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莫名的熟悉
纖細的手攬過男子的腰,魂鳶將他撈起,卻是順勢向地面沉下去。
幽幽體香侵襲蘭逸塵的大腦,那張絕世的容顏壓下,他的目光就此定格。魂鳶的懷抱此刻十分溫暖,蘭逸塵卻無力去貪戀。
張了張嘴,他的眼帘低了低,耳畔呼嘯的風聲忽然止了,雙腳沾地,順勢軟倒在地。而魂鳶,卻是隨着他一併跪在地上,素手輕抬,撫上那男子的眉頭。
“千面…”她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目光微微閃爍,怕一切都是幻覺。
蘭逸塵努力撐着眼皮,目光定定的看着她,努力集中注意力,卻是忍不住輕咳。
血水從他嘴角溢出,頓時將那衣襟渲染,空氣中也浮起了血腥味。魂鳶的手微微下滑,替他擦拭着嘴角,安慰道:“你會沒事的!”她不會再讓他出事,更不會讓他再離開她的身邊。這十七年的等待,已經讓她認清了一切,也深刻領悟到了愛而不得的痛感。
“阿…阿鳶,咳咳咳…”那人的眉眼蹙緊,胸口起起伏伏,呼吸變得急促。只是那雙眼睛卻是如何也不想再閉上,他只想再多看魂鳶幾眼,將她牢牢刻在心中。就算他自己再死一次,再飲一次孟婆湯,也要記得她。
人死之前,似乎腦袋總是十分清醒。他的目光變得朦朧,可是眼前卻流轉着魂鳶的身影,甚至他還看見了千禧,看見了他的父皇母后,也看見了年幼時的納蘭桀他們。時光就像是流水一般,從他的腳踝潺潺流過,將那些回憶一點一滴的勾勒,沒有漏掉一分。
“千面!千面?”魂鳶的手輕輕拍打着他的面頰,可是那男子的眼帘卻是緩緩地壓下,似是極困,想要一睡不起。
月下趕到時,那一襲銀家着身的女子,正伏在蘭逸塵的身上默不作聲。若非方才他親眼看見那一切,只怕也不會相信,魂鳶等了十七年的千面,竟然再次離她而去了。
許久,久到天際的紅雲散去,整個無稽山恢復了平靜。噬影領着幾百神兵站在雲端之上,俯視着那對相擁的男女,他的目光微微閃爍,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悲傷,爾後轉頭對身側的決明道:“今日一戰,到此結束,我們回去吧!”
決明蹙眉,想說點什麼,卻是被噬影蹙緊眉頭的樣子驚住了。他從來沒看見過噬影蹙眉的樣子,又或者說,他從來不知憂愁為何物,更不會為了任何事情蹙眉。可是今日,將軍卻是怎麼了?
“是!”終究,決明只這麼應了一句。爾後不過片刻功夫,整個無稽山上神氣蕩然無存,那雲端之上的神兵也全都消失了。連帶一起消失的,還有噬影,以及那地上,魂鳶懷裏的男子。
蘭逸塵消失的,不是身體,而是靈魂。燁華他們站得不遠的地方,只是看着地上的魂鳶,誰也不敢上前去勸說。月下的眉頭蹙得很緊,因為他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按理說蘭逸塵應當長命百歲,但是,現在他被神氣所殺,靈魂前往地府,不知道會不會被接納。
半晌,那伏在地上的女子緩緩直起腰來,一雙美目微微濕潤,微咬下唇,側目看向月下。
那眼神,叫月下為之一愣,就彷彿許多年前,在忘川河畔看見的那女子的眼神一樣。他的心裏“咯噔”一下,面色如常,正等着魂鳶的后話。
“本王要去地府!”魂鳶的聲音低沉,像是千年古鐘被敲響。將在場所有人都震撼了。
她說什麼?
月下的眸子瞪大,面上一派為難之色。他當然知道魂鳶去地府做什麼,只是就算她去了地府,能做什麼呢?
