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驚天動地的禮物(下)
瑾岩趕快跟上來,卻又在後面大聲地問:“爸爸,你和媽媽是不是離婚了?!”
他看到門前走過的人投過來的意味深長的目光,他感覺保持了多年一貫優良的形象瞬間遭到了莫大的質疑和挑戰,真想找個地洞鑽了得了,順便把後面這個傢伙也帶進去。
不過想到這傢伙,心裏總有一陣奇異的感覺流過。
他於是耐着性子說:“快進來,不然我關門了。”
瑾岩乖乖跟進來,說:“爸爸,你關門要放狗嗎?”
他納悶地說:“沒見到有狗啊。”
“不是把我們倆放進來了嗎?”
他的認知和意識形態又受到了莫大的衝擊,連帶着一貫優越的自我感覺,竟然被這個小屁孩三言兩語擊得粉碎。他得轉身來看看這傢伙,這該是一團很奇特的肉長成的,可是這腦袋的發育真是非常人所有。
瑾岩卻被他看得有些委屈了,說:“爸爸,你見到我不高興嗎?咱們都快五年沒見啦。”
他擠出一個笑來:“高興啊。”
“可是我看不出來你高興。說實話,見到你我也沒有那麼高興。”
他覺得意外:“為什麼?”
瑾岩很認真地問:“爸爸,你不會害怕我是個詐騙犯吧?”
他也話歸正題,問:“你先告訴我,媽媽是誰。”
“你看,你就是把我當成詐騙犯了。媽媽說過了,懦弱的人和不敢負責任的人就會追着我問她是誰。”
他決定一試到底,“她還說什麼?”
“你如果認不出來我的話,就拔我幾根頭髮,去做dna,不過媽媽說過了,如果你做了的話就不是男人。我可是給媽媽說你是男人,可是媽媽不信。”他作勢撓撓自己的頭髮,宣示着上面專屬於他的那團毛髮。又問:“爸爸,你是男人嗎?”
他忙看了看周圍,幸好沒人。按了電梯上升鍵,心裏摸索了一會,得學會如何和這孩子溝通,從孩子肩上拿下那個碩大的背包,他問道:“瑾岩是男孩嗎?”
瑾岩忙高聲地激動地爭辯:“我當然是啦,我可是男子漢!”
“當男孩子長大以後,都會變成男人的。不要總相信媽媽的話。”
他這句話卻被當成了空氣,因為孩子很快被電梯裏金光閃爍的金黃色菱形花紋玻璃給吸引住了,看着一塊塊菱形玻璃里自己明黃色的小臉,表情異常生動而古怪。再看看轎廂頂部明珠璀璨的吊燈,兩眼不停地閃着金光,彷彿在黑夜見到太陽一般的驚訝欣喜。
戴暮熙一眨不眨地看着瑾岩那乖張的表情和動作,這活潑好動的性格着實讓他心頭一陣迷惘,找不出裏面包含了誰的影子。而這有一米二的身高,雖然站在他面前很是渺小,但在同齡孩子裏已算是高的了。這又是誰的遺傳?
這套中高檔的公寓樓一層有四戶,到了30層他帶瑾岩跨出電梯就往前面的3001室走去。進門后瑾岩感嘆道:“爸爸,你住得好高啊。”
上面還有五層,他卻不想去解釋這個。
“爸爸,屋裏好涼快啊。”
他忙拿起遙控器,將溫度往上調了三度。
“爸爸,我以後能一直住這裏嗎?”
瑾岩一直圍着客廳轉來轉去,小小碎步里有着不安、忐忑、好奇和喜悅。戴暮熙忙將略顯凌亂的沙發收拾了一下,待瑾岩轉到這裏來的時候,用手輕輕扣住他的頭,示意他坐下。
他也坐了下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沉默地思考了一會。然後拿過瑾岩的背包,眼睛對瑾岩做了示意,就打開來要找東西。
“爸爸,你要找什麼呀?”
這孩子不知道像誰,這雙眼睛長得賊精明詭譎,戴暮熙索性不跟他兜圈子委婉套詞了。直接問道:“手機呢,給你媽媽打個電話吧。”
瑾岩哈哈笑了起來:“不用啦。她說爸爸你要是住的大房子,我就不用給她打電話了。”
“為什麼?”
