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許嫁夢驚魂,細囑託未防隔牆耳
握着裴元修求娶公主的摺子,順啟帝真真是怒髮衝冠。
若此時裴元修在他面前,順啟帝登時便會以龍淵劍將他大卸八塊。
盛怒之下的順啟帝將龍書案上之物盡數掃於地上。而後便於御書房中如困獸一般來回踱步。
而此舉直將太監總管吉安嚇得渾身激靈靈發顫。自他侍奉皇上以來,還從未見過順啟帝如此失態。
他戰戰兢兢地不知如何是好。
直至有小太監通傳,“瑞敏公主到!”
這時辰正是瓏玥每日送下午茶的時候。
吉安聽聞鬆了一大口氣。
順啟帝暴怒的氣息也於順間收斂。命道:“速速收拾好了!”
待到瓏玥拎着食盒進來之時,吉安正拿着拂塵輕掃書案。若不是地上摔碎的硯台還留有痕迹,真如何事也未曾發生一般。
看着瓏玥走進來,順啟帝笑問:“今兒個送來何好吃食?”
“蛋黃佛手酥!”瓏玥笑着,上前將食盒打開,自裏面取出一隻瑪瑙碟子來。在繞過地上摔碎的硯台之時,皺了皺眉。
“朕失手打破了!”順啟帝此地無銀三百兩。
瓏玥眨眨眼,她進來之時明顯感到,御書房眾宮人看她的眼神如同見到救星一般,便知皇帝爹應是動怒了,卻也不曾想到怒氣會這般的大,將他最愛的一方硯台也給摔了。
“可惜了這好好的硯台,女兒偷着喜歡了許久呢!若早知如此,女兒便求了爹爹賞了我,它興許就逃過了這一劫!”瓏玥笑說。
“小氣丫頭!等下讓吉安陪你開了私庫,隨你挑去!”順啟帝接過瓏玥遞上的點心,伸食指戳她眉心。
“那敢情好!女兒謝過爹爹!”
待瓏玥走後,順啟帝命人將太子、英王以及明理、明瑜皆召入了御書房中議事。
這一議,便議到了晚間。
最後得出結論,裴元修此舉若不是為了反將朝廷一軍,那便是為了表明忠心,縱是交兵權尚公主,也絕無與兩地郡王勾結之意。
且,眾人皆趨向後一種結論。
然而,這公主嫁還是不嫁?裴元修的兵權收還是不收?
議至深夜,眾人得出結論,公主不能嫁,兵權也不可收。
至於這摺子如何批複?
只得一字:拖!
且,看一看裴元修下一步作何打算。
然而,當太子李隆佑回到東宮安寢之時,卻左思右想的睡不安穩,總覺此事蹊蹺,隱隱的似有何處不對勁。
第一次與裴元修得勝還朝之時,他珍藏着九兒的暖手爐。而後結廬小院、莊上荷塘、珍稀書冊還有那琥珀把件兒……
若說是巧合,疑點頗多。
可若說是裴元修預謀已久,只為九兒。這十年間他們也只見過寥寥數面,且,當年九兒還不足五歲,便是再冰雪聰明,玉雪可人兒,也無法招出裴元修這般心思……
李隆佑想不清,思不明,輾轉間於天蒙蒙發亮之時方恍惚睡去。
裴元修求娶公主的摺子於順啟帝手中一壓便是一月。只使得裴元修心中如長了草,早沒了當初上摺子之時的胸有成竹。
他求娶九兒本就是一場賭博,賭順啟帝的心思,也賭他與九兒之間緣不該絕,定數未變。然而,京城之中,皇上遲遲未有批複卻令他心中忐忑起來。他之重生改變了太多定數,裴元修真怕某一日順啟帝會封一位郡主,送到北疆來與他完婚。若是如此,他真有提劍抹脖子的心。
就在裴元修惶惶不可終日的某一天,突然的他腦中靈光一現,猛然記起,上一世九兒下嫁皆因她自己點頭。那麼這一世,他二人可否再成夫妻,突破口還應在九兒身上。
可,到了此時,皇上遲遲沒有允婚,難不成是九兒不願?