他張嘴,尚未來得及說什麼,便聽那女子道:“你,隨本王一起去!”她的語氣十分篤定,月下閉上嘴,終是什麼也沒說。他知道的,魂鳶做了決定,便沒有人能夠更改。
只是,他如何也沒想到,這一次,她竟然打算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從生死門進去。
要知道,自古以來,便極少有人能夠從生死門進入地府。生門死門,變幻莫測,十有八九會進到死門。一旦進入了死門,就算是大羅神仙,只怕也在劫難逃。
“主子,我們還是回去找夜狂殿下拿往生鏡吧!”月下蹙眉道,擔憂的看着那面容清冷的女子。
千面的事情發生得太快,沒有人來得及反應,而魂鳶卻一瞬間斂起了悲傷,振作起來,着實叫他不放心。
“不必了!”魂鳶放開了蘭逸塵的屍體,站起身來。銀髮散落,披在肩上,而那一身銀甲褪去,化作一襲白衣。目光垂下,在蘭逸塵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轉步向無稽山的另一面走去。
十分湊巧的,處在天涯海角的無稽山,也正好藏匿着鬼族的生死門。而魂鳶,莫名的覺得熟悉,竟輕車熟路的向著無稽山的後山而去。月下也是一驚,急忙跟上去。他雖是鬼族的王爺,卻是從來沒聽說過生死門在無稽山的事情。為此,他十分不解,不明白魂鳶為何會如此篤定。
逍銀的目光微凜,提氣欲跟,卻被魂鳶一句話阻止了。
她要他,替她照看好蘭逸塵的身體,等着她回來。
魂鳶這一次,依舊打算一個人去地府,因為千面的事情,是她自己的私事,沒必要把他們拉扯進來。除了月下,因為月下是鬼族的人,所以她不怕將他牽扯進來。
逍銀他們立於林間,只看着那兩道身影穿梭在樹林之間,一閃而逝。誰都沒有多話,許久,逍銀才幽幽的轉目,看向地上的蘭逸塵。
人群中步出一名女子,那女子身上着了天青色的衣裙,墨發垂落,面色蒼白,亦是呆愣的看着地上的蘭逸塵。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將蘭逸塵帶到這無稽山來的千情。
“姑娘!”逍銀蹙眉喚她,步子邁過去,攔住了千情的腳步,“你不能靠近他!”饒是那張與千禧一模一樣的臉呈現在逍銀的眼前,他卻還是一派從容,一本正經的對她說道。
千情微微抬目,目光閃爍的落在逍銀身上,半晌才扁了扁嘴唇,眉眼蹙了蹙,一副快哭了的模樣。
那樣無聲的痛苦,落在逍銀的眼裏,讓他為之一振。
千情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將目光越過逍銀的肩頭,看向那地上的男子。他安靜得像是一尊石像,一個人躺在地上,一身清冷。她實在不敢相信,僅僅是剛才一瞬間,那個活生生的蘭逸塵便躺下了。她甚至不敢相信,蘭逸塵的死,都是因為自己。方才若不是他為她擋那一下,也許現在躺在那地上的人就是她了。
——
穿過雲霧,魂鳶的身影便又陷入了另一團雲霧之中。月下緊隨其後,只是未想到,當他穿進那團雲霧時,眼前呈現出兩扇大門。只是光禿禿的兩扇門,其餘的什麼都沒有,靜靜立在雲霧之中。
而魂鳶,卻是輕車熟路的穿梭而去,一昧的向著那一白一黑兩扇門而去,那義無反顧的模樣,叫月下大驚。
“等一下!”月下急忙追上去,一手抓過魂鳶的手腕,卻是被她拉着,一併穿進了門內。
便是那一瞬間,魂鳶周身散出白光。刺眼的光芒,迫使月下落下了眼帘,讓自己陷入了黑暗之中。耳邊只傳來呼嘯的風聲,他能明顯感覺到,周遭的一切在改變,就連氣溫也下降了些許,變冷了一些。
被他握住的手抽走了,毫無留戀的,從他的掌心滑出。月下下意識的睜眼,這才發現那道白光已經消失了,而如今,他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周遭死一般的安靜,他甚至感受不到魂鳶的存在,心下不由得發慌,“主子?”他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四散開去,卻是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這裏是什麼地方?月下一點也不清楚。難道這就是鬼族的生死門嗎?那麼這裏面會有什麼呢?
