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請罪難（中）
錦瀾殿外打發龍溯滾回溯涵宮，待一眾人等都散去后我但覺好生心煩，一時間也未再回去汨陽殿，只在錦瀾之外風和軒等候父皇，靈獸長既來泱都，那陌陽渡殘局即該早作處理，再者，麒麟那廝素來多想，若在泱都待久了難保不生事。
當日在風和軒久候，直至日暮亦未見父皇身影，而發生這許多后，我最怕夜深與父皇獨對，若非今日有要事欲與他商議，我實不敢多作停留，此刻我本念着再等一時，一旦月升即刻回去汨陽，再者我心下憂思忐忑，如何也不該渴睡，可不知怎的，今日在風和軒倚欄遠望，一坐時長，我竟偏偏不知在何時稀里糊塗睡去……
碧螺青玳若在我身側，我萬般不至於此般不得體，而當我醒來時，非但已是翌日日上三竿，更甚者我一坐起身，入眼皆是水晶壁，青玉階，更有一眾婢子恭敬立於榻旁，天哪，我怎會睡在錦瀾殿？
父皇？不好，我昨日裏是怎麼回事，是不是父皇回來過了錦瀾殿？
一見時辰不早，我急急起身，匆匆簌洗，婢子等正是奉上外袍冠帶時，我忍不住一問父皇行蹤，這才得知昨夜我竟是被父皇送回錦瀾，據侍婢所言，父皇在我榻旁坐了一夜，及至一早，他或許是去了天水閣？
若侍婢所言不虛，父皇此去天水閣定是召見靈獸長，而我一念至此直覺不安，且不提父皇晾着麒麟好幾日尚不知用意，今時忽而宣他卻不知是否與我昨夜錦瀾等候有關，而以麒麟那廝故態，少不了要在父皇面前一通不着邊際，萬一他再道出對我如何如何痴心，這些年來他是如何如何悔不該當初，那豈非要觸怒父皇，更累得陌陽之局難解？
起身後我滿腹惶恐，出得錦瀾殿卻又不便去往天水閣，到最後我轉道泊光閣，只想着父皇宣見靈獸長畢，想必會有些文書須至此處理，而我原以為陌陽渡殘局，一日尚不夠兩族互議，實不想未至午膳時分，父皇卻已然身抵泊光閣，他一見我外閣等候，似乎並不意外，而我本是端坐一旁，此刻一見得他，忙是起身相迎道，“父皇，你可是召見了靈獸長？陌陽渡殘局，不知道那麒麟有無提出異議？”
父皇見我心急，卻是一聲嗤笑，不知意味，而我見他如此反應忽一陣心慌，一時竟推想不出麒麟那廝到底有無觸怒於父皇，片刻后我隨父皇直往泊光閣內，父皇坐定後方朝我道，“衍兒，今日天水閣議事十分順利，不須半日，結論已定，那靈獸長將整個陌陽地界俱獻與我水族。”
“啊，什麼？”
父皇道出麒麟將陌陽地界獻與我水族，實在叫我心下一驚，竟至於詢問出聲，天哪，陌陽關本在連雲山白牙峰下，長久以來即為靈獸族重鎮，哪怕五百年前連雲山塌陷，陌陽渡亦扼守水靈，時至而今幾乎已是靈獸族安身莽原之第一道關卡，可今時麒麟輕易便將陌陽地界獻讓而出，莫不竟是腦子不做主了？還是說，父皇果真對他靈獸族威逼過甚，竟至於叫他靈獸長出此割地下策？
一瞬間諸多念頭在腦中轉圜，回神后我急聲朝父皇道，“父皇，靈獸長固然罪大，然當初兒臣一意毀塌連雲山，已叫他付出嘉迎關半壁不存之代價，加之這些年來水靈日盛，山石草木之勢節節避讓，一旦陌陽渡盡歸水靈，大水穿透連雲殘壁，那可是要危及五靈格局的啊！”
我着急將最關鍵處言明與父皇，而父皇聞之依舊不以為意，一時更叫我焦躁道，“父皇，陌陽之地山石重鎮，即便靈獸長讓與我水族，為求五靈平衡，我水族並不可運水靈以化之，族人亦不可長居而久安之，且莫道陌陽屬地我水族，會立時引來幽魔族驚惶不定，哪怕是羽族與有翼族，亦難保不會心生介懷，這對我水族究竟利弊多少，還請父皇三思啊！”
