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冷漠，只是為了等待（2）
是夜，雕欄玉砌之外飄起了綿綿細雨。還記得白日雨華軒里白寒凜的囑咐，早早熄了燈燭，側倚在迴廊漆紅闌干，靜聽潤如絲的風裏細雨聲，等待
琳琅稍後的傳喚。在這明延殿閑散了數日，遠離了從前的喧囂，總覺得現在這樣耽溺在靜謐的自己，幾乎不是自己，有些不真實，有些難以捉摸。是從前
的日子過得太忙碌了嗎？忙碌到，空閑的放鬆反而是一種的難耐煎熬？說真的，我還是比較喜歡從前奔波的日子，雖然忙碌血腥，雖然每日在生與死的夾
縫裏遊離，但，那時在刀口舔血的自己，不會像現在這麼空虛迷惘。
該說自己是天生的勞碌命，還是該說自己身體裏流動的海黎喬沙王嗣的血液，不容許自己如此安逸度過此生？
哪一種都好！從前對寧靜和平的嚮往，如今，當其終於得以實現，我反而覺得自己，遺失了生命里很重要的東西，那樣的空虛茫然趁虛而入，心，
很痛，很恐慌。害怕自己就這樣深陷在沼澤里，忘了自己天生的使命，庸庸碌碌了此一生，然後在生命的終結，來怨懟詛咒那些本不該存在的過去。
琳琅來喚我過去的時候，我已經起身整頓好裙裳。敏銳的聽覺遠遠便感知，東苑迴廊那輕盈到近乎無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忍不住再一次在內心感嘆
：她，似乎很有做殺手的潛質呢！要是哪一天，她不做白寒凜的侍女了，還可以改行當殺手，不然當神偷，也還是可以的！！
當然，如斯鼓動良家少女誤入歧途的話，我也只能在心裏天馬行空下而已。殘害國家幼苗、辣手摧花、引誘迷途羔羊的如此沒人性的行為，我，一般
是不會做的！至於不一般的時候嘛，那就——只有天知道我會不會做了！！
“——白公子忙完了？”我淺笑若風拂嬌柳，很善意地看着謙卑垂首面對自己的綠衣少女。
“是的，公子已經處理好公務，特命奴婢領五公主過書房議事。”一貫的不卑不亢，翻飛在夜風裏的綠色紗衣，如碧湖泛起的漣漪將眼前女子姣好的
面容，襯托得愈加清麗脫俗。她，果然與她的主子很像，一樣的超脫世俗。
“你叫——‘琳琅’？”我明知故問，慵懶走在她前方。
“是的，五公主。”簡潔利落的回答，她，果然夠謹小慎微。
“琳琅，我不是五公主，”我頓住，慢慢轉身，認真的目光對上她疑惑的杏眼，無比認真堅定地說，“我是皇櫻落，可以的話，琳琅，以後請叫我‘
落’。”
或許是我的執着感染了她，也或許是我的認真無法教她對我失禮，她稍微怔忡下，然後妥協：“奴婢可以喚您‘落小姐’。”這是那個冷然卻聰慧
的女子最大的讓步，我知道的。到底沒讓她改變在稱呼上的尊卑，反正，在她眼裏，我，似乎並不是那麼的尊貴！
有些事情光用眼去感知是遠遠不夠的，一個人真正的想法、態度，要用心眼去辨別，有時，還需要那麼一點點靈異的第六感。
東苑書房裏燈火通明，琳琅在我踏進書房時便掩門退下。這間裝潢典雅大方的書房我來過數次，古色古香的書卷氣瀰漫整個空間，水精簾后的白衣
男子仍埋首燈下奮筆疾飛。還說已經處理妥了，這個認真嚴謹的俊美男人未免努力得過了頭，我沒記錯的話，中午雨華軒一別後他就就一直待在這封閉空
間。在已經過去的時間裏，少說也有四個時辰了，用我們現代計時法，也就相當於八個小時。八個小時在同一間屋子不出不動，真的快到神仙的地步了。
他的工作，真的，有那麼忙么？
話說回來，我還真不知道他是做什麼的。苑曉為什麼會一直跟他待在一起，我也毫不知情。不過，據說，這明延殿是屬於苑曉的。可是，我卻有覺
