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淫

(之所以寫此文，是因為《艷仙》與‘意淫’，有很大關係。致命的關係！）

意淫

“意淫”一詞由曹雪芹在《紅樓夢》中提出來。數百年來，很多人對這個詞褒貶不一。“意淫”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很多紅學研究者在理解意淫時，認為最直接、最準確的方式，便是從甲戌本《紅樓夢》中脂硯齋的批語來理解，原文為：

‘意淫’二字，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可語達。【甲戌側批：按寶玉一生心性，只不過是體貼二字，故曰“意淫”。】

在《百家講壇》講過《紅樓夢》系列的劉心武先生，在講這裏的時候，說：“這就解釋得很直白了，意淫就是非常難得地能夠去體貼那些青春女性，達到無微不至的那種程度。”事實上就這麼簡單嗎？

固然，這條脂硯齋的批語告訴了大家，曹雪芹的所謂‘意淫’，就是‘體貼’的意思。但是，在曹雪芹看來，意淫是否直接等於體貼呢？並不等於。——為什麼這麼說呢？很顯然的一個原因，那就是，如果‘意淫’直接可以等於體貼，或者，‘意淫’就是‘體貼’的話，那麼曹雪芹完全沒有必要提出‘意淫’這個概念，他直接用‘體貼’一詞就可以，何必再造出‘意淫’這個詞語來？所以說，‘意淫’不可以直接理解為‘體貼’，這其中是有一番道理要講明白的。

我們來看看《紅樓夢》中“意淫”這個詞語是如何說出來的。先看提出‘意淫’的上一段，這一段中的話，是提出‘意淫’這個概念必須要說的，是前提之一，是基礎之一。否則曹雪芹不會寫。（正如脂硯齋所說：沒有一句閑話，沒有一件閑事。）

原文為：

“正不知何意，忽警幻道：“塵世中多少富貴之家，那些綠窗風月，繡閣煙霞，皆被淫污紈絝與那些流蕩女子悉皆玷辱。更可恨者，自古來多少輕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為飾，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飾非掩丑之語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會，**之歡，皆由既悅其色，復戀其情所致也。吾所愛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這段話，我們一句一句地來解釋。“塵世中……悉皆玷辱。”很好理解，我們從下邊的話開始解釋。

原文說“更可恨者，自古來多少輕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為飾，……”。其中“飾”一字的意思，很明顯是是“掩飾”，曹雪芹想要說明的是什麼？很明顯，他要說明的是那些輕薄浪子的虛偽。

原文說“又以‘情而不淫’作案”，‘作案’指的什麼意思？很明顯是做壞事——在這裏指淫邪之事。這句話的意思很顯然，曹雪芹仍舊說明了輕薄浪子的虛偽，同時也更說明了他們的淫邪。

原文說“此皆飾非掩丑之語也”，意思是：‘好色不淫’與‘情而不淫’這些話，都是來掩飾自己的過錯、罪惡、醜陋的。

原文說“好色即淫，知情更淫。”‘好色’，我們可以理解，但‘知情’卻不是我們理解的“了解、知道情況”，這裏的‘知情’，應當是指“和自己有愛情（的人）”，此句的意思可以理解為“見到漂亮美麗的異性，我們就想和她（他）們**，對自己愛的人，我們更想和她（他）**。”

原文說“是以巫山之會，**之歡，皆由既悅其色，復戀其情所致也。”這句話說成白話，那就是——“在巫山相會，然後行**之歡（即**），都是由於即喜歡對方的容貌身材，又迷戀她（她）的性格、靈魂而導致的。”‘情’在這裏應當是指‘性格、氣質、精神、靈魂’等。

原文說“吾所愛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意思就是“我之所以喜愛你，原因就是——你是天下古今第一個淫人。”

首先我們有一個事實要承認，如果這個事實你不願意承認，那麼，你永遠理解不了曹雪芹的意淫是怎麼回事，甚至，你正是曹雪芹所批判的人群。

這個事實就是：——我們每個生理正常的人，都有性幻想。

很多人覺得這很羞恥，從而不願意提及，更不願意承認。但是，就算你不提及，就算你不承認，你仍舊有性幻想。你的不承認，只能證明你沒有勇氣，或者證明你的虛偽，但是絕對不能證明你沒有性幻想。

