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2014年9月6日,周六,晴天。
和每一個平常的周末一樣,我仍舊賴床賴到很晚才起,仍舊如常地刷牙、洗臉,但心裏有個聲音一直在提醒: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
正吃早餐,大學同宿舍的姐兒們馮碧霞來電話,說已經到市橋地鐵口了,讓我過去接她,我一口麵包噎在嗓子眼,不是後天才來嗎。好不容易才吞下去,這姑娘又說,本來明天來,但今天她男朋友要加班,所以先來我這兒逛逛。我喝了一大口水,趕緊換了衣服去地鐵口接她。
再有兩天就是中秋節,她之前跟我說那天會來看看我,實在沒想到她提前了兩天,最不湊巧的是我今天還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馮碧霞在佛山工作,她男朋友在廣州,我辭職后還是留在了廣州,所以她來看她男朋友就順便過來看看我,用她的話說,像你這麼任性不懂得照顧自己的人,我總得時不時地過來看望看望、提點提點,以證明您老人家還健在。她一進我屋,就開始到處檢查,衛生間,小廚房,小卧室,確定都還算整齊乾淨后,她終於舒了一口氣,點點頭,說:“還好還好,生活還算正常。”我連忙賠笑,天知道我昨天整理到幾點。
這姐兒們大學時是我們宿舍的社長,像某人不疊被子,某人鞋子亂放,某人值日時忘了打掃哪裏等等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她都管,宿舍的其他三人深受她的摧殘,偏她又在理,最後都是敢怒不敢言啊,終於在離校那幾天,大家陸陸續續將行李收好,每天都將宿舍打掃得乾乾淨淨,地板擦得鋥亮,洗漱台更是一塵不染,再說那窗戶上玻璃,亮得都反光了。
馮碧霞走的那天,我和韓曉都哭了。前一秒她還和無數個平常的日子一樣數落某某宿舍像豬窩,某某小吃店的灶台幾年了都沒洗乾淨,我們宿舍四年了都還是這麼乾淨,下一秒我們只看到空空的床鋪和她帶不走的蜘蛛網一樣網住她小天地的蚊帳。宿舍里安靜得可怕,我和韓曉靜靜地坐着,誰也沒有說話,因為以後再也沒有人提醒我們做值日、收拾這個、整理那個了。唉,這個惱人的姑娘!
這會兒和她坐在一起,我彷彿又回到了大學的宿舍,我們談論彼此的工作,彼此的同事,新的男性女性朋友,然後說著說著又回到了大學,那裏仍舊是我們眷戀的地方。
我因為練琴的關係,買了一面全身鏡,當然了,這其中也有我愛臭美的因子作怪。馮碧霞還是像以前一樣在鏡子面前一照就是大半天,邊照還邊拍pose,做出各種可愛的動作,不時還對我拋個媚眼,“你說,姐也算是美女了,怎麼就是沒有帥哥追呢!嗯?!”
我白了她一眼,說:“大小姐,你已經是有家有口的人了,說話要注意形象啊!不然就是‘離’!”說著丟個梨給她。
“德行!”她咔咬了一大口梨,邊吃邊照鏡子,“你說,我是不是該去磨個腮,打點玻尿酸呢!”
“可以啊,順便再去弄個香腸嘴,隆隆胸,安久拉貝比柳言合體,絕對讓那些人看得目瞪口呆、下巴都掉下來啊!”這姑娘,老是嫌自己臉大,老吵着整容,從大學到現在,怎麼還是……
“聽起來不錯啊!我再去美美白,塑塑身,哇,女神啊!”
“呵呵,小心弄巧成拙,變成韓國的風扇大媽毀容就不好了。”
我等着馮碧霞的反駁,這是我倆慣常的對話方式,她說東,我偏說西。關於整容,她說太多次了,這姑娘走得有點歪了,所以每次我都是下狠手打擊,而她也是撒開了反駁,但這次她突然沉默下來,弄得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也沉默了下來。
她仍在鏡子前晃悠,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幽幽地說:“夏俊,我可能年底就會結婚了。”
什麼?!結婚?!今年?!天啊!這一個個的都怎麼了,才畢業一年多啊,這都什麼火星節奏啊!我還來不及消化這個消息,她又說出了另一個讓我震驚的消息,“馬依然都已經領證了,是個高富帥,離過婚,有個小孩,看她的樣子,過得不錯。”
馬依然會嫁豪門,這一點我倒是不意外,畢竟她的條件擺在那兒,再說這也是她一直的奮鬥目標,只是想不到她會這麼快就定下來,畢竟當后媽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只要她覺得好就行,我一直都知道她遲早會嫁入豪門的。”
“是啊!人天生就是做太太的命,不像我,撐死了只是個勞碌命。”馮碧霞捋了捋劉海,嘆口氣說道。
不理會她的抱怨,我直直地問道:“真的想好要結婚了?”
