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憶苦思甜
【長樂宮】
“皇上駕到——皇後娘娘到——”
隨着太監尖細的唱喏,周孝帝大踏步走了進來,初升的太陽在他的背後形成一片朦朧的光影,將身後的黃衣女子也籠罩在內,光影並不濃烈但卻讓鳳座上的慈寧太后微眯起眼睛。
如今正是巳時,往常的這個時候正是皇帝上朝的時間,高坐在龍椅上俯視群臣,威儀盡顯。但今天,昨天今天還有明天,皇帝罷朝三日,慶賀太后壽辰。
為慶賀太后壽辰而罷朝,還大赦天下,甚至親去太廟上香祈福,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原本她還覺得不妥,覺得皇帝的舉動過了些,但昨晚上……
思及此,慈寧太后一陣氣血上涌。
養不熟的白眼狼!
“兒臣給母后請安——”帝后二人聯袂而來,雙雙給高坐着的慈寧太後行了個禮。
慈寧太后心中雖氣血翻滾,但臉上卻不顯分毫,見着帝后二人彎腰行禮,她臉上的紋路向上彎曲,露出了一個和藹的笑容,“快快起來,這大老遠的你們也累了吧,來人,看座上茶。”
宮人們脆聲應是,有條不紊地動了起來,不一會兒,帝后二人分坐兩邊,觸手可及之處也擺上了精緻的茶盞、糕點,甚至還有新鮮的果盤。
“嘗嘗看,”慈寧太后柔聲道:“前兒鎮西將軍派人送來的,說是西邊的番果,甜着呢,只是出得少,不然也讓宮裏宮外的都嘗嘗了。”
那番果約莫有拳頭大小,分開切成了大小一致的瓣狀,在碟子上堆砌成一朵金色蓮花,只瞧着便是賞心悅目,濃郁的香氣陣陣襲來。帝后二人皆伸手拿了一塊,試探着咬了一口。
香脆甜美,在這冬末春初里越發顯得美味之極。
周孝帝三口並作兩口很快便將一瓣果肉吃完了,邊咀嚼邊點頭,“不錯。”但吃完之後卻沒有再拿。
陳皇后輕輕咬了一口,眼睛亮了起來,“真好吃,姑母可不能忘了雪兒。”一會兒的功夫,她便吃完了一瓣,拿起另一瓣吃了起來。
“你這孩子,你我親如母女,有什麼吃的用的哀家什麼時候忘過你?你那一簍就擺在後頭呢,待會兒哀家就叫人給你送去。”
“多謝母后!”陳皇后喜笑顏開。
“這麼多年了,你們的喜好還是沒變,”慈寧太后的臉上露出了懷念之色,“哀家還記得,仁德十四年,南邊進了荔枝,先帝都給了哀家,結果你們兩就吃了一簍,可把哀家給嚇壞了。”
“姑姑——”她打小便喜歡清甜的果品,尤其是荔枝這等稀罕物。如今被自家姑母戲謔般的語氣說出“吃了半簍”這種話……陳皇后臉色微紅。
周孝帝看着眼前這副其樂融融的母女圖,淡淡一笑,低頭抿了一口茶。仁德十四年的那場荔枝盛宴,是他第一次吃那種紅色果子,清甜清甜的,美味之極,不知不覺便吃多了,後來腸胃不適,病了一場,在床上躺了三天。
他的童年,從仁德十四年起,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半。一個是重欒殿默默無聞的三皇子,另一個則是尊貴無比、咳上一聲也會驚動眾人的皇后養子。
這裏邊的差異,即使過去了這麼多年他也無法忘記。
周孝帝摩擦着白瓷杯子,灼熱的沸水透過瓷杯讓整隻手都暖和起來,與剛剛咽下的那口熱茶遙相呼應。
“母后,兒臣聽聞您昨兒夜裏喊了兩位太醫來給您診脈,可是您的身子有何不適?”
