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黑影潛入盧克索神廟醫師區域的庫房裏,他的目標是半日花膏劑,膏劑中需要添加大量的沒藥。這種昂貴的香料需要遠洋的船隊穿過紅海,登上大6,找到阿爾伯特湖密林里的彭特之地,才能將這種昂貴而稀少的香料帶回給底比斯最尊貴的人使用。
膏劑因此芳香濃烈,帶着樹脂特有的那種深棕近黑色,黑影想往其中加入永恆之粉,無論從色澤和氣味上都不會被發現。
這種膏劑專供法老,尋常人無法使用。
黑影很有耐心,法老患有天生的喘症,他只要耐心地等他發病,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也好,永恆之粉就會非常仁慈地送法老進入永生之國。
黑影成功了,他可能沒有想到會這麼快。
阿肯娜媚已經軟倒在安普蘇懷裏,哈圖謝上去查看了她的瞳孔和脈搏,發現了皇妃的下唇咬破,導致藥水裏的毒素進入了血液。他碰都不敢碰法老,皇妃不過是輔渡葯汁,並且還漱了口,已經全身麻痹。法老將整缽葯汁喝了下去,死去只是時間問題。
“把我扶起來,哈圖謝!”法老突然出聲,他的身體竟然還在動:“我每天都會攝入少量的毒藥,還能拖上一段時間。”
圖坦卡蒙斜歪在床榻上,然後吩咐:“哈圖謝,安普蘇,你們兩個出去。接下去,我有話要對皇妃說,如果你們聽到一字半句,我都會殺了你們。”
法老的聲音很清晰,他全身都已經麻痹,但是因為堅持服用毒藥的關係,他的神智在痛苦中還很清晰。
看着哈圖謝和安普蘇猶豫着離開,他提起嗓音命令道:“阿努比斯,落下門栓,守住大門,我時間不多了。”
外面已經隱隱有喧嘩聲,法老發病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為此夜入皇宮,至少皇太后肯定會折返回來。
“阿肯娜媚,你聽好我接下來說的每一個字,”法老的聲音從來沒有這樣洪亮過:“不要愧疚,我信任你,是因為我愛你。但是我要把信任一起帶走,因為那會要了你的命。”
阿肯娜媚想要爬到法老身邊去,可她渾身麻木,感覺血液在倒流。
“每個法老在登基之時都會得到一卷神之書,我死是咎由自取,因為我沒有做到。”圖坦卡蒙的眼珠還能動,他看向阿肯娜媚平日梳妝的那張純金的壁櫥:“傳說中梅利卡雷法老的教誨:不要相信任何人,你絕不會有任何真正親密的人。通常,背叛你的就是你為他付出最多的人,偷襲你的就是因你致富的窮人,而製造混亂的則是受你拉拔過的人。千萬提防你的親信與手下。你只能靠自己。災難臨頭之日,誰也不會伸出援手。從此以後,神之書在你的壁櫥里。”
阿肯娜媚呼吸越發困難,眼淚滿頰,但她毫無感覺。
“第二件事,”法老盯着她那些華麗的首飾盒:“我藏了一件皇太后的紀念品給你,賭她的心底,有最後那麼一點的軟弱。那麼,作為母親,她會保護你一次。”
皇太后已經在外大喊:“圖坦卡蒙,快把門打開!”
亂糟糟的腳步聲響起,好像外面的人已經調集了衛兵,要把堅固的法老殿大門撞開。
“最後一件,我希望你永遠不要用到。”法老溫柔地看着阿肯娜媚:“那是一件魔物,會蠱惑人心,我希望我們在奧西里斯神面前接受審判的時候,你的心依然純潔無暇,如正義之神瑪特的羽毛一樣輕盈。”
圖坦卡蒙永遠都忘不了,那個和納菲爾提提一樣美麗的少女,和納菲爾提提截然不同的少女,幼年時牽起他的手,和他在帝王的寶座上共度相依為命的十年。然而可惜的是,他只能得到阿肯娜媚身為姐姐的感情,而沒法教會她身為女人的幸福。
阿肯娜媚漸漸看不清面前的圖坦卡蒙,她連動一動自己的小指都做不到。
“不要哭,雖然你哭泣的樣子也很美麗。”法老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你知道我在米坦尼派了間諜,不止製造了埃及增派援兵的假消息,另一個目的,是黑太子寶庫中的一樣東西。在我寶座下的暗格中,阿肯娜媚,它叫龍之眼,是傳說中龍的眼睛做成的魔物,擁有它,你這輩子有一次機會,可以任意操控人心。”
如果有龍之眼那麼奇妙的東西,拿來救你自己啊。阿肯娜媚失去意識之前,只看到法老凝視着她的微笑,就像他們年幼時第一次見面那樣。