裴元修拒絕如此猜測。
上一世他與九兒成親之前可謂“素未謀面”,她皆可允婚,怎的兩人都這般相熟,抱也抱過兩回了,她還能不願嫁與自己?
想來是九兒還不曾知曉罷!要思量個法子將消息透露給她方好!
不得不說,靖北王裴大將軍此時的想法雖太過自戀,卻也正確非常。瓏玥還真是半點不知裴元修求娶她之事。
順啟帝在接到裴元修摺子的當日便下了緘口令,誰也不可將此事透於瓏玥知曉。
於是,當裴元修絞盡腦汁將此消息傳入瓏玥耳中之時,天兒已入了臘月。
而說溜了嘴的倒霉孩子李隆徹則挨了親娘的馬鞭子,趴在床榻之上好不凄慘。
瓏玥坐於驚蟄殿內,抱着袖貓琥珀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撫着,思緒卻非常之亂。她未曾想過,半年之前八姐姐問自己的那一襲話,竟這般快的就應驗了。
靖北王求娶公主!
雖未指名道姓,然而,皇城之中待嫁的公主只自己一人。
遠嫁北疆,嫁的雖是臣子,卻也與合親並無差別。
嫁?還是不嫁?
瓏玥發現,這決定並非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易下。原來,文成公主與王昭君也並不是一咬牙一閉眼便說當就當的。
輾轉了一宿。
翌日,順啟帝剛下了早朝,便於勤政殿大門處見到了寒風中的瓏玥。
白嬾的小臉兒被寒氣吹得略微發紅,一雙熠熠翦水的眸子含笑望着他。
順啟帝只覺心中突的一酸。
自昨日曉得,徹哥兒不知從哪裏聽來裴元修求娶公主的消息,且當玩笑講給了瓏玥聽,他就隱隱覺得這寶貝閨女將要離開自己了。
招了招手,看着瓏玥如兒時那般甜笑着跑向自己。順啟帝牽起瓏玥的手,進了御書房。
“說罷!這一大清早的來尋爹爹有何事?”
瓏玥接過吉安奉上的香茗,揭開蓋子,以熱氣噓着冰涼的鼻尖,輕道:“女兒想知,徹哥兒所說可真?”
順啟帝點頭。
透過水氣看向瓏玥,她那明亮的眸子於霧中忽明忽暗。
“那爹爹如何……”
“不予理會!”未待瓏玥講完,順啟帝便厲聲打斷,似乎晚一步,這女兒就要於他眼前消失。
“爹爹,女兒是大昭的公主!自小被爹爹捧在手心中呵護,雖嬌縱,然,女兒也知身為公主自當有公主的責任。那靖北王的摺子爹爹可以壓上一月、一年,卻不可壓上一輩子。爹爹久不批複,那靖北王可是要終身不娶?”
瓏玥輕抿了口茶,又道:“爹爹乃當世明君,怎可在此一事上落個寵女無度,誤良臣終身的口實?”
順啟帝沉吟,而後道:“新年國宴上,朕自大臣之女中封一位郡主嫁與他便是了!”
“爹爹,八姐姐嫁了東遼國三王子!”瓏玥將手中茶盞放於案幾之上,站起身來,行至龍書案前,竟是跪在順啟帝面前。
“東遼國求娶,爹爹將一女遠嫁番邦,到靖北王求娶之時,卻要以臣子之女代之。爹爹此舉雖護了女兒,可也寒了忠臣良將之心啊!九兒曉得爹爹素來最是疼寵女兒,然而,女兒卻無以回報一二……”
說著,瓏玥抬起頭來,明眸中雖噙着水霧卻也堅定非常,“大昭九公主瑞敏願嫁北疆靖北王!請父皇恩准!”
瓏玥的語調不輕不重,卻透着一股子破釜沉舟之勢,只令順啟帝心中一突,似有千斤重物砸於心上。
“九兒……”
“請父皇恩准!”
瓏玥俯身,重重叩首……
十日之後,裴元修於北疆靖北王府接到聖旨。
“靖北王裴元修滿門忠良,年少之時便一心為國,屢建奇功,然,於弱冠之年卻未得娶妻,朕體恤爾一心為江山社稷,故,特將九公主瑞敏下嫁於子。瑞敏公主端莊嫻淑,性情溫婉……宣,靖北王即日進京,待瑞敏公主及笄之時完婚……”
“臣裴元修謝主隆恩!”