馮碧霞終於從鏡子前轉過來,用力地點點頭,“他是個很誠實很可靠的人,對我也很好,工作也很穩定,我們已經見過家長了。他家裏人願意出錢讓我們在附近縣城買個小房子,當做是結婚的賀禮,那邊的房價不算很高,環境也不錯,我們看中了一套,現在正在裝修,年底就可以搬進去了……”
她向我勾勒着她未來生活的圖景,鍋碗瓢盆,油鹽醬醋,老公孩子奶粉瓶,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不停地“嗯”、“好”、點頭來表示我的贊同。
“妞兒,別這樣,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我不是馬依然,我並沒有太多的野心,我只想找個我喜歡的、也對我好的人,組建一個家庭,為他生兒育女,然後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一生。真的,我現在特別渴望能有個家,我自己的家!”
我很想反駁,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就這樣過完一輩子?!不覺得憋屈嗎?!我們可是新一代的獨立女性啊,怎麼可以又倒回去?!看着馮碧霞眼裏對未來的憧憬和期許,我再也不忍心說出那些話,人各有志,不能用自己的準則去要求別人吧。
“你覺得好就好。”我淡淡地說。
撇開這個話題,我們的談話終於又回到了輕鬆的步調,她眉飛色舞地說著班裏人的去向,當初班裏某個花心大蘿蔔居然在半年內有了自己的房子和妻子,現在夫妻倆一起賺錢還房貸,小日子過得有模有樣,還天天在微信里曬恩愛,甜蜜得讓人不敢直視啊。
“你還記得那個蒙古人嗎?”馮碧霞眼裏閃着光。
“奧敦格日樂!”我記得,長得特像成吉思汗,當時我簡直懷疑這些蒙古人是不是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來的,氣質上、輪廓上總有那麼一股子勁兒。
“他在學校附近開了家店,生意相當好啊!聽說他已經把他家人接過來了。你還記得……”
我靜靜地聽她說著,明明才分開沒多久,可卻讓我覺得隔了幾個世紀,有時候想起那些人、那些事,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而在那段時光里的我並不是我。
下午4點半,馮碧霞的男朋友打電話來讓她過去,我正好也要出門,就和她一起去地鐵站了。
“昨晚沒睡好就想這個啊?!”她指了指我手中的門票。
“是啊,偶像當前,怎麼可能睡得好嘛!”
“不是我說你,別太死心眼,對自己沒好處的!”
“我知道了。今年不一樣嘛!”
“唉……”馮碧霞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我仍只是淡淡笑着。該怎麼跟她說呢?自己又沉湎過去無法自拔,仍舊在等着那個人回來,何必徒增她的煩惱呢?
6點左右,我到了體育中心,周圍空空的,會場中間零星的有幾個人走過。我找到自己的座位,靜靜地坐下來,看着不遠處的大屏幕,上面正在播放這次演唱會的宣傳片,從他出道至今的各種造型,相應的歌曲,專輯封面和採訪,我心裏有個聲音一直在說,如果那個人在這裏,如果他在這裏……
是的,我說今天重要的事就是來看周杰倫的演唱會,兩個月前我就訂了門票,8月中旬收到門票,壓在枕頭邊的日記本里。我並不是多麼狂熱的追星族,但周杰倫對我來說,真的有很特別的意義,不僅因為高中時他的歌陪着我熬過那些枯燥窒息的日子,更因為,我心底的那個人,他也喜歡周杰倫,我們曾經約定過,一定要一起看一場周杰倫的演唱會,要從第一首歌唱到最後一首歌。我記得當時我還在日記本里這樣寫着: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我們坐在庭院裏,你彈着結他,我在一旁輕輕唱着周杰倫的歌,風在吹它的葉,草在結它的籽,一曲唱畢,我們相視一笑,坐着什麼都不說,就十分美好。
我告訴自己,如果演唱會結束后他還沒有出現,這段感情就會過期。可我心裏很清楚,他遠在大洋彼岸,根本不可能過來,就算過來了,好幾萬人,又怎麼可能見得到?!所以,最後一次,我告訴自己,保質期的最後一天。屬於他的這一頁必須得翻過去了。
演唱會比我想像的還要熱烈百倍,大家從第一首歌跟着唱到最後一首歌,最讓我動容的是,在我不遠處有一對中年夫婦,他們也跟着一起揮手一起吶喊,那是我一直夢想的畫面。
那天晚上,《七里香》唱了兩次,傑倫返場又唱了一個小時,我用盡所有的氣力喊着、唱着,每一唱完一首歌,我就數一次,時間越來越近,我的聲音也越來越大,眼淚更是收也收不住,周圍的人都驚異地盯着我,但很快就被台上的聲音吸引,只當我是情緒太過激動的狂熱粉。
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在周杰倫的歌里,我想不顧一切地乘着時光機,回到過去,扯掉那些冗長惱人的借口,破解那些說了再見的暗號,然後一路向北,在楓葉飄飛的季節里,再走一遍我們說好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