“阿肯娜媚,只要能夠活下去,哪怕你的心不再純白。”圖坦卡蒙喃喃自語:“這樣滿身污穢陰暗的我,才有機會可能見到同樣無法進入永生之國的你,這樣卑鄙的願望,神也許不會成全我。”
阿努比斯一直背着身,直到身後再也沒有聲息,他才轉過頭去。
那二人似乎獨成一個世界,外面的喧囂與他們無絲毫關係,皇妃側倚在法老腳邊,低垂着頭,似乎如往常一樣羞澀的模樣。法老朝她靠去,彷彿在輕聲耳語着什麼,兩人的手就差一根羽毛的距離。
但是兩人的眼睛都閉上了。
阿努比斯無視被撞擊的轟隆作響的大門,走上前,將法老安放在他的床榻上,又將阿肯娜媚抱到他的身邊,將兩人的手合握在一起。
法老的手漸漸失去了溫度,阿肯娜媚的手還殘留着溫熱,阿努比斯心裏升起了一絲希望,他將自己的身影隱沒在了黑暗之中。
大門的轟然開啟,是這個噩夢之夜的終結。
皇太后看着並肩躺在床上的兩人,想到了年僅五歲的阿肯娜媚遭到自己冷待之後,跑出宮去不知所蹤。等到大發雷霆的阿蒙霍特普四世找到這個小女孩的時候,她卻和幾乎被放逐的皇子圖坦卡蒙玩累了,頭抵着頭睡在荒僻的宮殿裏。
後來十幾年,他們一直都沒有分開。
直到死亡來臨。
納菲爾提提皇太后再次確定,阿肯娜媚作為女人的一輩子已經足夠幸福了。
她輕輕地走上前去,想攏一攏阿肯娜媚頰邊汗濕凌亂的頭髮,卻摸到了溫熱的人體,她立即大喊:“來人!來人!哈圖謝,皇妃還活着!”
這不是阿肯娜媚第一次和圖坦卡蒙生離死別,上一回長達三年,這一次只有三天。
她從生死邊緣掙扎了回來,失去了丈夫,她依然是埃及皇妃,先法老和當今皇太後殿下的親生女兒,血緣使她的地位依然穩固。
因此在她清醒過來之後,眾人需要在她的首肯之下安排隆重的葬禮。納菲爾提提瞥了一眼麻木表情的阿肯娜媚,心中悠然長嘆,曾幾何時,失去丈夫的自己也是這般表情。
因為完全不傷心,而阿肯娜媚,大概是把眼淚流幹了。
阿伊還在下首不知廉恥地夸夸其談:“法老實在過世得太早了,”他一臉可惜的模樣,但阿肯娜媚覺得他可惜的恐怕是那些將要隨葬的金銀珠寶:“金字塔才搭起地基,這讓法老要如何安葬?”
一群臣子議論紛紛,聽口風似乎是同意阿伊將死去的法老轉葬在帝王谷的提議,這樣就一勞永逸了。皇太后想要在情理之上反駁一下,好顯得不那麼隨波逐流,畢竟圖坦卡蒙死時實在太年輕了。
“在金字塔工地北面修建一座萬年廟,將法老的木乃伊放置在臨時墓室里。”阿肯娜媚喉嚨被毒藥燒傷,粗啞的聲音刺耳得讓人心驚膽戰:“等到金字塔完工,再把木乃伊移入。”
皇太后輕咳一聲,示意阿伊將此事擱置,不要和傷心的遺孀起爭執。
阿伊着迷地看着阿肯娜媚消瘦而蒼白的臉,雖然聲音壞了,可是容貌卻更加地楚楚可憐,那雙憂傷卻故作堅強的綠眸簡直讓人心動得難以自持。
而這個年少而尊貴的寡婦皇妃,很快就會落入自己的手中了。
他掩飾不住地洋洋得意:“皇妃,您實在太過固執己見了。我明白您的悲傷,可您得明白現實,或許很快之後,就會有新的法老執政,”他頓了頓,幾乎壓抑不住自己的野心和**:“建築師會告訴你,一座金字塔需要多久完工。十年,二十年還是三十年,就是那麼殘酷,沒人會等待一個死去的法老。”
阿肯娜媚耐心地聽着阿伊的大放厥詞,因為他是宰相,其他臣子在法老已死、後宮只有婦人的情況下都保持沉默。
終於,阿肯娜媚看向阿伊,從前她一直不願意和阿伊對視,她厭惡那雙渾濁、噁心,不時泛着淚水的眼睛,但這次,她那雙澄澈的碧眸平靜無波,甚至帶了幾分輕視。
“是的,你說的沒錯,宰相大人。現世就是那樣殘忍,很快人們就會忘記圖坦卡蒙,就像你們在我父親離世之後,對他所做的一樣,你們抹去了他所有的痕迹。”阿肯娜媚輕輕說道。
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氣,沒有人想到這個一貫柔弱的皇妃會在這種場合突然提及那個宗教背叛者——阿蒙霍特普四世,他是埃及的恥辱,是所有阿蒙神的追隨者不願回溯的過去。
阿肯娜媚滿意地看着所有人怔楞的表情,然後無比輕柔無比肯定地宣稱:“十年、二十年亦或是三十年,我一定活着,活着看見圖坦卡蒙躺進屬於他的金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