“說明爸爸你有錢啊,你有錢了,我還用擔心什麼?”
“瑾岩你過來,”他招手將瑾岩拉到跟前,說:“不要總是相信媽媽說的話。”
瑾岩點點頭,有些懵懂又有些明白的樣子,戴暮熙本想接下來說點各種利害給他聽,看到他這副表情,忽然話鋒一轉,問:“她現在在哪裏?”
瑾岩呆了片刻,待回過味來,眼珠子一轉,說:“在家裏啊。爸爸,你跟我回去吧?”
戴暮熙是真的有些氣餒了,嘆氣說:“我都不知道你媽媽在哪裏,怎麼跟你回去?”
沒想到瑾岩不高興了,“算了,就知道你這樣,不勉強你了。”
他也不想勉強自己再去擺出一副慈父的姿態來面對這個孩子,而是回到卧室,躺到才起來沒多久尚且一片凌亂的白色大床上。這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他的世界天翻地覆,皆因多了一個人,而多出來的不是老媽期盼已久前兩天還念叨的女朋友準兒媳,而是一個“兒子”!
除了這個兒子,還有一系列證明其身份身世的各項檢查報告和說明書,以及一個攪得他寢食難安卻未知姓名的孩子他媽。而這個人最有可能是她,是她的話他這心裏的感覺又複雜了幾層。
一切的一切,他得好好消化一下。
他大腦里不斷有聲音在問他:你相信這是你的孩子嗎?
他回答:不相信的話,就不會是嗎?
這麼久才知道自己有個兒子,心裏什麼感覺?
在想前面幾年是怎麼過的?
你肯定孩子的媽媽就是她?
不是她還會有誰?
你想不想見她?
我,想。。。。。。
為什麼不去?
她不想見我。
那你還愛她嗎?
。。。。。。
他的思路突然被阻斷,起身就往書房去。書房不大,一個舊式書架,一張書桌,他每天會抽一個小時進來看書,周末的時候會延長一到兩個小時。今天這麼早就過來,純屬意外。書櫃下方放着一個木盒子,裏面有他大學時代最珍貴的東西。
從談第二個女朋友開始,他就沒再碰這個木盒子。再次打開,還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那瓶星星、那個折斷後被他折起來收好的星星風箏,還有幾張她的照片。
照片有些發舊,校園的景色透過照片看來像是融入了歷史裏,帶着過去的陳黃沉靜的味道,而她在照片里,卻依舊是鮮活的朝氣的明媚的,將青春永恆地定格在那裏。
瑾岩忽然出現在了他身後,一聲“爸爸”將他猛然從怔忪中拉回來,他再看看面前的小孩,還是沒能找到一點兒她的痕迹。鼻子,鼻子都很挺秀,似乎比較像,皮膚白凈,也隨她。可是除了這些呢?
他將照片拿到瑾岩面前,觀察他的表情。這孩子只對照片看了兩眼,卻並沒有引起他的興趣,而是很納悶地問道:“這是誰啊?”
他忽然很想揍這孩子,然後反問一句:“這是誰你都不知道?你這五年是怎麼長大的?”
接着自己還是從這無名奇怪的怒火里清醒過來,這件事情,要麼自己被戲弄亦或訛詐了,要麼這孩子就是成心來氣他的,或者這裏也有那個人的成分。總之是讓他全身奇癢無比,卻只能隔靴搔癢,這癢就逐漸蔓延到心裏成為心裏的一個梗塞,讓他難受,讓他鬱悶。
他不再說話,沉默地將盒子收好放回到柜子下方,然後站起來往外走。
“爸爸,其實我見到你可高興了。因為你是我爸爸。”
瑾岩的聲音小小地從後面傳來,帶着幾分忐忑的顫音。
他不做聲,依舊往前走,右手邊過去又是卧室,進去后又將自己扔到床上,努力平復自己躁動難安的情緒。
瑾岩趴在門口,看着他很小心地問:“爸爸你生氣了?”
