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水郅緩步走出壽安宮,步下九重御階。剛剛,他確實為太后的話所觸動,可是,他也記得太后是教導他權術的第一人,如何馭下,如何做戲,如何心安理得的說謊,以及,如何以退為進。

不過,既然他的母后已說出那樣的言辭,管她真意如何,他只消照着自個兒心意做就好。

可是心裏頭為什麼那麼難受呢?

“兒臣給父皇請安。”

水郅回過神來,心底那點點泫然欲泣收拾的一絲不露,抬眼看向出聲之人,言語中詰問意味昭然:“起來吧。太后今日身體不適,已免了你們的問安,你怎麼這時辰過了來?”

水決站起身,穩了穩心神,端出羞赧彆扭的笑容來,道:“兒臣自幼受太后教導,聞聽太后不適,心中實在惦念,記得太后曾言在佛寺聽着誦經聲睡得安穩,便想着來為太后誦經入眠也好。”

看到正一瞬不瞬看着他的半大少年,水郅忽的想到他不久前在水泱時常收到的雜記隨筆文章中看到的一段話:世間最為作繭自縛之事便是感同身受,歸根究底都不過是自以為是的會錯意。講一樁事,道一句模稜兩可的感慨,只要聽這話的人正軟弱着,總免不了將人引為知己。

可惜,他從不軟弱!

而他這四子到底是年紀小,做戲還沒掐到準點,不過這般年紀便有如此心計,確實了不得,只是這樣的人往往心氣兒太高,想要的太多,心胸卻太過狹隘,裝不下所求,最後只能拖了所有人同歸於盡。

細細將他曾經評為孤拐虔誠的小兒打量一回,水郅唇邊彎出不帶笑意的笑容,柔聲道:“既然水決你這般孝敬太后,便回琳琅宮東配殿好好為太后抄經千遍吧。”

水決惶然跪伏於地,不知自個兒何處做的不好,竟得了這般懲罰。

水郅行出幾步仍未聞得水決答話,輕嘆一聲,輕輕搖了搖頭,負手前行,心底頗為失望:做事前連後果都沒想好,又受不得挫折,如何堪當大任?

昭陽殿中,水泱正同胤礽、胤禔一道品鑒霍百里所著釋書及遊記,就聽侍從通報說水汜來了。

迎了人進來,見水汜面有不忿之色,水泱瞭然一笑:昨日殿上一通吵鬧,世家乍然意識到自個兒所處境地,今日定是要尋了皇家子來探問,他那幾位皇叔早經過這樣的陣仗不知幾何,自有應對之法,只他這兄長從未操過這份心,現下一心無掛的鑽進機關算學一道,全當自個兒超脫世俗之外,別說應對轉圜之法,就連他昨日約人今日一道躲懶,都被人嚴詞拒絕,還得了一同說教。

現下兩人還不是一處躲閑?水汜從水泱含笑的眼中瞧出這句話,無言以對,瞳一轉,只當不見,眼神正好落在水泱身後兩個少年身上。

胤礽正感慨這水汜同水泱好的不似皇家兄弟,見人看過來,忙同胤禔一起俯身行禮。

水汜擺手道說免禮,胤礽順勢行了學子禮便罷,胤禔則老老實實的行了家禮,水泱自是不覺有異,水汜卻是頭回見人這般實誠的將他的話較了真,禮數卻也是周全從容,讓人看不出錯來,頓時被挑起興頭,打算好了定要看一看胤礽的本事。

四人圍桌而坐,水汜邊說著皇帝下的四皇子水決閉門抄佛經的旨意,邊琢磨幾人的座次。他與水泱相鄰而坐倒是自然,只是他對面坐了賈家小子,卻是有點兒意思。

水泱倒是真的稀罕這小子。在看到水泱第二次給胤礽掰點心,水汜酸溜溜的的想着。

水泱正說著御醫院中太后的脈案,順手摺了一半糯米香芋分給水汜和胤禔。

胤禔接了過去,心情複雜的看着和胤礽一同抿玫瑰蜜糕的水泱:這人就不怕水汜嫉妒嗎?怎麼說都該是他們兄弟吃一樣的,水汜和水泱分食同一塊糕點啊!