慈寧太后嘆了口氣,“老毛病了,這天乍暖還寒的,哀家年紀大了,到底有些受不住。秀芳也是,哀家不過夜裏咳嗽了幾聲,她就急急忙忙地將太醫喊了來,還連夜熬了葯讓哀家喝了,這會兒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也難為你們還記掛着。”
“娘娘您說的這是什麼話,”侍立在側的陳嬤嬤正色道:“您是大伙兒的主心骨,別說是夜裏咳嗽這等大事,就是午膳少吃了兩口,那也是了不得的大事,奴婢萬萬不敢疏忽的。”
聞言,慈寧太后恙怒:“瞧瞧這是什麼話?哀家真是老了處處都有人管着,不得清凈。”
陳嬤嬤連忙告罪。
帝后二人也寬慰一番,這才讓慈寧太后臉色好轉。
帝后二人並沒有在長樂宮待了很久,因為陳嬤嬤表示按照太醫的吩咐,太後娘娘應該歇息了。想到不久后的晚宴,兩人識相地告辭了。
目送着帝后二人消失在轉角之後,慈寧太后的精神氣好似全部都被抽走了一般,整個人都頹了下來。
“娘娘,”陳嬤嬤擔憂地上前,“要不待會兒的宴席……”
“那是為哀家特地舉辦的,”慈寧太后幽幽冷笑:“哀家怎能辜負皇帝的美意?”
慈寧太后好強之極,輕易不肯服軟,陳嬤嬤也只能在暗地裏嘆氣。
“人心隔肚皮,這話果然不假,”慈寧太后幽深的眼眸里泛着絲絲冷光,顯得晦暗之極,“不是從自己肚皮里出來的,便不能一條心。”
陳嬤嬤安靜地低着頭,不發一言,很好地充當了一個傾聽者的角色。太後娘娘如今失望之極,是聽不進任何勸言的。
耳邊聽着太后埋怨的話語,陳秀芳的思緒,慢慢地回到了昨日……
那是太後娘娘入主長樂宮以來,過得最為隆重的一個壽辰,太後娘娘嘴上雖說過於奢靡,但心裏頭還是挺高興的,一整個晚上都喜笑顏開。但這份喜悅,只截止到亥時。
原來昨日,是容太妃五十壽辰。
後殿裏的容太妃實在是太過於喜悅了,和貼身的嬤嬤說了一晚上,皇上如何如何孝順,佈置得如何如何可心,就連席上的小菜,都是她喜歡的。
於是,很自然的,太后也就知道了,夜裏輾轉反側,天還未亮,便犯了病,來勢洶洶,不得不召了太醫。
容太妃是宮女出生,生了皇上之後也只是個貴人,直到皇上七歲,母子二人都還居住在偏僻的重欒殿,被眾人所遺忘。當年如果不是多方緊逼,昭貴妃還有一個四皇子,皇上也不會入了太后的眼。
一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瘦弱膽怯的三皇子,已經成長為權柄在握,就連掌控了他前半生的皇太后都要步步退讓的帝皇。而無論是三十年前還是三十年後,存在感都極其微弱的容太妃,開始苦盡甘來。
如果陳家不是掌控着大半軍權,承恩公府又毫無作為,昨日的情景,就會是另一番景象了吧。
最是無情帝王家,這由許多人血淚凝成的一句話,從來都不是虛言。
無論是先帝還是今上,都在詮釋着這句話。
“太子今年也十四了,”慈寧太后突然幽幽長嘆,“十四了……他是什麼時候登基來着?”
陳嬤嬤低着頭,“回娘娘話,皇上是十六歲登基,已經二十年了。”
“二十年,”慈寧太后冷笑一聲,“二十年,也夠久了……”
“傳話給內務府,讓霜兒進宮來。”
“是,太后。”
屋裏暖洋洋的,但陳嬤嬤卻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往上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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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瓊華殿回來的路上,蕭婉一直在思索,韓容華險些流產這事究竟是意外還是某個人的陰謀。明面上瞧着是懷像不穩的韓容華昨兒累着了,冷着了,於是晚上的時候便發作了起來。
但是……
三個月了,就算不算先前的那個月,韓容華也算是精心調養了兩個月,為何那孩子還是這般脆弱?韓容華可不是體弱多病的肅修儀。
記得她當初懷兩個孩子的時候,不是這般。
“娘娘,到了。”碧芳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打斷了蕭婉的思緒。
掀簾、下轎,一股冷風迎面襲來,蕭婉不自覺地打了個噴嚏。
“娘娘您要注意着身子。”一個暖爐遞了過來,與此同時,厚重的斗篷披在了肩上,宮人們也簇擁過來,行走間,冷風從耳畔刮過。
三月初五,慈寧太後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