曹雪芹他是承認的，他承認了自己的性幻想，並且語氣非常地堅定——“好色即淫，知情更淫！”這才是坦蕩的君子，真君子！——坦白的承認性幻想，這是處於封建社會的曹雪芹就能夠做到的事情，而我們現代人、太多太多人都做不到。

我們再看原文，‘意淫’是如何說出來的。

原文為：

“警幻道：“非也。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無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淫濫之蠢物耳。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輩推之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可語達。汝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然於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

我們一句一句來說。

原文為“非也。淫雖一理，意則有別。”這一句翻譯成白話文，便是“不是的。對於‘淫’這件事、這個理，不同的人對‘淫’有着不同的想法、看法。（甚至延伸到不同的做法）”。

原文為“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無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甲戌側批：說得懇切恰當之至！】此皆皮膚淫濫之蠢物耳。”脂硯齋這麼批了，我們對於這句也很好理解。

原文為“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輩推之為‘意淫’。”這裏的“痴”，意思為“執着、堅定、不可磨滅的，不可更改的。”譯成白話就是“像你吧，天分中生成有一段執着堅定的意念情感，我輩將它推崇為‘意淫’。”脂硯齋在這句后的批語為【甲戌側批：二字新雅。】。請大家注意了，脂硯齋用的是“新雅”二字，這是個褒義詞。她不但認為新鮮、新穎、新奇、而且典雅、高雅、雅緻。

原文為“‘意淫’二字，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可語達。”脂硯齋批語為【甲戌側批：按寶玉一生心性，只不過是體貼二字，故曰“意淫”。】這句話該怎麼理解？這是影響到大家對‘意淫’的最終理解的至關重要的一句話。稍候我還要單獨解釋這句批語。

原文為“汝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然於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要特別注意的是，這裏的‘閨閣’有兩層意思。我們都知道‘大家閨秀’‘出閣’這兩個詞，古代未婚女子是住在閣樓上的，出嫁的時候就叫出閣。‘閨閣’是指未婚女子住的地方，‘在與未婚女子交往的時候，‘意淫’可以作為良友。這是一層意思。另一層意思是“閨閣”即指家中，指自己住的地方。與後邊的‘世道中’相對應。

按照第一層意思來說，為什麼在與未婚女子交往時，‘意淫’可以為良友呢？曹雪芹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可以對這些未婚女子有性幻想。前邊批判的是“綠窗風月，繡閣煙霞，皆被淫污紈絝與那些流蕩女子悉皆玷辱。”很明顯，曹雪芹主張可以對未婚女子有性幻想，而反對有性行為。否則就是“淫污紈絝、流蕩女子”，就是“玷辱”，請注意曹雪芹的用詞，是‘玷辱’，而不是‘玷污’，‘玷’字本來已經有‘玷污’的意思，而這個‘辱’字，則是“污辱、辱沒”的意思，污辱了“綠窗風月，繡閣煙霞”，辱沒了“富貴之家”。“富”應當是精神的富足，不僅僅是物質的，“貴”更應該體現在精神品質上，而不是黃金白銀上。這是曹雪芹的用詞和用意，不愧為偉大的作家。

我們解釋了原文的意思，那麼曹雪芹的‘意淫’究竟是什麼意思呢？我們如何理解，才是正確無誤的呢？

有一點，我們一定要萬分明白，那就是——我們看待‘意淫‘這個詞的時候，是在已經有‘意淫’這個詞的基礎上看的。在曹雪芹寫‘意淫’這個詞的時候，並沒有‘意淫’這個詞。‘意淫’這個詞語是他的發明，在他發明這個詞的時候，‘意淫’就是‘意淫’。即，“性幻想”。而不是“體貼”，如果“意淫”可以直接等於“體貼”，完全等同“體貼”，那麼，曹雪芹沒必要發明這個詞語。