水汜勉力吃盡於他而言太過甜膩的糕點,端了手邊的茶盞豪飲,瞥見水泱唇邊狡黠中帶着點快意的笑容,輕輕嘆了口氣,嗔了人一眼:不過是之前他不聽水泱的話,又要人陪他喝葯膳,沒讓人吃點心罷了,怎的這樣小氣?

見水泱不予回應,水汜一雙劍目挪去定在胤礽身上,他倒要看看這小子被他瞧多久才會移開了眼。

胤礽不閃不避的任人看,光明正大的看回去,悄悄將水汜同胤禔前世的模樣比過一回,覺得胤禔旁的什麼都強過水汜,只這一雙眼,縱是他看過天下俊秀人物不知凡幾,都比不過水汜。

胤禔在旁安心坐着,並不擔心胤礽會得罪了水汜,除了康熙,他還就真沒見過胤礽哄不好的人。

最後還是水汜先被看的沉不住氣,張口問道:“你看什麼?”

“英郡王這雙眼太好看。”胤礽笑盈盈的答得坦率。

水汜驚訝之下雙目微張,瞬時回神后瞧見水泱和胤禔都是一副好奇的模樣盯着他看,素來坦然的英郡王頭回說話有點兒不利索:“你、你們看什麼!”

“看大哥的眼睛。璉兒不說,我以前還真沒注意到。”水泱笑道,心底卻有點兒莫名的不是滋味。

胤禔笑着接道:“郡王勿怪,璉兒這幾日習畫鑒古,先生教他鑒看畫師筆下畫像眼神——”

“我這雙眼睛有什麼奇怪?!入畫最好的是太子。”水汜頭回被人說好看,頗覺羞惱,這等言辭素來是被人用在水泱身上的,而他平日裏也沒少以此揶揄水泱,若非他能聽出胤礽言語中的真心實意,他都要以為這是人來替水泱出氣來的。

“嗯嗯,我最喜歡太子,怎麼畫都好看,但是英郡王您的眼睛太好看了!”胤礽倒似較上了真,完全不接胤禔為他搭的台階,平日裏察言觀色的本事也似丟了。

胤禔偏頭看了眼胤礽,嘆了口氣,低頭喝茶:不是做哥哥的不救你,你這樣口無遮攔叫我怎麼救!

水汜偏頭去瞅水泱:這小子從來都這樣對你說話的?!

水泱心情複雜,看了眼胤礽,垂眼想了想,忽的一笑。

水郅未乘輦,將入乾元宮時,回首看了眼昭陽殿,低聲道:“北靜王世子可是攜他師弟來了?”

隨侍在旁的張寧心下嘆了嘆氣,恭謹回道:“回皇上的話,北靜王世子和賈將軍次子一早就來了。”

水郅回頭瞅了張寧一眼,在太陽地兒里站了片刻,輕聲道:“過會兒你去將賈瑾安領來。”

昭陽殿中,水汜聽了水泱的話,顫巍巍的抬手指了指人,委屈的直眨眼睛卻不知該說什麼。

胤礽也有點蔫,眉間擰了個疙瘩,當真有些懊惱:他最不擅長畫人物,上回他畫水泱只是畫了側影而已,這一回,還得仔細畫了人眼,他剛才完全可以換了人面上任何一處贊來,何苦這般自找麻煩!