着，白寒凜更像這殿宇的主子。
“——為什麼要求‘皇苑曉’做到事事完美？”拉過張椅子靠近窗邊，打開窗戶，一陣涼風吹進，有些打結的頭腦瞬間清醒不少。窗外，雨，還在繼
續。隨風潛入夜，細物潤無聲。說的，可不就是這纏纏綿綿的如絲細雨？
“關上吧，夜裏風寒，對身體不好。”搭在窗欞上的十指僵了下，不太自在地回頭，一向待自己漠然的他，可是在關心自己？
燭火搖曳間，那冷如玄冰的男子已然在整理桌案。如墨長發溫順地服帖在身後，一根玄色髮帶松垮束起。未束起的飄碎劉海，在涼風裏輕盈起舞，
撫過男子堅毅如刀削斧刻的立體面龐，一絲難得的纖柔中和了冷硬與柔然。
“——天櫻皇朝需要一位能安撫人心的公主。”他走到我身邊，順手關了窗，窗外的暗黑細雨瞬間隔絕。我坐下，他也拉了張椅子，在我身側落座。
看他那架勢，今晚恐怕是要徹夜促膝長談了。
“籠絡人心是君主該操心的事，”對於他給的答案我很不以為然，不屑瞥了眼注視自己的他，“而且，‘皇苑曉’沒有那個能力。”
是啊，那個笑靨如花、對平靜生活懷有無限嚮往的女孩，不適合在爾虞我詐的王室里苦苦掙扎。再者，她跟我所處的境地並不一樣。如果當初的我
沒有逃開，最終我會是萬民的主宰，是洛蒂斯至高無上的王。可是那個單純的女孩，縱有滿腹學識，縱絕色傾城，也不過是王者手中一枚暫時不會捨棄的
棋子。當利用價值失去的時候，棄若敝履的命運便會如死神降臨。
“——我說了，天櫻皇朝需要的是一位‘能夠’做到的公主。”詭異里蘊含著憤怒，刺骨的聲音着重加強了‘能、夠’兩個字的音調。有什麼東西很
快在腦海中閃過，有些抓不住，卻也不是一無所知。我平復下有些加速的心跳，銳利的目光直直射向旁邊一把頭轉向一邊的白衣男人。“你在等的——是
我？”
纖長的甲刺進手心，憤怒情緒醞釀出的驟雨狂風在眼底蓄勢待發。他只要說一個——‘是’，我決定讓他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苑曉是個很好的女孩，”他起身，迴避了我質問的目光。有些沉重的步伐在那幅繪有她的畫前頓足，看不到他的神情，只是那專註的背影，給我一
種錯覺：他，白寒凜。愛着那個溫婉的女孩。
心，有些澀，有些疼。曾經，我也這樣迷戀過一幅畫，那樣專註，移不開眷戀的目光。有些幸福，卻也有些害怕，害怕一切只是一場由不得自己掌
控的夢。
“留在深藍大陸的，是你，我覺得慶幸——所以，對不起，”他轉身，挺拔修長的身朝我鞠了個九十度的躬，“皇櫻落小姐，請你，成為天櫻帝君期
待的公主。”
那樣卑微乞求的目光竟會出現在那個如冰般堅硬的男人身上，明明痛恨被人當物利用，只是在他那樣真誠懇求的目光下，我竟沒法開口拒絕，甚至
——
殺了他！
“你，愛着她，所以要我留下？”已經決定順從自己的心，那個孩子沒完成的事，我願意替她完成。既然她選擇了離去，那麼就安心去過她要的生活
，這份她放不下卻承擔不了的責任，我會完成，完美的。
“——我可以為她去死，”無比的堅定，我怔忡下，他走近，高大的影覆蓋我整片天空，乾淨散發冰雪氣息的手撫上我頰，一絲電流流竄四肢，慌亂
的悸動讓我有些措手不及，“但，我，是為你而生……”
那個時候我不懂白寒凜的意思，隱約里卻也覺得他的冷漠，似乎是為一個他不願等待的等待，而在漫長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