我再重複一遍，曹雪芹的“意淫”，就是“性幻想”。也正因為是“性幻想”，所以他才說“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然於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且別說當時的封建社會，即便現在，我們若說“我在對某某性幻想。”或者，再做出一些性幻想的動作來，世道中的人們能接受嗎？不能。但是，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你可以不告訴別人，而自己默默的性幻想，甚至做出性幻想的動作來。

這裏有一個更重大的問題擺在我們面前了，——做出性幻想的動作，說白了就是自慰。《紅樓夢》中提到過自慰嗎？當然有，薛蟠的“賭氣自行”就是自慰，賈瑞照風月寶鑒，實在是‘性幻想’和‘做出性幻想動作’的完美結合，——我們不得不再一次佩服偉大的曹雪芹，他的創造力就是如此的完美驚人。

自慰，是大部分人難以啟齒的事情。但是，孔子孔聖人說了：“食色性也。”吃飯和**是人的生理需求。當人們餓的時候，可以“畫餅充饑”，渴的時候，可以“望梅止渴”，在性需求不能滿足的時候，怎麼辦？自慰無疑是一種必然的選擇，——當然，有的人可能不想自慰，那麼就憋着吧！

我們可以由於顏面而不願意承認——自己在性需求不能滿足的時候曾自慰，但是不管承認不承認，事實就是事實，我們只有兩種選擇，自慰或者憋着。——如果我們生理髮育正常的話。

曹雪芹承認了這一點，並且承認地如此斬釘截鐵——“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一個“固”字，誠懇直白，真正的坦蕩君子！

此時我們再看，在“‘意淫’二字，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可語達。”這句話中，一連用了兩個“不可”，這是警幻仙姑對賈寶玉說的話，她所處的角色位置以及她所使用的口吻一定要考慮到。但是，為什麼要連用兩個‘不可’呢？

如果‘意淫’直接等於‘體貼’，那麼‘意淫’絕對是可以口傳語達的。既然不能口傳語達，那麼‘意淫’就不會是直接等於‘體貼’。或者說，‘意淫’根本就不是‘體貼’，它就是‘意淫’，就是‘性幻想’。

如此一來，後邊的脂硯齋批語【甲戌側批：按寶玉一生心性，只不過是體貼二字，故曰“意淫”。】，這句話的正確理解，就真相大白了。這句話的意思是——按照寶玉一生的心性、他對待女性的方式方法，對她們的所作所為，只不過是很體貼她們，寶玉對她們僅僅是有“性幻想”罷了。需要注意的是，在這裏“故曰‘意淫’”，不能解釋為“所以叫‘意淫’”，那樣的話，整句話的邏輯道理就顯得太可笑了。

‘意淫’的意思，就是性幻想。而不是‘體貼’。

但是，脂硯齋分明說“只不過是體貼二字”，難道我連脂硯齋的說法都不認同嗎？當然不是，我非常認同脂硯齋的說法，我接下來就要告訴大家，‘意淫’和‘體貼’，這二者又有什麼樣的邏輯關係，其中又包含着曹雪芹的什麼思想精神。

接着前邊的話說，我們已經肯定了‘意淫’就是‘性幻想’，而賈寶玉對那些青春美麗女性也有性幻想。他僅僅是有性幻想，他並沒有去‘皮膚濫淫’他反對‘皮膚濫淫’，與‘皮膚濫淫’比較的話，單純的‘性幻想’要好的多。我們看看《紅樓夢》就不難發現，曹雪芹分明告訴了大家，‘皮膚濫淫’對自己和別人都造成了各種傷害，有些傷害最終連性命也丟了。單純的性幻想，或者說單純的意淫，要比皮膚濫淫好的多。

曹雪芹批判皮膚濫淫，那是因為皮膚濫淫最終害人害己。

但是，既然賈寶玉對美麗青春女性有性幻想，但是他的理智又不讓他把性幻想付諸行動，那麼，這無疑是一種遺憾，一種缺失，一種失落。

這種遺憾、缺失、失落，應該去怎麼樣彌補呢？唯一的出路——體貼她們、用真心去關懷體貼，無微不至的體貼。當在體貼的過程中，賈寶玉可以與她們進行親密的肢體接觸，可以對她們意淫，即‘性幻想’。這並不下流，——因為，性幻想不是下流不下流的問題，而是大家願意不願意承認的問題。“萬惡淫為首，看跡不看心，看心天下無好人。”這個道理曹雪芹自然也懂。