胤禔回想一回水泱的話——讓胤礽為水汜畫一幅畫做他看了水汜那麼久的報酬,再看一回胤礽和水汜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這水泱真是講起歪理來倒是不遜胤礽,難怪這兩人一見如故。

這丁點兒大的孩子畫技能如何,可別把他畫成了妖怪,這畫為贈物他也不好毀去,可是若讓人當真以為那就是他的模樣,他這心口堵得慌!水汜心中埋怨一回,定了定神,倒是想了個主意:讓人回去尋了人捉刀也可以,想來賈赦是見過他的,他記得賈恩侯擅書,畫也該是不錯的。

不待水汜道出此法,張寧便親來領人,一時間屋中四人俱是擰了擰眉。

水泱定了定心神,向張寧問起太后病情。

張寧複述一回太醫的言辭,道:“眾御醫皆道太后需靜養幾日,太后也說諸位皇子的心意她曉得,諸位皇子只管助皇上理事,便是盡了孝道。”

太后的態度實在是變得蹊蹺,不過這樣倒也有好處,何家事想必是能快些了結了的。水汜暗道:若是再不給兵部那些人定罪,他就要煩死了!

眾人咬文嚼字道讚頌一回太后的明理愛國,胤礽握了握胤禔的手,便起身同張寧去了。

待胤礽出了門去,水汜看了眼明顯心事重重的胤禔,抬眼看向水泱,道:“父皇找這小子,莫不是那書樓的事兒一直都是這小子在張羅吧?”

胤禔抬手揉了揉額頭,他算是明白霍青曾與他說笑言英郡王直覺準確得恐怖的話是從哪裏來的了,這哪裏是直覺,不過是人挑了最不可能言辭做了玩笑而已!虧他先前還曾對人寄予厚望,現下只得情形不曾與人說過他對水汜的期望。

胤禔歪着頭瞅了水汜一會兒,仍沒看出來胤礽說的人眼睛好看,究竟指的是什麼。胤禔垂下眼想了會兒,再抬眼看向笑着與水汜鬥嘴的水泱,剛剛他是瞧見水泱容色有一瞬的沉鬱,他不知道胤礽那話是從哪裏來的,又是為的什麼,但是,他曉得胤礽從來不糊弄人,即便言語詞句並非他真意。

這小子昨日裏還說會小心謹慎,今日就行這恣意事,實在是教訓不夠重!胤禔在心裏頭將胤礽摔打了幾回,就又去琢磨水汜的眼睛到底好看在哪兒,若說是精神氣兒,不說遠的方森傑、霍百里,這殿中的水泱氣勢儀態就穩壓水汜一頭,他到底忽略了什麼?

雖是日光漸盛的時辰,從昭陽殿到乾元宮的路並不短,但有水郅特意修的遮陽防雨的甬道迴廊,胤礽一路行來並不覺如何辛苦,他跟在張寧身後,並未嘗試套張寧的話,他確實是記得收斂脾性的,只是,對水泱,他早先備下許多伏筆,只為這時候敲打着水泱明白凡俗世人尋常之苦,讓人心中有個準備,以免乍然直面,受不住。

入了乾元宮偏殿,胤礽規規矩矩的伏地叩拜,水郅聽着人口稱草民,玩味一笑,他剛剛看過這小子在昭陽殿中的言行舉止,剛剛還同水汜行學子禮,怎的到了他這裏就不以學子自居了?

胤礽默數着他在地上已跪了多久,待數得過了二十方才被叫起,心中對何家怨念頗為深重:果然外戚黨爭害人!怕是水郅現下雖然曉得御史上奏乃是誇大其詞,心底仍不免失望與忌憚混雜,世家好容易熬得起複之機,可莫要被毀了才好。

“昨日,賈卿家在殿上一番言語很有幾分道理,想來是有大智慧的人。瑾安書寫文章倒是得了令尊真傳。”

竟是為了這事兒,果然做皇帝的都多疑,並不會為了他現在幼童模樣兒放鬆懈怠。胤礽暗暗嘆了口氣,面上做掙扎模樣,斂眸抿唇,擯棄心中那點兒失望,邊默數數字,邊將先前備下的諸多應對言辭在心中再過了一回,幸好這破綻卻是他故意留的,若是他父親當真對答妥當,而不是將套話一氣兒說盡,被人扣上城府深沉的名頭可是不少。