聽完聖旨,裴元修心中自是激動萬分,強忍着才壓下了內心狂喜,正色叩首謝恩。然而,語調卻也隱隱帶着一絲微顫。
小心翼翼雙手接過聖旨,又重重打賞了宣旨之人。
於晚間,裴元修對着貢桌上的聖旨傻樂,好似瓏玥就在他眼前。
直令裴大裴小兄弟二人心中發毛,心中莫不猜測,他家爺魔怔了?
而驚蟄殿中,暖閣的碧紗櫥內。
瓏玥躺於跋步床上,纖纖玉指輕輕摩挲着那隻蝴蝶琥珀把件兒。心中覺得,似乎嫁於裴元修也並非甚難過之事。且,她於心中隱隱覺得,自己冥冥之中就是應該嫁與他的。
瓏玥輕笑,驅掉腦中這奇怪的念頭。只捻着蝴蝶琥珀朦朧睡去……
於夢中,她又見到了渾身血跡摔下高牆的自己,再次見到了高牆之下絕望的雙眼,又一次聽到了那一聲音凄厲的“九兒”……
而後,她又飄飄蕩蕩來至了靈堂之中,那金絲楠木的棺槨之中,瓏玥看到了自己的臉。她自那張臉上似乎感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寞落?心傷?又或解脫?瓏玥想不明白為何自己會有如此感覺,只是覺得心中隱隱的酸痛無比……
忽然,身後傳來打鬥碰撞之聲。
瓏玥轉身,就見自家小哥正滿面怒氣的對人揮拳相向。而那被打之人,不躲、不閃、不還手……他,他竟然是一頭白髮……
是誰?
那白髮之人是背對於她,矯健高大的身形被濃濃的哀傷籠罩,卻令瓏玥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她認識此人嗎?
瓏玥想飄近,將此人看個清楚,卻在這時,只見李隆徹提了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闖了進來。而那顆頭……竟然是……李景顏……
一瞬間,瓏玥的頭腦無比混亂起來,只覺疼痛非常,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而後她見到,太子哥哥命人將裝了自己的棺槨抬上馬車……
她也一同被拘在了馬車之上。
那白髮之人也追着馬車行了許久許久,直至小哥提劍將他攔住……
隨着馬車漸行漸遠,人影越來越小……
瓏玥始終未得看見那白髮之人的樣貌,卻能感覺到他渾身上下透出依依惜別的絕望與不舍,似乎還有……悔恨?
瓏玥不知為何,她的心會隨着此人難過,痛!非常的痛!
“九兒?九兒?”
就在瓏玥心痛難耐之時,幾聲輕柔溫暖的呼喚,讓她睜開了雙眼。
溫柔端莊的皇後娘坐於自己的床榻邊。
而此時,自己正躺在驚蟄殿的跋步床上。琉璃宮燈微微閃動,此時還是晚間,那麼,剛剛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了?只是這夢卻為何如此真實?
瓏玥不再多想,微坐起身來,輕道:“這麼晚了,娘親怎的過來了?”
“娘親來看看你!”瑾皇后與瓏玥如出一轍的鳳眸中滿是憐惜與不舍,溫柔的凝視着自己的小女兒。
瓏玥將螓首靠在瑾皇后的肩窩處,如貓兒般輕輕磨蹭了兩下,“女兒讓娘親憂心了。”
瑾皇后撫着瓏玥半散開的墨發,搖了搖頭,輕嘆道:“自打生你出來,娘親便有此一憂。皇家的女兒有幾個能隨心而嫁?可看着你那幾個姐姐雖嫁的不是甚青年才俊,卻也皆是不錯之人,娘親一度以為……誰知,哎!你和化鳶兩個最小的卻是沒有躲過合親的命……”瑾皇后說罷,眼圈微紅。
“娘親切莫煩心,這日子皆人過出來的,縱是合親也不見得女兒便過的不好了。您且看這歷朝歷代的正宮皇后,有哪一個比得上您?女兒是自您肚皮里爬出來的,怎的也能得您幾分真傳罷!”瓏玥摟了瑾皇后的頸項,撒嬌。
“哎!娘親也只是人前顯貴罷了,這心中的苦……”瑾皇后揉了揉瓏玥螓首,“不說也罷!為娘今兒個過來只想與你說上兩句體己話的。”
“娘親只管說,女兒必牢記於心!”
