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老皇帝對賽那沙的挺身而出非常意外,他看着下首那個叫做賽那沙的第四子,努力地想要回想這個兒子的性格能力是否可堪大任,隨後他懊惱地發覺自己對賽那沙的了解少得可憐。
他嘆了口氣,畢竟賽那沙是由已故的辛蒂皇妃撫養長大的,姑且不論老皇帝是否了解賽那沙,但他絕對信任這個由此生最愛的女人養大的孩子。
這個女人唯一的親生兒子凱魯,也正是他最得意的繼承人。辛蒂所養育出的孩子,不論是否是她親生,皇帝都先入為主地認為必定是皇室中傑出的骨幹。
“賽那沙,你知不知道,冊封你為禁衛長官的旨意半個月前就寫好了。你的叔叔在米坦尼傷重,如今已經不適合繼續擔任要職。”皇帝眯着眼看賽那沙:“凱魯和諸位大臣推薦了你,皇太子阿爾華達也覺得你能勝任,你現在是要放棄了嗎?”
“陛下,禁衛長官的職位是我一直以來的目標。”賽那沙恰到好處地帶出點遺憾來:“但是禁衛長官的位置,我能勝任,五皇子馬利,六皇子修達假以時日一樣能夠勝任。但是去敵國做法老,我怎麼忍心讓年幼的弟弟們去承受?何況兄弟中尚未有家室的只有我,派我去,也可免去旁人夫妻分離之苦。”
皇帝遲遲不給回應,元老院眾人開始竊竊私語,娜姬雅看着皇帝略微迷茫的眼神,哪裏不知道他又在思念前皇妃辛蒂。曾經剛剛嫁到西台的娜姬雅,面對已經年紀不輕,但矯勇善戰、英明神武的蘇皮盧利烏瑪一世,並非沒有動過心,然而十五歲的她立刻湮滅在了後宮一眾側室當中。等她千辛萬苦登頂之後,卻發現皇帝心中深愛他人,從此在她眼裏,老皇帝就只是一個被她視為工具、用來爭權奪利的糟老頭。
一個男人最可恨的不是他對你無情無義,而是他對別的女人有情有義。
那個該死的凱魯,不過就是沾了死人辛蒂的光罷了。
娜姬雅方才還氣得揪緊了裙擺,這會兒她冷靜下來,撫了撫裙角,氣定神閑道:“呵呵,賽那沙皇子的勇氣值得讚賞,不過……出身是否過於低下了?阿肯娜媚皇妃不但是過世法老的正妃,還是阿蒙霍特普四世和納菲爾提提皇太后的親生女兒,派一個庶出的皇子和親,不知道會不會惹怒埃及呢?別到了最後得不償失呢……”
大殿內一片寂靜,誰都沒有說話。身為後宮之主,再也沒有人比娜姬雅皇妃更有資格在這種場合捅刀子了。眾所周知,賽那沙的生母曾是辛蒂皇妃的侍女,在皇妃懷孕的時候奉命侍候皇帝,凱魯和賽那沙先後出生,年歲相差不過才四個月。
相比皇妃親生的凱魯,賽那沙的地位非常尷尬。他的生母出身不過平民,他的未來原本該和生母為奴隸的二皇子迪立奴一般,默默無聞地在宮中長大,然後在邊境當一輩子的城主,連自己父親的面都很難見到。
可偏偏賽那沙的生母難產死了,皇帝做主讓辛蒂皇妃抱養賽那沙,實際上是為了讓僅有一子、生育又頗艱難的正妃鞏固地位。皇帝的偏心落在所有人眼裏,無怪乎娜姬雅要對前皇妃痛下殺手。有辛蒂皇妃在,她娜姬雅永遠沒有出頭的一天。
皇帝很明白娜姬雅的心思,但他此刻更讚賞賽那沙的識大體,他的決定解決了除娜姬雅一黨外幾乎所有人的困境,他看着賽那沙低垂着頭、背脊卻微微發抖,想起了那個調得一手好香的侍女,她的臉如今已經模糊了,鼻端只能恍惚憶起如哈圖薩斯冰雪般冷冽的香氣,她的沉默體貼,雖然不足以慰貼皇帝的心,卻常常令政務繁忙的男人得到一刻的振奮。
皇帝是在她去世之後才知道這個默默無聞的侍女遭遇了難產,醫師說原本該是母子懼亡,這個女人卻用驚人的勇氣產下了孩子,賽那沙的降生帶來的是瞬間的大出血。皇帝將賽那沙交給辛蒂皇妃,未必不是感懷他母親令人欽佩的毅力。