待默數了十個數,胤礽方才瞧瞧抬了眼角去偷看座上的人,見直直撞上人眼,便大方與人對視,回道:“瑾安做先生佈置的題目時,總是會同家父請教一回,正好家父書房書安寬大,家父在那頭寫隔日與上官應對答詞,瑾安在這頭做文章。而這做文章,就像茶館中先生講的話本,本就是在講事說理,大道理不敢說,小道理必是有些的。”

“你倒是不謙虛。說的也有點道理。朕召你來,卻是有事要你做。”水郅想着面前這小子同賈恩侯竟是用了說書先生的套路做文章應對他和方霍二人,一時間不知是當惱,還是,嘆這父子二人的急智。

榮國府中,賈政黑着臉站在鎖了三把鎖的庫房前,被在身後的雙手藏在袖中緊攥成拳,那三道鎖有兩道是尋常物什,賬房有一把鑰匙,賈史氏手中那一把現在也給了他,可這第三把鎖卻不知是何時加的上去,至於是何人所加,只看這鎖頭乃是精鋼所制,便知是何人!

賈政也叫人請了鎖匠來,卻無人能破,而他總不能叫人毀了庫房牆壁,只得強壓了怒氣,遣人去尋賈史氏問主意。

賈史氏聽罷侍從言語,閉上眼,吩咐道:“依老爺的話去做,派人去工部請大老爺回來。”若是賈政當真有魄力砸了牆,她自有法子壓下流言蜚語,可賈政卻沒有那樣的膽量,她再使勁兒,也沒法兒把人推上去,難怪她的丈夫雖然瞧不上那孽子,卻從來也不曾說讓幼子襲爵的話,是她錯了么?賈史氏有一瞬的心灰意懶,可是將往事回想片刻,她又定下心來,手心手背雖都是肉,可總不免偏心,寒風苦雨中,她也是能保了手心不痛。賈政本就是沒主意的人,若再沒她護着,定會被賈赦欺負的連花園子都住不成!

賈赦在工部正忙着與人論說兵甲冶鍊打造之法當如何改進,聽有家僕來尋,頓時皺了眉,而一室人亦隨之靜了一靜,雖說不少人酸溜溜的說賈赦憑着祖上基業媚上得賞,但總還有句話是日久見人心,工部差人升遷多是熬的資歷,這些人與賈赦共事也有經年,酸過一回,心底還是承認賈赦的本事的,對賈赦在家中境況亦有幾分同情,見這家僕語焉不詳的模樣,幾乎是齊齊皺了眉,只待賈赦出聲,便助人脫身。

若是幾年前,賈赦定是琢磨着如何躲了開,現下,賈赦卻是曉得在他同賈政正式分家之前,不管他那糊塗弟弟做了什麼,都是會牽扯上他的,他不能大義滅親,只能替他母親教兒子!

與同僚道一回辛苦有勞,賈赦領了那侍從返家,將人揪進馬車威逼利誘,總算是曉得了家中幾人又鬧得什麼么蛾子,忍不住長嘆一聲,若非昨晚他同賈珍、胤礽等早有商議,恰好他手上有皇長子回贈他的精鋼密鎖,今日後,他二弟便能同他在榮國府中比肩執權了!

賈赦一回到府中就被人引去庫房,賈政耷拉着眼睛道:“今日還戶部的銀子,大哥快把鎖打開吧。”

對賈政不敬之態,賈赦並不惱,見精鋼所制的大門和那鋼鎖上皆有劈砍痕迹,忍不住笑了一笑,隨即肅整了容色,問道:“是一次還清,還是先還一半,餘下的日後慢慢還?”

賈政愣了一下,他倒是沒想過這事兒,若是能分開還倒也不錯,這一下子把庫房掏空了,日後可要怎樣過日子?然而不待他應聲,邊上隔間兒里已傳出賈史氏的話來:“你這是要將老親都得罪光么?”