在這裏有一點要注意，曹雪芹，或者說賈寶玉，他雖然反對皮膚濫淫，但卻是贊成肢體接觸的，贊成真誠的，善意的，對對方無害的肢體接觸。比如二十八回有這麼一個場景“寶玉在旁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覺動了羨慕之心，暗暗想道：”這個膀子要長在林妹妹身上，或者還得摸一摸，偏生長在他身上。正是恨沒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來，再看看寶釵形容，只見臉若銀盆，眼似水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種嫵媚風流，不覺就呆了，寶釵褪了串子來遞於他也忘了接。”——這便是‘意淫’與‘肢體接觸’的最好、最經典完整的一個例子。

‘意淫’就是‘意淫’，就是性幻想，賈寶玉的特殊人格，讓他的‘意淫’促成了‘體貼’的效果。所以脂硯齋才說【按寶玉一生心性，只不過是體貼二字，故曰“意淫”。】‘意淫’與‘體貼’的緊密聯繫，是建立在‘按寶玉一生心性’的基礎上的，在賈寶玉身上，‘性幻想’、‘意淫’促成了他對女性無微不至、真誠的體貼。

那麼，曹雪芹的‘意淫’就是‘性幻想’，這是不是結論呢？不是。這裏還有一個天大的秘密。——要知道，曹雪芹是反對‘皮膚濫淫’的，而對許多女性的‘性幻想’，無疑是‘意識上的皮膚濫淫’，曹雪芹是連‘意識上的皮膚濫淫’都堅決反對的。比如，在他睡覺的時候，薛寶釵進來在旁邊坐了一會，他醒來知道后，就埋怨丫鬟怎麼不把他叫起來，這樣是‘褻瀆’了薛寶釵。——看看，曹雪芹對‘自己睡覺寶釵在旁’，都覺得是‘褻瀆’了寶釵，何況性幻想。——更是要不得。既然曹雪芹的‘意淫’又抵制‘意識上的皮膚濫淫’，他的‘意淫’，又是在盡心竭力地抵制‘性幻想’，最終剩下的，只能是‘體貼’。這是很微妙的心理邏輯。

要把着許多層意思都表達出來，是十分麻煩的，所以，警幻仙姑才會說“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可語達。”意思是說，意淫的這番道理只能心會神通，用言語表達起來非常困難。——這是‘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可語達。’的另一層意思。

對於‘意淫’，要把上下兩段話，以及全書中具體的故事情節聯合起來理解，才能理解曹雪芹的‘意淫’的真正的意義。

曹雪芹的‘意淫’的價值在於：

一，他是針對‘皮膚濫淫’而提出來的‘性幻想’；是為了反對‘皮膚濫淫’。

二，他不是在提倡‘性幻想’而是在承認‘性幻想’，告訴世人，——坦誠才是君子。

三，他的‘意淫’始於‘性幻想’，卻最終達到了對女性萬分‘體貼’的結果。

如果把‘意淫’直接等於‘體貼’，而不把這番道理講出來，那麼，曹雪芹的用心良苦就白費了。或者說——曹雪芹在提到‘意淫’時，上下文說的那許多話，都是廢話了。書中那許多用心良苦的情節，意義也變得淡薄了許多。

鄙人對曹雪芹的‘意淫’做了長久而深刻的思考，鄙人認為——這是對曹雪芹的‘意淫’最為完滿的解釋，其他的解釋和理解，都有漏洞，不能立足。

拙作《艷仙》，更是強烈推崇‘意淫’，推崇由‘意淫’而導致的‘體貼女性’，因為鄙人受過太多太多女性的關照，鄙人對《艷仙》中的每一個美麗角色都有‘意淫’，都有‘性幻想’。但鄙人的這種‘性幻想’，最終促成的是體貼她們、讓她們幸福快樂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