“賽那沙是由辛蒂皇妃撫養長大的,因此可算是半個嫡皇子。”皇帝心中期待這個兒子會同他的母親一樣勇氣驚人,將埃及法老的重擔扛下來,人在利慾中必定會迷失,但他只要出生在西台,未來多少會顧忌自己的國家,這對西台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娜姬雅皇妃極其不甘心,皇帝今天竟然少見地發話了:“陛下,但是他的血統……”
皇帝的口氣已經不耐煩了起來:“如果有人要在賽那沙的出身問題上做文章,那我今天就給他一個回答。”他叫來禮儀官:“從今日起,讓工匠擴建賽那沙母親的陵墓,追封其為我的第一側室,添賞貢品,讓她的母家出一個男丁去暴風神殿做祭司。”
這絕對是非常高的禮遇,大大提高了賽那沙的身份。賽那沙卻一愣,被凱魯從後面扯了下才想起要感謝皇帝。他心中苦笑,去年他去了墳前,生母的陵墓自然不能與皇妃的比,西面的石牆已經塌了一塊,他自己花錢找人修好的。
但是皇帝的好意你必須感謝,而且還是要真心實意的。
娜姬雅以身體不適的借口提早離席,剩下的人一一與賽那沙親切交談,雖然西台與埃及之間隔着寬廣無垠的大綠海以及寸草不生的敘利亞沙漠,但是西台皇子成為埃及法老仍然意義重大。甚至於有些人暗地中還要說,這個原本要該一輩子居於人下的皇子,這回是走了狗屎運了。
夕梨奔上前來,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大睜着一雙烏溜溜的雙眼,卻不敢看賽那沙那雙平靜的眼眸,她害怕賽那沙是為了成全凱魯的大業,甚至是為了成全凱魯和自己毫無芥蒂地在一起才選擇去往埃及的,這樣她會一直良心不安:“賽那沙皇子,你……我……”
“夕梨,這是我自己的決定。”賽那沙無所謂道:“與任何人無關,你們誰都不用自責。你看,我很快就會是一國之君,從前我們總期盼着哥哥早日成為西台皇帝,結果命運是那麼神奇,我卻反而先成了法老。”
夕梨應景地笑了起來,凱魯搗了下賽那沙的胸口道:“改日你和我去看望一次母后,權當道別吧。”
伊爾邦尼在旁冷眼看着,賽沙除了要冒一些生命危險之外,即將到手的一國權柄、那位姿容絕世的皇妃以及凱魯對他的信任感激,在他看來簡直是無本萬利的買賣,連自己都知道其中利益巨大,娜姬雅皇妃怎麼可能眼睜睜看着賽那沙挾一國之勢襄助凱魯呢:“我們得主意娜姬雅的動向,她絕對會使出最卑鄙的手段阻止賽那沙皇子前往埃及。”
夕梨忙不迭地點頭:“你們剛才看到她的眼神了吧,真夠嚇人的……”
回應她的是賽那沙的一聲嘆息,他見到大殿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便對凱魯道:“哥哥,我得和你談談。”
凱魯表示正有此意,兄弟兩個走在前面,夕梨和伊爾邦尼自覺地隔出一段距離跟在他們身後。賽那沙還在想要怎麼開口,凱魯失落道:“你做出這樣的決定,應該事先和我商量。”
“哥哥,這樣的決定只有我自己能做。”這關係到賽那沙自己的終身幸福和性命:“難道我做成了法老,還要勞動信鴿來諮詢你的意見嗎?”
賽那沙的話並沒有惡意,但凱魯心裏不是滋味,那個嚷嚷着要和自己牽着手,跟在後頭奔跑的男孩顯然長大了,他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人生,雖然與凱魯的理想並不相悖,卻令這位皇子心裏很不是味道。
凱魯苦笑道:“賽那沙,你要和我說的話只是你的自由宣言嗎?”
“不,哥哥,半個月前你問我要不要接受禁衛長官的職位,我無法下定決心,所以我去了母親的陵墓,是我的生母。”賽那沙對此額外解釋了一下:“我站在她的墳前,也想到了辛蒂母妃,若是她們都還活着,會給我什麼樣的意見呢?”