“老太太,咱們這榮國府拿出去說是個國公府,但是說白了,和京中哪一姓人家能比?又怎麼說是得罪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總不能因為東西在手裏握的久了,就當成自個兒的了,更何況,咱們這等人家,竟要如此教子不成?”賈赦如今歪纏功夫見長,曉得賈史氏和賈政心中極重視名聲與賈珠,索*事都往這上頭拐,無需深究因果,就能讓人踟躕片刻。

賈史氏張了張口,將茶盞狠狠撂在桌上,這京中士子多了,倒成了這孽子的倚仗,先是獻書,現在竟是以賈珠的名聲要挾她,真是好得很啊!

賈政見賈史氏無言駁斥,便搬出自以為最有利的理由來:“可庫房銀子不夠。”

“二弟要不要看看當年祖母去世前交給我的賬本?還債的銀子祖上早就備好了,而我,可是從來沒去戶部借過債!”

“戶部那條子上可是有大哥你的私印。”賈政睨着賈赦,心中十分瞧人不起,做了的事不肯認,倒還做精忠模樣教訓他!

“那你可得上工部查我以往印信,我是官身,印信只一方,你莫不是以為我竟會以平日書信字跡為印信吧。”賈赦話說的悠閑,心中更是痛快,瞧見賈政面色變了,剛剛那點兒快意卻都散了,只覺憤懣,賈政果然什麼都知道,可這人就能做了心安理得模樣享受着從他這裏奪走的東西,還曾做義正言辭的模樣斥責他不孝不悌,而他的父親和母親,竟是為了這麼個玩意兒,生生毀了他,只為不要他擋了賈政的路!

賈史氏聽着賈赦話中咬得極重的幾字,只覺心沉甸甸的落了下去,一眼瞟見邊上賈王氏哆嗦的手,暗罵一聲不爭氣的東西,當初她好容易將賬目上的疏漏搪塞過去,經不想這蠢婦竟膽大到敢造假印往戶部借銀!

官印是那麼好造假的么?!皇家的銀子是那麼好貪的?!賈史氏從前在府中不通外事,只當今朝還似以往權貴地位超然之際,近日往外走一走,見得都是新鮮面孔,方才察覺到世事早已幾度變幻,若是這時候翻出這事來,犯得可就不是家規,而是國法了!那孽子,早非曾經空有虛爵在身的窩囊人,而是混跡官場憑了自個兒本事升職兩級的官老爺了,再不能用舊時眼光視之。

聽着外頭賈政不出聲,賈史氏閉了閉眼,沉聲道:“取了庫銀將早年的債還了,剩下的債,誰人借的誰去還,最遲七日——”

賈赦冷笑一聲,截聲道:“老太太,七日太久,我可是怕夜長夢多,就今日一道還了吧。”

賈史氏咬了牙,轉頭看向賈王氏,低聲質問:“你到底借了多少?”

“五萬兩。”賈王氏曉得現下她說不說實話都是一樣,便也不再遮掩。

“你究竟用老大的名頭借了多少?”賈史氏卻不信賈王氏,皺着眉又責問一回。

“真的只有五萬兩。老太太,您救救我吧!”賈王氏瞥見屋中侍婢不少,而元春又不在,想着先前她在她父親和兄長面前保證再不會犯了律法,而現在這陳年舊賬又被翻出,她當時是真的不記得還有這一出事兒,現下若是再要王家為她抹平這事兒,她就真的沒有娘家了!

賈史氏咬了咬牙,五萬兩,依着賈王氏的蠢笨,放貸亦或開鋪子怕是都被人套了個乾淨,現下賈赦提起此事,定是有了應對之法,方才有恃無恐,她昨日做下了那許多安排,若是錯過,便只是便宜了旁人。

賈史氏到底捨不得將這等於賈珠前程有益之功勞拱手於人,沉聲道:“你自個兒弄三萬兩出來,老二湊一萬兩,我給你們拿一萬兩,今日下晌,戶部落衙之前,必須送去!”

