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鄭氏微微一怔,隨後一笑,就真的躺進被子裏。

她一向疏離人,鄭氏是知道的。

母女二人枕着一張錦被,相對而笑。

鄭氏輕輕撫着她落在枕上的銀髮,感慨萬千,“多好的髮絲,可惜了。”

“不礙事的,以前卿兒總算忌憚他人的想法,不過今日也想明白了,早生華髮也不是什麼丟人之事,何必庸人自擾呢?”

倘若她坦然一些,也不至於受了莫文媚的挑釁,更不至於幼圓被禁在府中,她嘆息,“四皇子說,明日便帶幼圓回布倫谷,母妃……”

母妃才回來,母子二人就要分離,的確殘忍。鄭氏明白她的意思,制止她道,“母妃明白,哎,也苦了幼圓了,他醒來之後雖未多說,可母妃也是知道他心中恐懼了,他才七歲呵,就殺了一名女子……”

哎!“今日母妃來說的不是幼圓的事,他今後由我管着你也不必太擔憂,母妃要說的是你的事。”

“我的事?”她遲疑問道。

鄭氏醞釀許久才開口,“其實母妃知道,你不是——”感覺到她的恐懼與害怕,鄭氏連忙摟住她,“卿兒與她兄長一樣,福薄。你別擔心,當年之事也只有我一人知曉,否則我也不至於誕下幼圓一睡不醒了,喪夫逝子,任誰能接受啊?可是這些日子母妃也看的出來,你是將王府當做真正的家了,你甚至為了老夫人和幼圓,心甘情願豁出性命,你很聰慧也有勇氣,倘若真的卿兒在世,只怕她也做不到這一點的。”

陳慕卿渾身哆嗦,她的這個秘密即便是路微樓也不曾告知,她心中的顧慮太多,壓抑的也太多,否則也不至於愁成白髮了,“您知道她在哪兒么?她若是想回來,我還給她。”

她原本便是一縷幽魂,承蒙上蒼眷顧偷得往生,能贖回原本犯下的過錯,如今未該隱身而退了,可是她不知怎的,竟捨不得了,她在這裏有了眷念,不願離去……

鄭氏見她淚眼朦朧,同樣也心疼,“她早就不在了,你放心吧卿兒,無論如何你做得很好,日後承佑王府也會永遠為你敞開大門的。母妃說出此事只是希望你能過得舒坦一些,你心中藏着太多事,這樣活着太累。”

“謝謝您。”她泣不成聲,“以前我做過很多令父母親傷心的事,我後悔了,謝謝您還能如此包容我。”

“傻孩子,天底下哪有不犯錯的孩子呢?天底下又哪有不原諒自己孩子的母親呢?他們不願冤你的,好好活着,好么?”

“嗯——”她埋在鄭氏懷中,點點頭。

開春之後不久便是清明,是以陳慕卿與路微樓在年後不久便去了一趟布倫谷,一來是見見江木子,二來是接陳幼圓一同前往涼州老林,迎回父親陳遇奕的屍骨。

陳慕卿有幾個月未見到陳幼圓了,他似乎又長高了一些,性子也沉穩了許多,眉宇間的戾氣消了不少。她總算放下心來。

江木子是個熱鬧的老頭,偏偏遇上這麼個沉悶的徒孫,一見路微樓便撇撇嘴,嚷嚷着何時將他領回去,眼不見心不煩,不過真等二人領着陳幼圓上船時,他又開始幽怨道,“小孩兒,你別忘記練功啊,回頭師尊我還是要檢查的。”

陳幼圓這段日子也活泛了許多,不禁堵他的嘴,“您不是說不讓我回來的么?”

當眾拆他的台,壞孩子,江木子撇撇嘴,白鬍子一翹一翹的,“我說的是氣話,氣話知道么?”

因陳慕卿身子不適,他們一行六人早早便出發了,馬車走走停停,沿途風景不錯,是以也不覺得煩悶。

陳慕卿窩在路微樓懷中,心想不日便到涼州,顏宋大概已經收到消息了的,上次宮宴意外連連,也沒顧得上和他暢談一番,此番他想必回來涼州一聚的,依照路微樓的醋勁,她覺得還是提前與他報備的好,“此次前往涼州,聽聞顏宋正帶着一對精兵與葛錚手下的兵切磋呢。”

他果然冷哼,不過並未鬆開她,“他能奈我何?”

顏宋要是再敢動她,他能直接殺到燕都顏臻帝面前去!

“有些事遮遮掩掩總歸是不好的,咱們要同他說清楚呀。”

路微樓很滿意她說的是咱們,心情好地哼哼,算是答應了。

陳慕卿入住涼州知府衙門的當晚,顏宋果真來了,還是只身前來。

他一人飛身落在打聽到的一座院落,見庭前已擺好了酒席,頗有些意外,不過想到她那麼聰明,怎麼料不到自己會來呢,心下瞭然,他也安心落下,自己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飲盡。

“你就不怕酒里有毒?”她披着素色披風,跨過門檻緩緩走來。

顏宋微微一笑,堅定道,“你不會。”

她是那麼光明磊落之人,磊落到令他慚愧,“他不生氣么?”

他淡然一問,嗓音清冷,恍若夜裏如水般的濕潤。

“他素來尊重我的。”陳慕卿眸間染笑。

顏宋看在眼裏,她真的很幸福呢,不過依舊不甘心,“卿兒,你若願意回來,我會待你好的。”

他一生戎馬,高傲的頭顱也只容許他放低至此了,“我可以不計前嫌,倘若你願與我一同回北燕的話。”

陳慕卿望着眼前出色的男子,擒着笑,搖頭,輕聲道,“不可能的,你殺了祖母,而我無法像初瀾那樣愛着你的,何必呢?”

