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章
林華豐的事一了,李梅英的心裏也暢快了不少,可惠娘的事擱在那兒,心裏又不舒坦起來。
某天夜裏,李梅英翻來覆去地睡不着,驀地聽聞隔壁正屋似是陳氏在哭嚎,心裏一緊,推了推正在熟睡的蔡友仁,“他爹,娘似是在哭呢,你快去看看何事。”
蔡友仁半夢半醒,以為是李梅英在說胡話呢,正要說她幾句,還真就聽見了正屋裏陳氏在哭喊道,“友根!友仁!你們兩個快來啊!”
蔡友仁一聽,忙掀了被子,匆匆穿了衣裳便出去了。
陳氏的聲音尖銳而急促,惠娘自是聽到了,澤文揉揉眼睛,也醒了過來。這天寒地凍的,惠娘忙又讓他躺下,自己則摸黑穿了衣裳出去看看。惠娘心裏隱隱能猜出些什麼,許是自己祖父的病加重了。
剛出了房,便見着李梅英舉着油燈也要去正屋。
“怎麼出來了,外頭寒着呢,快些回屋裏。”
惠娘搖搖頭,拿過油燈,用手擋着風,隨着李梅英一道去了正屋。
陳氏坐在房裏的凳子上哭得是昏天黑地,話都說不完整。
蔡友仁倒是冷靜,“娘,你先別急。我現在就去醫館把大夫請來,就算是綁也給綁來!”
陳氏立即點點頭,沙啞着聲音道,“去!你快去!”
正說著,蔡友根推了房門進來,“娘,爹這是怎了?”
蔡友根來得慢了一些,陳氏的臉有些不好看,“病得重了!你倒是在屋裏睡得安穩!”
蔡友根沒答話,看了一眼蔡老頭,蔡老頭面上泛着一絲紅,臉色竟是比前些日子好看了不少,心裏犯了嘀咕,爹的病分明是要好了的模樣,怎麼就說重了呢。
陳氏指了指地上的帕子,又哭了起來。惠娘順着望去,心裏一驚,那帕子上滿滿的是暗紅色的血!自己的祖父竟是咳出血來了!這病當真是重了,難怪陳氏三更半夜的將他們哭嚎了起來。
聽至蔡友仁要連夜去請大夫來,蔡老頭拉住蔡友仁的手,“還去請什麼大夫?還不如省些錢給澤浩澤文買些紙筆。”
蔡友仁聽了,道,“爹,澤浩澤文紙筆都有,你這病可再不能這麼拖着了。”
蔡老頭搖搖頭,竟是掙扎着要坐起來,蔡友仁忙幫着扶他坐起來,惠娘又將枕頭給他墊着。
蔡老頭一邊咳着,一邊對陳氏道,“你看看家裏可還有雞蛋?給我煮一碗雞蛋羹來,好久都沒吃上了。”
陳氏聽了這話,忙點頭,“雞蛋多着呢!前些日子蒸給你吃,你偏不吃,今日怎的要吃了?你先等着,我現在就去做!”
李梅英忙挽了袖子,道,“娘!我來幫你。”
先前,蔡老頭一直咳嗽,飯菜也吃得少,偶爾蒸了點蛋,又不肯吃,如今竟是自己要吃東西了,陳氏想着或許把那黑血吐出來了,這病也就好了。剛才那一口黑血可嚇人得很,怵得她一下摔在了地上,以為他就這麼去了,未曾想,那口黑血一出來,他的臉色竟是好看了不少,咳嗽也沒先前那麼厲害了。陳氏心裏想得美,手上做事也有點勁了,多打了幾個雞蛋,打算讓這半夜出來的兒子兒媳還有孫女都吃上點雞蛋羹。
惠娘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蔡老頭,心裏一滯,這分明是迴光返照,再好的大夫怕是也救不了他了。家裏的人還以為他這是病要好了。
蔡老頭喝了點水,對着蔡友根和蔡友仁道,“友根啊,這家裏你是兄長,這家還指着你撐下去,你可得做出兄長的樣子來。你妹妹秀芬家裏頭苦,你這個做大哥的,能幫襯就幫襯着點,畢竟是你妹妹。還有秀麗,這麼多年前的事了,過去了便讓它過去了,能是一家人便還是一家人。澤浩和澤文都是好孩子,若是兩個孩子都能夠出人頭地,咱們蔡家也算祖上積德,燒了八輩子高香。還有巧娘,今年是十五了吧?該嫁了,尋摸個好人家就嫁過去。惠娘今年也是十四了,友仁,這事你也得操心着。還有友逸……也不知他怎麼樣了,是死是活,一個準信也沒帶回來。”蔡老頭絮絮叨叨地說著事,面色越發紅潤,精神是越來越好,說話也不用半道歇會兒勻口氣了。
陳氏端着一碗雞蛋羹進了房,對蔡老頭道,“吃了罷,吃了這病就算好了。友根、友仁啊,去廚房裏吃點雞蛋羹,趕緊回去睡吧。”
蔡老接過碗,朝着他們手一揮,“都回去把,這麼多人盯着我一人吃東西,我可吃不下。”
眾人瞧着蔡老頭精神好,還能說上玩笑話,以為這病是真要好了,也沒多想,便回屋去了。
只是惠娘心裏惴惴,始終不得安眠。
雞還未打鳴,便聽得正屋陳氏一陣哀嚎,惠娘本就未睡,一聽這哭聲,立即掀了被子,便穿衣起來。澤文一驚,問道,“阿姐,這是怎了?”