賈赦安安定定的站着閉目養神,襯得邊上容色晦暗的賈政很是心機深沉的模樣,奉了賈史氏的意思來請賈赦和賈政入內說話的鴛鴦悄悄嘆了口氣,她原本以為這府里風向變化不過一時,就像賈史氏說的等賈敏夫婦回京省親,待賈珠金榜題名,榮禧堂就還是賈政的,可是現在她看着官威穩穩壓着老爺的大老爺,想一想大房璉哥兒交往是幾家王府世子,甚至是太子,而珠哥兒在國子監中只交下一二友人,這府上的風向怕是變不了了。

賈史氏令賈王氏去籌銀子,現下就得安撫住了賈赦,絕口不提還銀之事,只問賈珠和胤礽近日行事。

賈赦聽賈政將賈珠與那李祭酒二子相處極好細細說來,心下冷笑,見他的母親和他的弟弟看過來,笑了一笑,道:“璉兒陪北靜王世子入宮了。”

水郅要胤礽做的事便是胤礽想做的,但是你來我往的試探推諉乃是必須的,水郅再次確定了那文章都是胤礽所做,不免慶幸水臻並未將人養做暗羽,平日可見之物在這小兒眼中盡可被說出新意,現下小兒行事未免有些看似天方夜譚,待其入了朝堂,這份獨到眼光說不準便是一破除陳冗之利刃,日後定是大有可為。

水郅在心中盤算一回,若是順遂,面前小兒許七年後即可入朝堂,一時興起命侍從將窗下棋坪移來,令胤礽與其對弈,直至午膳時分,水郅要往壽安宮陪太後用膳,方才意猶未盡的連落几子終局,放了胤礽去昭陽殿。

因棋藝不得盡顯而輸得憋屈的胤礽進了昭陽殿,頂着水汜驚訝的眼神,神色懨懨的抱着胤禔的手臂靠過去。

胤禔瞧着胤礽的眼,嘆道:“怎麼了?做這模樣?”

“我剛才連輸給皇上三盤棋,不開心。”胤礽將頭埋在胤禔肩窩,小聲絮叨,“柳藤的長榻好硬,腿好疼。”

“是你胖了。回去別偷懶,先生吩咐的招式要練足了時辰。”胤禔倒是明白了胤礽氣悶的原因,想一想他剛剛同水汜、水泱論邊防戰局的酣暢,頓時覺得胤礽今日確實可憐,便順着人說話,旁的等他們回府之後再論。

午膳后,水泱安排了胤礽和胤禔一室休息,他則領着水汜去了書房:今日初見水汜時,水汜眉間似有煩惱,卻非全然因為兵部之事。

二人相對而坐,水泱給人推過去一碗溫茶,靜待人理清思緒。

水汜抿了口茶,是他極喜歡的綿軟香茶,雖說他早就領教過水泱的體貼,仍不免心下感慨一回。因塗之洲的生辰在五月的最末一日,眼見既是,而從五月起,王淑妃為了讓水汜儘快適應出宮后的日子,便將往來走禮之事全交給了水汜自個兒打點,她只在最後為人檢查疏漏,水汜不得不親自往各處商鋪瞧一瞧新鮮事物,不想東西沒挑着,京中關於他的婚事的風言風語聽了一耳朵。

他連霍家郡主的模樣都沒見過,怎的就有了這般流言?若說他是為了南安王府的權勢,他與霍青已是極要好,何苦再娶了霍家郡主,讓人尋機非議他結黨!更何況,水汜覺得他與霍青算得上是半個交心的知己,可這做親,他可記得那人有多麼在意他那妹妹,或者說,霍青那師門的一干師兄弟有多在乎親眷,若是霍青以為是他惦記霍家郡主,就算霍青現在不在京中,定會有旁人來尋他麻煩!水汜確實挺想見識一回霍青的真功夫,卻怕是扛不住人那師兄弟一番文斗。

