了偶爾的“這邊”、“轉彎”之類外,就沒別的了。踩在皮毛上,又沒有腳步聲,青蟬緊張地連自己的呼吸都能聽清。
一直到了最裏面的艙房,少年人才停下腳步:“公子在裏面,你自己進去吧。”他移開艙門,用眼神示意青蟬進入。
青蟬也看着他。她臉上的胭脂被眼淚衝出一道道印子,睫毛也濕噠噠地粘在一處,容顏實在有些狼狽。少年人瞧着竟然笑了下,不知從哪掏出一塊帕子遞過來:“你先把臉擦一擦。”
青蟬沒有接,她怔怔地垂下頭,盯着自己的腳趾發獃。少年人懊惱地皺了皺眉,快速收起帕子:“那你就這樣進去吧。”
青蟬點頭,卻沒有立即動作。這裏連海浪聲都聽不太真切,太靜了……誒?鳥叫聲?怎麼會有鳥叫聲?
青蟬奇怪地抬頭,才發現那少年人早沒了蹤影。那聲鳥叫來得突兀,響過一聲就消失了,青蟬四下張望,沒得出什麼結論。
……可總在門外站着也不是個辦法。青蟬想起宸娘的囑咐,怕還是怕的,但怕也由不得她,只得大着膽子跨進了艙門。
裏面空間很大,空氣里還有清冽的香味,青蟬沒敢四下亂看,一進去就是垂頭斂目,光盯着自己的裸腳發獃。鞋子在剛才的掙扎中已經掉了,腳背上還是髒兮兮的,念及那少年人說的他家公子不喜骯髒,青蟬更加覺得自己與這裏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又是一聲鳥叫。青蟬這回聽清楚了,鳥叫是在這間屋子裏的。原來這位公子也養鳥的嗎?青蟬想起先前那群遮天蔽日的海鳥,難道這些都是公子飼養的?……這也未免太多了。
“過來。”對方先開口了。
這樣的聲音……語氣雖然淡漠,可聽起來和自己所知道的那些男人的聲音,還是有些區別的吧?等這個聲音響過有一陣子了,青蟬才反應過來對方大約是在跟自己說話。她慌忙抬起一點腦袋,快速張望了一番,目光鎖定在房間東北角的那扇屏風上。
屏風很大,綉着高山流水,那水遠遠一看,好像活了,正汩汩流動着。青蟬確定那聲音是從屏風後傳來的,她權衡再三,決定按這位公子說的辦。
青蟬走過去,在看了幾眼屏風后,她緩慢地、不易讓人察覺地探出半個頭,悄悄往屏風後面瞅去。
她看到的只是一個側影。公子個兒不是很高,頭髮挽起,穿白色長袍,深色束腰,手臂彎曲,手背上停着一隻通體漆黑的海鳥。
海鳥小幅度地扇了扇翅膀,在青蟬探頭的瞬間,它的眼睛已經偏射過來。
“名字。”公子又一次開口。
青蟬覺得自己的姿勢有些可笑。她本來是想偷偷觀察一下,可不管是人還是鳥,都識穿了她。
在等待青蟬回答的時間裏,公子拿起一尾手指長的小魚,海鳥立刻湊上去一口吞食。
“青、青蟬。”
公子:“多大了。”
“十六。”如果說之前還是懷疑,那麼這次青蟬是肯定眼前這位乃是名副其實的女公子了。
女公子聽了,微微側首,輕飄飄地看了青蟬一眼。青蟬看清女公子容顏的剎那,自慚形穢地又一次低下了頭。
那之後女公子就沒有再理會青蟬了。她給鳥餵食,喂完之後便凈了手,從屏風后踱出,側坐到寬大厚重的雕花木床上,看書。
青蟬被晾了許久,站得腿都酸了,女公子還是不發話。青蟬不知道這算怎麼回事,女公子一直一直看書,也不困,也不累,也不要休息——不是青蟬在期待女公子做些什麼,她是巴不得女公子拿着書冊不撒手的,只是她想起宸娘船上那十幾麻袋的物資有些擔心,她怕對方在天亮之後又全部搬回去。
書頁遮住了女公子的臉,青蟬只能看到她精緻的眉毛,以及捏着書冊的修長手指。青蟬不敢鬆懈,哪怕是困了也打起精神,挺直腰桿站立着。
……
天真的要亮了。海鳥打了幾個盹,醒來后掠過青蟬的臉頰,“嗖”的一下停到女公子的肩頭。青蟬被它嚇了一跳,身體往旁跳了半步,哪想雙腿一直站立到發麻,這一跳,險些讓她跌倒在地。上身連打了幾個擺子,青蟬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那女公子許是受到了打擾,手中書冊往下一分,現出雙目,無言地看向青蟬。
青蟬:“……”
女公子重新舉起書,聲音從書後飄來:“你可以走了。”
青蟬:“……”
青蟬害怕那些男人,他們動手動腳、口吐穢語,十分粗魯;可她也同樣害怕眼前這位女公子——雖然她什麼也沒做,話也不說,但就是讓青蟬本能地覺到危險。
青蟬順着來時的路線回到宸娘的船上。她一離開,遊船就收起了木梯,所有鐵索都被解開,兩船迅速分了開來。
青蟬剛剛與宸娘她們碰面,那遊船已經駛去很遠了。
“怎麼樣?你沒事吧?”端木抓着青蟬上下打量,細砂也問道:“他們有沒有……?”
青蟬一再表示自己沒事,當下就將船上的見聞都告訴給了宸娘,宸娘全神貫注地聽着,倒是細砂,忍耐不住道:“那是個女人?”
青蟬點頭。
細砂:“一直看書?看了一夜的書?”
青蟬再次點頭。
端木:“那你這一夜都幹什麼了?”
青蟬揉了揉酸麻的大腿:“她沒吩咐我坐,我就只好站着,站了一夜。”
細砂尖着嗓子道:“不帶這麼折騰人的吧!什麼意思嘛?”
宸娘蹙眉:“你給我說說那位女公子的貌相。”
青蟬想起屏風之後女公子側頭看過來的那一眼,要論長相,青蟬自認女公子是她有限的眼界中最最好看的那一個,可若要具體形容一番是“怎樣的好看”,那就真是為難她了:“好看是很好看的……可我沒怎麼敢看她……”
這樣的回答說了等於沒說,青蟬搔搔腦袋,有點不好意思。
宸娘點頭表示明白,這個話題就算終結了:“粥已經熬好了,你累了,去喝點緩緩,然後就休息吧。”
端木心存疑竇:“宸娘,你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宸娘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現在我們船上的物資夠開銷很久了,最近幾個月都不會有人上船。你們閑來無事便捕捕魚,等天一冷,水下的物產就少了。明天開始我們往東邊海域瞧瞧去,聽說那邊商船很多,遇到了,興許能換點你們感興趣的小玩意。”
細砂攙着青蟬一道去喝熱粥,端木卻原地站着,看了會宸娘的背影,又看向漸漸消失的遊船。對方到底是什麼人?宸娘竟然會因為對方打破每月一次男人上船的慣例?不僅如此,她還要往東邊去,她根本是在有意迴避了!又問那女公子的貌相……難道會是宸娘的舊識?
“端木,你不一起嗎?”前方的青蟬回過頭,對她伸手發出邀請。
端木笑了下,不管怎樣,至少青蟬還是好好的,從這點而言,那艘遊船的出現也不完全是壞事了。
她只是怕,事情不會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