瑾皇后扳正了瓏玥的身子,目光與她相對,娓娓道:“你這嫁與靖北王雖說是他尚主,你下嫁,卻也與合親無異。他因何會求娶公主,九兒你自小聰慧,想來也看得清明。因而,女兒你要記住,萬不可以尋常駙馬那般要求於他。在心中你雖時時記得你乃當朝嫡公主,然而,在靖北王面前,你只是他的王妃,是他的妻子,事事當以他為先,切莫偏袒朝廷,偏袒你的父兄。你要尊他、敬他,卻切莫將心失於他。對於他的側妃、夫人以及庶子,你皆要大度待之……”
側妃?夫人?庶子?
瓏玥只聽得一頭霧水,裴元修不是一直皆未成親嗎?怎會……怎會……
“九兒!九兒!”
“娘親?”
瓏玥猛的睜開眼來,滿頭汗水。
“九兒可是發了惡夢?”瑾皇后坐於床榻邊上,接過瓔珞姑姑遞上的溫濕帕子,輕擦她的額頭。
瓏玥呆愣了片刻,任憑皇後娘給她擦汗。
原來……原來剛剛那些皆是驚夢一場。
然而,當瑾皇後接下來所說之話與她夢中所聞幾乎完全一樣之時,瓏玥又瞬間迷茫了,這……這是怎麼一回事?曾聽人道,夢有先知之力,如今這是應驗了嗎?那躺於棺槨之中的自己,又是如何?是在影射自己的將來嗎?
瓏玥心慌慌間,思及當初七姐姐出嫁之時,詛咒自己一輩子得不到幸福。於心中安慰自己,這怕是思慮過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
而後,收斂心神,只聽聞皇後娘道:
“……九兒,切記,莫要如為娘這般失了心。娘親這輩子將情許在了你爹爹身上,本無可厚非,然而,他乃九五至尊,註定不會只屬於娘親一人。這心靈相契、相守,對於娘親來說便是那可遇而不可求的。如果可以,一定不要如娘親這般,失了心,失了情,一輩子糾纏於痛苦之中,不可與人述之,卻還要強裝大度……”
瑾皇后眼圈泛紅,略微停頓,似是在收斂外泄的情緒,而後,慎之又慎的對瓏玥道:“娘親所說這些,可記於心中?若不想痛苦,便莫要求心靈相契,只將自己當做靖北王的幕僚、軍師,端莊賢惠的為他打理好后宅,盡自己的本份便罷。”
“娘親……”瓏玥凝視着瑾皇后的鳳眸,略猶豫了一下,問道:“娘親可還愛着爹爹?”
瑾皇后一怔,幽幽道:“如若可以,娘親寧願無心、無情。那樣便可不愛了罷……”
“既不可忘情,娘親為何不去爭取……”
母女二人於碧紗櫥中寬解心事,卻不想,被門外之人聽了個真切。
順啟帝處理了政事,依尋常習慣到了坤泰宮,聽聞宮人回稟,皇後來了驚蟄殿。於是,便也移駕過來,方才站於窗外,揮退下人,想聽一聽屋內娘兒兩個說些甚體己話。卻不想竟聽到了皇后如此一番剖白。
順啟帝只覺心中,瞬間五味雜陳,道不出是何感覺,似酸、似甜卻還帶着隱隱的心疼。他收了步子,不再進屋,轉身又回了坤泰宮中。
坐於東暖閣的書案后,順啟帝取了一本皇后常讀之書冊,拿於手中,卻一頁也看不進去,一雙星眸只熠熠的緊盯着房門,心中似有何在躍躍欲試,只令他如當年初入洞房的毛頭小子。
------題外話------
皇帝爹要華麗麗轉身變忠犬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