我一通言辭，父皇顯然不悅，此刻他並未正面答我，卻問道，“看來昨夜錦瀾好眠，衍兒今日神清氣爽，與父皇論起這些大道理來真是一套接一套”，父皇忽提起昨晚，我不由一愣略見尷尬，正欲開口向他說明昨日我錦瀾殿尋他，亦為陌陽渡一事，然不及我言語父皇已是一擺手打斷道，“衍兒，你本是龍神臨世，卻何故比之他人，更為忌諱水靈之盛？如若我等真有能力做成全天下盡歸水靈，難道對我水族還有什麼不好么？”
父皇如此一問，我當即搖首，如若全天下盡歸水靈，大水縱生，汪洋一片，且不提其他四族必然大損甚至於滅族，即便是我水族族人，隨着水勢愈盛亦終有一日反受水勢所制，無以掌控靈息為己所用，再者，天下由水靈勢衍化而生，多少年方成五靈繁華，如若復還大水一片，難道又有什麼好的么？
我腹內所思，當即與父皇一一言說，然父皇聞之並不贊同，反一皺眉朝我道“衍兒，你何以如此悲觀喪氣？父皇所謂天下盡歸水靈，又不是叫天下唯余大水，水靈勢既有我水族族裔所掌控，那如何會像你所說，恨不得一動即盛極成災，莫非你對父皇，對你自己，對我水族一族，就這麼沒有信心？”
父皇一言，我自是明白，他以為我等掌控水靈，遠未做成水靈成災之勢，哪怕真有不對那一天，他亦自信於我等必能調度運化，不至釀成大禍，說到底，父皇追求水族威勢，要徹底凌駕於其他四族之上，而我知此不該亦不妥，然再開口欲與他辯時，父皇已面露不耐道，“好了，父皇知你為政仁厚，求的是五靈盛世，相安繁華，但有利益交割處必有衝突，你不求凌駕他人之上，難免他人不心生歹意，壞你盛世繁華。難不成五百年前那許多事，你已經忘了？那靈獸長當初是怎麼勾結你弟弟，禍害我水族江山的，你都忘了？”
“欸，父皇，話非如此，靈獸長與兒臣舊怨此生俱也難解，其實五百年前若非龍溯實在不成器，那我水族江山他靈獸長想禍害也禍害不成，父皇，兒臣以為治國之策不在於一時之盛，而在於長治久安……”
我一論起治國之道，在父皇眼中怕已是喋喋不休，而父皇方才已見不耐之意，這一刻果是聽不進我半句，卻頗有些嗤笑意味道，“好了好了，你以為今天是父皇逼着那靈獸長割地陌陽渡了？衍兒，父皇實話告訴你，今天可是那靈獸長主動提請獻讓陌陽渡，麒麟鼎華口口聲聲自知罪大惡極，悔不當初，今天這是沒見到你青龍帝本尊，若不然，他怕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求你原諒，也不是做不出來。”
父皇一言，顯然對麒麟極為不屑，而我聽得如此結果實在始料未及，麒麟到底怎麼回事？莫不真是腦子壞了？！
麒麟從來最重權欲，想當年我與他嘉迎壅涉一戰十數年，打到他靈獸族四面楚歌他也不肯讓我方寸之地，而今日陌陽重鎮更近莽原，他是真被父皇這一戰嚇破了膽？還是說，他口口聲聲求我原諒，竟是藉此來表真心了？嗐，簡直就是亂彈琴！
得知麒麟所為，我實在不知該作何評價，而父皇見我面上尷尬並疑慮，卻冷聲一問道，“怎麼，是怕父皇誆你，還是說，你這便要奏請父皇，與那靈獸長見上一面了？”
“兒臣不敢”，本是細想麒麟此舉究竟何意，然一聞父皇所問，卻嚇得我立時否認，其實我心下確有與靈獸長會面之意，然一聞父皇語氣中陰沉不定，卻不得不違心作答。自此片刻無話，到最後我但朝父皇一禮道，“父皇，陌陽渡情勢複雜，縱靈獸長提出獻讓，但兒臣斗膽懇請父皇一定要三思而後行，哪怕那陌陽渡真的屬地我水族，日後平水靈，復山地，亦勢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