他腳下似是沾了地,不由得向前走去。忽而,他的四周開始明亮起來,視線也變得清晰了。
月下的目光四下看了看,只見前方傳來一道光束,也正是那道光束,指引着他向著出口走去。等到步出黑暗,回身,他才看見,自己方才其實是處在一個十分寬廣的山洞裏。而且,山洞裏沒有魂鳶的身影,這裏好像只有他一個人。
身為鬼族昔日的王爺,他卻從來沒有到過生死門。沒想到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
心下閃過這個念頭,不由得又想起了魂鳶。月下轉身,想要找尋通往地府的小徑,怎知轉身之際,入目的卻是兩尊幾丈高的石像。那石像刻得栩栩如生,細細一瞧,才發現是牛頭馬面。而那兩尊石像之間,擠着一道窄小的門,與方才在雲霧中所見到的的一樣。一半是白玉門,另一半卻是黑色瑪瑙的材質。
面對如此怪異的場景,月下的神情也嚴肅起來。他現在不知道魂鳶去了哪裏,而且對生死門裏的事情一概不知,心裏難免忐忑。
腳下的步子緩緩挪動,向著那牛頭馬面之間的黑白門走去。他的步子才剛剛挪開,那門前的兩尊石像便動了。
“轟隆隆——”似是巨石挪動的聲音響起,而月下的步子也下意識的頓住了。
他的目光緩緩上抬,仰望那兩尊巨石像,只見那兩尊石像果真是動了。牛頭馬面齊睜眼,瞪向月下。
“什麼人!竟敢擅闖生死門!”渾厚的男音傳來,似是天雷滾滾,震耳欲聾。
月下的步子再次向後退去,目光定定的看着那說話的牛頭,沉聲道:“我乃鬼族月下,無意擅闖生死門!”他的話意十分明了,也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那牛頭馬面,卻並不買賬,手中長刀長劍劃下,月下險險避開。刀劍落地,整個山洞都動搖了。
“他們只是石像,可認不得你是誰!”清冷的女音從身後傳出,伴隨着話音落下,一道白光劈落,正好打在那黑白兩扇門的門縫之間。
素白的衣袂擦過月下的面頰,那道素白的身影似是閃電一般掠到那牛頭馬面身前,手中的長鞭化劍,手腕翻轉,劍花亂眼,數劍落下。
“咚——”一塊塊石頭落下,將地上的塵埃驚起。
而月下,卻是定定的看着那煙塵中緩緩落地的白衣女子,心神一盪。那背影,似曾相識,只是,他不敢肯定,也不敢相信。
“走吧!”清冷的女音說道,魂鳶微微側目,餘光掃了一眼站在原地發愣的月下,提步向那黑白兩扇門步去。
月下回神,急忙跟上,走近了才發現,那兩扇門間微微錯開了一條細縫,而那裏面,一絲絲黑暗滲出,讓人心怯。
可是魂鳶依舊進去了,月下蹙了蹙眉,腦海中不由浮現出她方才的背影,當即一咬牙,也跟着進去。
既然是地府,這裏便是鬼族,他身為鬼族昔日的王爺,還有什麼可擔心的。難不成,還會死在自己的地盤上不成?
提步穿過生死門,再次步進無邊的黑暗。這一次,魂鳶沒有消失,因為他還能聽見她的呼吸。
“這裏就是決生死的地方,你可準備好了?”那女子的聲音十分清冷,卻讓月下無比的心安。
他點頭,忽而又想到她根本看不見,便回道:“準備好了!你要我做什麼?”
既然魂鳶將他帶來這裏,必定有她的道理。
果然,魂鳶沉默了半晌,眉頭蹙了蹙,方道:“你、只要帶我找到生死簿就行。”
“可是過不了這生死門,我們便沒機會去找生死簿。”
“誰說過不了?”女子的話音略沉,說完,自己卻先皺起了眉頭。她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是她的確對這個地方十分熟悉,就好像曾經來過這裏似的。
月下因她的話震驚,半晌,一道勁風從他耳邊飛過,魂鳶的聲音再次傳來,“你所在的位置,乃是生門的起點,現在,你只要按照北斗七星的步伐移動,便能找到生門的入口。”
她的話意十分肯定,有一種無法抗拒的魔力。而月下,身為鬼族的人,卻莫名的相信了一個外界人的話,挪動着步子,腦海中想着北斗七星的圖案,小心翼翼的向前。
魂鳶似是跟在她身後,步子隨着他邁動,心裏也十分緊張。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方才說的那個方法到底可不可靠,只是潛意識的覺得自己應該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