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七日的情書(上)
曾蓉穿着弔帶睡衣,披着濕漉漉的頭髮,一幅趙飛燕穿越華清池出浴圖似的站在301宿舍門口叫我的時候,我正在寫日記,加上報名的兩天,今天剛好來x大一星期了。
我叫夏俊,是的,你沒聽錯,我也沒寫錯,這的的確確是個女生的名字。從入學第一天的第一張表格開始,我就不斷地找輔導員更正性別,而就在在今早,宿舍阿姨登記的時候,無一例外,性別又是男,她衝上來,對着我一頓猛瞅,在確認我的的確確是個女生后,終於離去,臨走還戀戀不捨地回頭再瞅瞅。唉,在我的學生生涯里,這樣的事發生過無數次,我也曾試圖改過名字,譬如安靜的靜啦,女青的婧啦,等等,總之字典上這個類似的讀音我都用過,結果是老師把我父母叫來,對着戶口本兒,拿中考啊高考等曉以利害,終於,我還是乖乖地叫回了夏俊。我不止一次地向我父母申訴過,我媽總是說名字像男孩子好,獨立堅強,好養活,後來的事實證明,我媽說中了開頭,卻猜不着結局。
“夏俊,你出來一下,我有點事想請你幫個忙。”曾蓉一邊用干毛巾裹頭髮一邊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話說道。
宿舍的其他人聞聲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做自己的事了。我套上鋼筆套,跟着曾蓉出了門。
“啥事?”
曾蓉沒了剛才的坦然,她拉着我走到角落裏,說道:“夏俊,我知道這樣真的很麻煩你,但是你看我現在這樣,”說著抓起濕漉漉的頭髮,一臉委屈,“你知道李媛和家欣她們都洗了澡,這會兒也不方便出門,我只能靠你了,真的!”說完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我,甚是可憐。
我被她的話弄得雲裏霧裏,忙問:“到底什麼事兒啊?我真不明白,如果我能做的一定幫你。”
曾蓉立刻笑了,近乎有些撒嬌地說道:“工業設計系的一個男生,從昨天開始一直給我打電話,我沒接,他現在在宿舍樓下,說有東西給我——”
“打住。你是要我下去幫你拿東西?”
“是啊是啊。只拿東西就好,不用做什麼的。”
“曾蓉,這不好吧,你沒聽見他們剛才在樓下喊你的名字啊!我下去,這也太——”我真的沒想到她來找我竟然是這事。
就在大約30分鐘前,一群男生在樓下大喊曾蓉的名字向她表白,那叫一個轟轟烈烈瀟瀟洒灑,我們趴在窗口正想看看是誰這麼大膽,沒想到被五樓一盆水潑下去,樓下的男生立刻罵罵咧咧地散開,不一會兒就沒影了。當時以為這事兒就算了了,沒想到還有續集。
機械系有3個班,共251人,10個女生,萬綠叢中一點紅啊!男生們都說一入機械深似海,從此美女是路人,因為班上的女生都是國寶。
我所在的機械系二班有四個女生,何家欣、李媛、曾蓉和我,但是因為一班只有三個女生,馬依然,馮碧霞,韓曉,於是我就被分過去與她們合住,一切都是從頭開始,所以相處起來是不是一個班的,也沒什麼分別。
曾蓉是我們系公認的系花之一,怎麼形容她的美呢,唇紅齒白,杏眼高鼻樑,鵝蛋兒臉,好像都不貼切,據我們宿舍馮碧霞的認真研究說,就是那種360度無死角,每一個部位都像是細細雕琢過,湊在一起就是藝術品的那種。據馮碧霞在文藝部得到的消息說,她在開學的第一天就收到三個匿名的表白短訊,第二天就有人往宿舍送花送玩偶,第三天,連我們大氣沉穩的班助也淪陷了。唉,前面陣亡無數,後面依然有大批鬥志昂揚、視死如歸的勇士啊。
至於另一個系花呢,就是和我同宿舍的馬依然,除體育學院女籃外本校最高的女生,178cm,來自新疆,純正的回族,高鼻深目,典型的阿拉伯人輪廓,唯一不同的是,她很白,因為n城天氣太熱,她的臉一直紅撲撲,白裏透紅,真的跟歌里唱的“好像那蘋果到秋天”。她開始來的時候幾乎不怎麼說話,大家也都覺得她不好接近,可這幾日相處下來,也是性格開朗很活潑的人,大家都親切地稱呼她“馬大姐”,聽說有幾個學長已經蠢蠢欲動,準備出擊了呢。
鑒於我一貫的八卦愛好,如果非要把她倆做個比較的話,我只能說,如果曾蓉是劉亦菲的話,馬依然就是安妮海瑟薇。
“夏俊,真沒有別的事,剛才那些起鬨的人肯定都走了。你只要幫我拿了東西就行,真沒別的。”曾蓉拉着我的袖子可憐巴巴地說道。
“你如果不喜歡,可以打電話拒絕他啊。”前面那麼多表白的,總不能都是炮灰吧。
“夏俊,其實,我……我覺得他人還不錯,所以……你知道的啦。幫幫我啦,我現在蓬頭垢面的,化妝來不及啊。幫幫我吧,我真不想錯過……”
其實,我很想告訴她,你已經很美了,就這麼下去也可以顛倒眾生。但我終究沒說出口。我不明白,曾蓉那麼好,怎麼也會這樣?也許在很多年以後,我才會明白,女人對於自己真正喜歡在乎的人,都會不自覺地用一種仰視的姿態來看他,倒不是她不夠好,而是無意之中把自己放低了。
人們都說上帝在打開一扇門的時候一定會關閉一扇窗,這句話在曾蓉身上破例了。她不但人長得美,多才多藝,性格也討人喜歡,可以說,她是我迄今為止見過的最完美的女孩。
我記得第一次開班會的時候,班主任問我們四個女生都有什麼特長,我為了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把會的和不會的都說了一通,心想我雖然沒有過人的容貌,但別的地方總還行吧。輪到曾蓉的時候,她笑着說自己沒什麼特長,就是頭髮特別長。大家當時就被逗笑了。接着她說了她的特長,真的很多,鋼琴,唱歌,跳舞,等等。在男同學的一致要求下,她唱了首當時很流行的《隱形的翅膀》,清脆嘹亮婉轉,高音上得去,低音下得來。我當即敗下陣來,心裏十分酸澀,但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比我好太多太多,而她對別人的恭維讚美又那麼淡然甚至漠然,這才是讓我最羨慕嫉妒的地方。
後來選舉班委,因為女生少,班主任說每個女生必須當班干。曾蓉以壓倒性的優勢當上了她喜歡的團支部委員,而我因為面對的都是陌生的面孔,說話支支吾吾,眼看就要落選,曾蓉走上來,在一旁為我拉選票,終於,我以微小的優勢當上了生活委員。那一刻,我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慚愧,並打心眼裏感激欣賞這個來自北方的姑娘。
看着曾蓉依然濕漉漉的頭髮和懇求的眼神,我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絕她,君子成人之美,我羨慕甚至嫉妒曾蓉的一切,當然算不得君子,但也不是孔夫子說的難養的女子與卑鄙的小人,於是我鄭重地點了點頭。曾蓉感激地沖我笑,那笑容太明媚,像夏天吃着香草雪糕。
此刻,我終於明白了古人說的衝冠一怒為紅顏,只為這一笑,烽火戲諸侯也在所不惜,當真是——哎,想到這兒不免有些傷感,也許有的人生來就是皎潔明月,而有的人,譬如我,只是夏夜的一隻小小螢火蟲。也罷也罷,各人有各人的命,強求不得,盡人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