惠娘一邊穿着衣裳,一邊對着澤文道,“祖父怕是沒了,快些起來。”
說罷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剛出房門,便見蔡友仁已是衣衫不整地衝出了屋子,隨後便傳來蔡友仁悲痛的哭聲,“爹!!!”
蔡老頭走了,安靜地躺在了門板搭成的床上,臉上蓋着黃紙,身上已換上了一身壽衣。
陳氏在房裏里哭得昏天黑地,許久未見的兩個女兒陪着一道在房裏哭得不能自已,悔着自己當初怎麼就不能回來看看自己的爹。
蔡友根和蔡友仁披麻戴孝在前院招呼着來祭拜的親眷鄉親。這辦白事的錢,蔡友仁一人拿了,蔡友根想拿錢出來,許氏卻不讓,“澤浩今後的事多着呢,這一文錢也得當兩瓣花,蔡友仁家裏那麼有錢,拿那麼十幾兩銀子出來還拿得少了!”
提到澤浩,蔡友根便想託人去縣裏立即將澤浩接回來,許氏又是攔着,“澤浩正忙着考秀才,你去了,可不就是添亂?再說了,咱爹臨死前不就說了,要讓咱家澤浩好好讀書,給你們老蔡家爭個門面,現在澤浩在爭門面,你去做什麼?”蔡友根說不過許氏,作罷了這樣的想法。
李梅英跪在草糰子上,哭得傷心,自己嫁過來的那麼些年,蔡得福這個公公是一點也沒虧待她,之前婆婆想偏着老大家,可公公總是把事給弄公平了,誰也不偏袒,如今去了,總覺得做主的人也沒了,這家似乎就是散了。
待蔡老頭下了葬,陳氏的精神頭是徹底沒了,整日裏渾渾噩噩的模樣,有時見着澤文竟是叫了小叔友逸的名兒。陳氏的妹妹陳招娣過來陪着住了幾日。只是陳氏一直蔫蔫的,時不時地便要掏出帕子來哭上一場,嘆着自己命不好,早年攤上了那樣的冤枉事,好不容易有個奔頭,當家的竟這麼走了,還有那苦命的小兒子,如今也不知去了哪兒。
許氏心裏的想法卻是不一樣了,這蔡老頭一走,她家巧娘可不就得守孝一年了,眼瞧着十五正是說人家嫁人的時候,這冷不丁地去了,巧娘可不就耽誤了。許氏越想越覺得蔡老頭走的不是時候。
澤浩匆匆從縣裏回來的時候,已是過了一月。澤浩帶回來的還有條好消息,那就是他考上了秀才。
許氏聽了這喜訊,頓時是笑得連眼睛都瞧不見了,那腰杆子是挺得直直的。
澤浩考上秀才是好事,可這蔡老頭剛過世,這村子裏的人不知是該來慶賀,還是不來。
許氏可是難得大方了一次,自己去買了酒肉,邀了村子裏幾個輩分高的,說的上話的來家裏頭吃飯。
澤浩年紀輕輕,便考上了秀才,過不了幾年,若是考中了舉人,這前程似錦,不僅是他們老蔡家爭了光,自己村子可也沾上了光。想到這些,長輩們也不吝說著討巧的話。
這酒喝着熱鬧,隔壁村的老秀才聽聞消息,竟是自己摸着上門來了。這次許氏見着那老秀才可不是先前低眉順眼的模樣了,挺了腰,恨不能用鼻子瞧人,“怎麼現在想教我家澤浩了?可惜啊,我家澤浩現如今可是秀才了,你也教不得了。”
那老秀才本就心性傲,聽了許氏這個大字不識的婦人這麼一說,面色頓時差了下來,將手往背後一放,昂着頭道,“你們澤浩現如今可不能算秀才!這祖父過世,可是要守孝一年才得參加科舉!澤浩這秀才可做不得數!況且澤浩似乎還是嫡長孫,恐怕啊,是要守孝三年吧!”
許氏一聽這話,面上的表情僵住了,看了一眼澤浩,他竟是沒反駁,八成是真的。一想至澤浩廢了好些功夫才考上的秀才,轉眼說沒了就沒了。
頓時,許氏拉住那老秀才的衣裳,使出了撒潑的本事,“你個老不死的!我家澤浩剛考上秀才!你便這般來觸我家霉頭!”
澤浩剛回家聽聞自己祖父過世的消息時,心裏一直隱隱不安,如今聽這老秀才說了出來,心裏倒平靜了一些。他澤浩想做的事,他是想盡辦法也會去做成。
到了晚上,許氏依舊哭哭啼啼,好不容易做了秀才娘,生生讓那蔡老頭毀了,心裏越想越委屈,索性在家門口嚎啕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