凱魯停住了腳步,夕梨和伊爾邦尼不敢上前來,因為凱魯的表情十分凝重,賽那沙接着道:“然後我突然意識到,生母對我,辛蒂皇妃對你,與娜姬雅皇妃對待修達,從母親的角度出發恐怕是一樣的,哪怕後者是個惡毒的人。我身為庶子,十四歲就去了卡涅卡鎮守邊關,修達也並沒有得到優待,他是十三歲離開哈圖薩斯的。”
隨着賽那沙慢慢的闡述,凱魯捏緊了拳頭:“賽那沙,父皇老了,皇太子身體虛弱,如果我不在哈圖薩斯,娜姬雅皇妃輕易就能控制全局,我們的下場就只是死。”
“我知道,哥哥,我明白,因此父皇才默許了你同別的兄弟的迥異待遇。”賽那沙摟住了凱魯的肩膀,帶着他往前走:“但是你畢竟不是皇太子,父皇這樣偏愛你,失去修達承歡膝下的娜姬雅皇妃難道不能恨嗎?在這件事上,娜姬雅皇妃固然心胸狹隘,你也不是全然沒錯。”
“你說得沒錯。”凱魯的雙眸黯淡:“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與娜姬雅的鬥爭如何激烈,也要善待修達的原因,他是個好孩子。”
賽那沙笑道:“我只是試着從每個人的角度去考慮問題,然後我發現每個人都沒錯。那麼我所要做的決定,就是我認為沒錯的就行。”
這時候凱魯才意識到這樣的賽那沙大約真的可以做成埃及法老,而曾經被他視為左右手的那個賽那沙卻不能。不論是皇帝、自己亦或是伊爾邦尼對於賽那沙未來的建議,都可能讓他在通往法老的路上要了他的命,但這未嘗不是他們出於私心,想要壓制旁的皇子野心的結果。
他突然覺得對賽那沙愧疚。
第二天,凱魯進宮向皇帝陳情,在賽那沙前去埃及之後,他會協助處理賽那沙封地卡涅卡的善後事宜。如果有必要的話,他會在那裏待一段時間,皇帝想了想,還是答應了,至於娜姬雅皇妃,則是鼻腔里冒出一記不屑的哼聲。
與此同時,在法老去世滿七十天後,全國服喪期滿,恢復正常生活。皇太后宣佈由阿肯娜媚皇妃暫代法老的職責,來主持喪期滿后的第一次議政。
阿肯娜媚新寡,穿着十分樸素,因為阿伊家族被清洗的緣故,中層官吏的職位亟待填補。議事廳顯得空空蕩蕩,而站在最上首的九位高官之中,則出現了蒙妲麗和納姆的身影。
“各位,誠如大家所見,我目前暫代法老行事,既然彼此間都很熟識,想必沒有介紹和了解的必要了。”阿肯娜媚是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說話,她喉嚨依然沙啞,聲線止不住的有些顫抖,但既然阿伊死了,沒人敢於藐視皇家的權威:“原農業總監病重,哈圖謝御醫長則提出離開底比斯,因此我提議了兩位新的人選。”
霍姆海布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這是兩個無傷大雅的職位,一個看病的、一個種田的,只要不干涉倉庫總管和河運總管的任命,霍姆海布懶得和阿肯娜媚計較,他的臉剋制不住地貪婪:“那麼皇妃,你要暫代到何時呢?”
至少霍姆海布還要臉,絕不會將自己逼迫阿肯娜媚終身不嫁的醜事公佈於眾,皇太后也正是要拿捏他的這個軟肋。
“暫代一職不會很久的,我的大女婿!”看着霍姆海布露出笑容,納菲爾提提誇張地遺憾道:“你想必也看到了阿伊的結局,為了瑪特神的公平,阿肯娜媚恐怕不能用聯姻的方式坐大另一個家族。因此,我們會和西台皇家聯姻。”
“什麼?!”霍姆海布幾乎是咆哮:“和西台聯姻!”
皇太后笑眯眯地揮起了扇子:“是啊,西台皇帝已經決定派出第四子賽那沙·穆瓦塔里前來埃及,你們應該都見過這位曾經出使埃及的人選,大家務必好好相處啊!”
阿肯娜媚看着霍姆海布止不住猙獰的臉色,兩頰上的肉都因此抖動起來,要說他不會暗地使壞招,阿肯娜媚是不信的。因此她覺得自己很有必要,且非常緊迫的,需要見見那位在未來和西台皇帝穆爾西里二世齊名的軍事天才,烏瑟爾·拉姆瑟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