水汜挺愁,想着水泱同方霍二人的弟子關係甚好,便動了心思請他弟弟幫忙探問一回。

水泱聽了水汜的話,驚訝於人的坦率,也挺感激水汜的信任,只是這事,如何是他們能干預的?那京華雙傑之一的霍百里乃是霍青親師叔,如何會對流言袖手旁觀?既無人壓制流言,便是說這事兒乃是真的。其實水汜娶了霍家郡主倒也沒什麼不好,不過是日後太後為他選妃時,要麻煩些罷了,正好他還不願娶妻,拖得久點兒正好。

但是這話,他卻是不好說給水汜的,水泱一手支着頭聽水汜從市井流言太過荒唐說到傳言中霍青極擅使槍卻從不肯下場與人切磋,曉得人其實心裏也有譜,只是乍然從坊間曉得了自個兒的婚事,心裏頭不舒坦罷了。

這般想着,水泱只覺得他這兄長也是挺可愛的,定定將人看了這一會兒,倒是有些明白先前胤礽所說的水汜雙目好看在何處。

忍不住心中那點兒嫉妒,水泱覺得若是不派遣一下,日後定要生出事端來,想了想,伸手捏了銀盤中的玉雕貼上水汜前額。

水汜被冰了個激靈,倒也沒惱,回神捏過那雕成憨態可掬的貓兒模樣的玉雕,玩賞一回,抬頭對人笑道:“多謝二弟。這玉雕哥哥十分喜歡,便笑納了。”

聽着人一本正經的言語,水泱忍不住笑了,雖說他十分捨不得這一組貓兒的玉雕,可物件兒總是比不過血親,更何況,胤礽今日將這物件兒大張旗鼓送了來,怕就是要他收買人心的。

那木匣中上下兩層的玉雕,他自是看得出送給他的是哪幾個,果香淺淺的便是。或許,他該信胤礽剛剛言說的喜歡是真的,若非如此,人做何扛了可能讓人心生不悅的可能將這物件兒送了來?鮮果為香,雖非他授意,他卻也不曾覺得有何不妥,是他忘了世間人的挑剔,總歸是他想到不夠全面。

水泱有時候也覺得羨慕胤礽,那樣多的點子,他二人處境明明那樣相似,人卻能將命掙出了束縛,照着心意長成現在的樣子,所以,先前聽人說沒人能過的不委屈,他是不信的。

喚了侍從來將軟榻收拾一番,水泱和水汜凈面寬衣,同榻小憩,合上眼,察覺到水汜小心的將他搭在腰間的薄被往上拉到他的肩膀處,水泱在心裏頭嘆口氣,面上只得假裝了沉睡模樣,他倒是想起胤礽先前那話的後半句:不過,人活着嘛,不能總盯着那點兒委屈,想想身邊人對你的好意關照、心疼縱容,為那點委屈心傷,實在不值得。

確實,佛家便有貪嗔為罪一說,這世上總有人稀罕他,縱然比他好的人定會有很多,可他也不是誰都能替代了的,或者說,沒人能替了誰,就像胤礽先前說著他哥哥眼睛好看,最後還不是說喜歡他?

胤禔聽着屋中侍從皆已退下,立時揪了胤礽的耳朵,悄聲問道:“你今兒這又是打的什麼算盤?!”在水泱跟前誇水汜,這是打算着挑撥離間吶!

“輕點兒!”胤礽從胤禔並不是十分認真的動作中搶回自個兒的耳朵,低聲回道,“水泱得習慣旁人在他跟前誇讚旁人,也得明白,他再好,總有人會在某一事上比他好。”

“你操心的倒是多,不過,答應畫給水汜的畫,你打算怎麼做?”胤禔明白胤礽的話的深意,曉得人言說有理,他也不是不講理的人,自是不會與人強辯,便拐着彎兒的去問人他至今沒想明白的問題。

但是胤礽行事哪裏會肯遂了他的意?