他略顯煩躁地嘆了口氣,“不要說話。”
這孩子不言語了,跑到客廳坐了下來。
光透過烏雲照到玻璃上,明晃晃地射到他緊閉的眼睛上,刺得眼睛發白。肚子開始咕咕的叫,他才意識到到時間已經不早了,飯還沒吃。懶散緩慢地起來,走出卧室,看到沙發上躺着一個人,小小地蜷縮在那裏,呼呼地沉睡着。
他才深覺大意,竟然就在這片刻的時間忘了早上這份突如其來的“禮物”,還有那個迷離神秘讓他驚訝錯愕又心神不寧的昔日戀人。
他慢慢走過去,瑾岩並沒有知覺,微張着嘴睡得正酣,他的五官很小巧,像是雕刻在臉上的一個個精美的藝術品,秀質可觀。而此刻全身沉浸在睡夢中,少了清醒時古怪而謹慎的神氣,現在整個人都是毫無戒備的憨態可掬的樣子。
戴暮熙承認,這樣子他喜歡。
輕輕將瑾岩抱起來,不幸他還是醒了。眼睛迷糊地睜開,卻在一瞬間清醒了,張嘴叫了聲“爸爸”,一下子將他抱住了。
這一聲爸爸很有分量,鬆了松孩子的手,他得考慮一路辛苦奔波下來孩子的溫飽問題。小區樓下餐廳不多,他平常都是到外面吃或者叫外賣。外面有家早茶酒館,早上的一籠小籠包味道相當不錯。
這孩子看樣子早就餓了,一說吃飯就拍手叫好,還拍拍他的肚子說他自己“宰相肚裏能撐船”。戴暮熙忽然很想問老媽自己這麼大的時候語言有沒有這麼豐富,還有有沒有這麼一臉賊精賊精的樣子。
到了餐廳,坐下來,瑾岩的問題又來了,嘀咕着說:“早茶,爸爸,我們吃早飯還要喝茶啊?”
“這只是這裏的一種文化,小孩子吃飯就可以了。”
“吃飯就可以了,為什麼還要有茶水?”
“吃飯喝茶,一種生活習慣,吃飯是主要的。”
“吃飯就是吃飯嘛,那為什麼叫喝早茶?”
小籠包在瑾岩面前騰起一團白煙,迷霧中瑾岩的眼睛依舊充滿好奇地看着他。他指了指他面前的包子,下命令說:“瑾岩,吃飯。”
這孩子安靜下來,艱難而又着急地吃起這熱氣騰騰的包子。
戴暮熙又耐心地解釋道:“早茶是包羅萬象的,可以搭配各種早點一起,當我們說喝早茶的時候,其實就是吃飯。”
也不知道他聽懂了沒,嘴裏還含着包子,含糊地說:“這個世界好複雜。”
嗯,你也不簡單。戴暮熙心裏附和道。
回去的路上,他問:“好吃嗎?”
稚嫩的童音輕快地回答說:“好吃。”
到家后,他安排瑾岩補覺,坐了一晚上的飛機,也難得他的精神能這麼好。他回想一下自己小時候,頓覺自愧弗如。
客房的東西都很齊全,床單被罩都是嶄新嶄新的,將瑾岩的那個小背包連帶着他一起送進去,這孩子倒是聽話,只是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不好好睡,兩隻眼睛總是盯着他看。
他坐下來,面對瑾岩那閃爍迷離的眼神,問:“瑾岩,怎麼知道我就是你爸爸的?”
“你不是爸爸,誰是爸爸?”瑾岩很覺奇怪地問道,又說:“媽媽說了,不認識自己的爸爸,那就白活了,她還說連自己兒子都不認識的人,是最無能的。”
戴暮熙得撫着胸口,今天已經中槍無數,不知哪一槍就能打到胸口上。
只是面對孩子,他的問題千百個,卻不知道從哪個問起,想了想,說:“所以瑾岩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爸爸長什麼樣子了?”
“是呀,家裏有爸爸的照片的。”
他有些愣住了,只是瑾岩沒有注意到,而是又問:“爸爸,你明天幹嘛?”
“明天上班,”
“我跟你去上班。”
哦,要跟他去上班,那麼,問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