“你不必愛我,只要你在我身邊。關於陳老夫人,我很抱歉,沙場便是如此殘忍的。”

是,她也知祖母之死怨不得他,可是她已心存芥蒂,她不可能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聽聞初瀾有了身孕,還請你多多擔待她。”

顏宋微微一怔,是啊,她的眼裏容不得瑕疵的,她既然提出初瀾那便是不可挽回了。

天子驕子如顏宋拿的起放的下,“我只想問你一句話,當初你嫁予我,可是真心愿意?”

陳慕卿也倒了一杯酒,端起杯子也不喝,仔細研究,“那夜,我穿起北燕的婚服,而之前,我一直穿的是南盛的服飾。”

她想過與他白頭偕老的,可惜造化弄人。

顏宋兀的抓住她的手,就着將那杯酒飲盡,還是覺得不夠,乾脆拎起酒壺,仰頭暢飲,原來她打定那樣的心思,可是自己卻讓她獨守空房,一夜臘淚流盡。

悔不當初呵!

如今她身邊已有了一個尊重她的路微樓,她已對他喪盡信心。

顏宋霍的放下酒壺,抹了抹腮邊的酒液,眸子微濕,“我是不是耽誤你了?”

她如今也十八了,可是忌憚着殷靖王妃的身份,無法成婚。

陳慕卿但笑不語。

“回去我便遞摺子給盛帝,我放你安生!”

陳慕卿一身披風,在凳子上坐了許久,顏宋飛身而去大概有了一個時辰了吧?除卻桌上殘留的酒液似乎一切不曾改變,他來無聲去無影,如幽魂一般。

路微樓一直待在外院的某個旮旯,見時辰也差不多了,再晚她還受寒了,飛身而入,但見她倚桌而坐,神色涼意中帶着些許溫暖。

一見她這般可憐兮兮的模樣,再大的氣也消了,他飛身落在她身側,攏緊她身上的披風,嘆了口氣,柔聲問,“怎麼?”

陳慕卿一頭栽入他懷中,聲音哽咽,“他同意退婚了,日後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為你我祝福的對不對?我也會幸福的對不對?”

路微樓心裏柔成一攤水,若不是為了她,他何必以身試險,走這一遭啊,握緊她冰涼的雙手,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她的皮膚猶彈指可破,幸好季梓桑醫術了得,沒有讓莫文媚得逞毀了她的傾世容顏。

“會的,你等等我,等我有朝一日手握重權,便不在會有人膽敢阻撓你我了,我一定會風風光光地娶你入門!”

陳慕卿眼珠子咕嚕轉着,調皮一笑,“誰說要嫁予你的,我改變主意了,不能讓你輕易得逞。”

路微樓看着又哭又笑的人,也噗嗤一聲笑了,“那不如我以身相許入贅承佑王府?”

入贅?虧他說的出口!

陳慕卿的傷感全無,拍點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你知道,我不拘那些的,這些年我一直拘在院子裏,打仗出來也沒機會好好瞧瞧這大好河山,怪可惜的。”

路微樓明白她的意思,“這有何難?待安頓好你父親的遺骸,咱們一起肆意江湖如何?”

“做對苦命鴛鴦?”

“什麼苦命鴛鴦?”路微樓不禁苦笑。

路微樓說到做到,處理好手頭上的事,便領着她和調皮搗蛋的侄女路伊白遊走江湖。每到一處熟悉的地方,便會給她講當年自己的“豐功偉績”,講到受傷了被騙了,見她的神色也跟着心疼緊張,不禁好笑,心裏也覺得暖。

當初在江湖闖蕩實屬不易,他是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的,其中各種心酸也只有自己能夠體會,之所以講給她聽,確實是因為自己已經釋然了,不過有個人願意在乎他,他覺得這種感覺也不賴。

一年後,在爬上無邪山時,陳慕卿拉着路伊白,眺望群山,心曠神怡,回首,見路微樓臉色不對,便回頭問,“怎麼……?”

路微樓臉上的痛楚除卻當年因為陳慕卿的事,還真沒再出現過,她似乎覺得他連呼吸都疼,而後,她聽見更令人痛楚的事,“皇兄舊疾突發,昨夜不治而薨,父皇心傷昏倒,醒來便命人千里傳書與我,命我回去主持大局——”

他說到“薨”一字時,臉色尤為痛苦和艱難,陳慕卿不禁過去握住他寬闊的手。

他唯一認定的親人不多,路微澈算是他在在意的人了,他怎麼不傷心吶!

路微樓一把摟她入懷,埋首在她頸脖間,聲音顫抖而哽咽,“卿兒,我必須回去肩負我的重擔了,我逃脫了那麼多年,累得皇兄英年早逝,我必須回去,你願意陪我么?”

他沒有落淚,陳慕卿替他流,她的另一隻手還握着少不更事的路伊白,另一隻手握着傷心欲絕的路微樓,都是她不願放手之人呵。

山風微拂,她的話語低啞而輕柔,“微樓,那夜,你踏着月光款款而來,我的心便開始淪陷。”

路微樓忽然捧起她梨花帶雨的臉,面色驚訝,她從未喚過自己的名,也從未吐露過自己的心意,見她淚中微笑,竟笨拙地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在她的額間留下痴情一吻。

入宮為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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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落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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