“待我畫出來,哥哥就曉得啦。”

方森傑素來喜靜,向來甚少外出,往日外出少不得眾人三邀四請,今日卻是他早早命人去套了車,準備出府。

霍百里將府中事宜應對之法交代給水清和水芸,又派了侍從直接將花園子同往內府的門鎖了守着,方才登車與方森傑同往松瑤書院。

馬車慢悠悠的行在路上,可見街上往來士子極多,想來是來京赴試的士子不願還鄉,倒也是人之常情,且不說旅途漫漫,耗資頗多,只說今次會試乃是加恩,誰知明年若是北軍大勝而還,皇帝會不會再加恩科,畢竟,京中現在不太平,各部官員不少皆被那何岑的案子所牽連,朝廷缺可用的人了。不少人抱着這點點僥倖,將在京居所又租賃一年。

新科狀元和榜眼同為江南人士,瞧着那探花雖也在翰林做事,卻常得皇帝宣召,旁聽諸臣議事,雖只是行潤筆擬旨之差,也是足夠整日裏都在翰林院謄抄編冊的他二人艷羨的,想一想先前甄應嘉對他二人的告誡,二人頗有些悔不當初。

想着甄家同榮國府賈家為親故,可那位繼承了一等將軍爵位的賈赦賈大人乃是他們入翰林受苦的罪魁禍首,招來隨他二人進京的侍從打探賈家事,聽僕從回道賈家在金陵老家的人說二老爺乃是飽讀詩書的,二人合計一回,覺得很可往之一訪。

幾位翰林舊人聽說那二人打探賈政諸事,對視一眼,默契的只做未聞,不動聲色的與那二人疏遠了些。

有些京中事雖可謂是婦孺皆知之事,到底也是多年前的事了,而京中事最是不少,那二人初來乍到,不肯拉下臉面問翰林同僚,又不願信市井中的傳說,打探不到舊事卻也自然。

而讓方森傑今日出府的來見的人便是如今御前紅人新科探花林懷清。林懷清出身山東林家,雖不是鼎門大戶,與方家卻也有幾分交情,此人入京之後並未往方森傑處拜訪,直到被點了探花,方才遞了拜帖求見,請往松瑤書院與諸人論書。

方森傑見此人字跡鐵鉤銀划很有幾分風骨,且書信措詞謙恭,行事磊落,便為人做了書信應答,許其往松瑤書院與人論書,之後得書院先生遞於他的書信,見信中讚譽之詞頗多,亦有幾分好奇,方才有此一行。

待見了人,倒不是如何英挺的男兒,只是眉眼平和讓人瞧着舒坦,再聽人道說之前為何不往北靜王府拜訪的言辭亦是直白有理,很是有幾分赤城的可愛,霍百里便不再說話,只聽人與方森傑對答,他可沒那壞習慣去欺負端方之人。

待送了人走,方森傑與霍百里嘆了一聲:“這人倒是真心想做翰林的。”

霍百里聞聽此言,抬眼看着方森傑笑,回道:“世事果然最喜弄人,汲汲所求,終是求而不得。”

方森傑曉得霍百里感慨為何,有心相勸,卻也明白這事情,旁觀者說出的話看似犀利有理,可是,終究不是親身經歷之人,人心最是難辯說明白的,談何感同身受!

霍百里見方森傑並未如以往一般勸他,倒是高興幾分,將手上紙條遞給方森傑,輕聲道:“有幾家人還銀子了。”

“那老太太還真能折騰!”方森傑嘆了口氣,因早得了胤礽的通風報信,倒也並未覺得如何吃驚,低頭看過紙條,面上倒有了幾分笑意,“史家和王家只還了一半,寧榮兩府倒是清了債,那賈赦、賈珍為了子孫計倒是真捨得。”

“待看明日勛貴人家作何應對,便可知誰家將傾,誰家還能延續個幾十年了。”霍百里低聲笑道,“你說,南安王府會不會清債?”

方森傑抬眼看了眼低頭玩兒扇子的霍百里嘆氣:若是當真不在意,又何苦藕斷絲連的時時惦記着,擔心人行差就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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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太子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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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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