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夫子雨箋
陽光入戶,落在夢中人的眉眼上,勾勒出少女安恬的睡顏。少女薄如蟬翼的長睫微微顫了顫,在初夏清晨還不熱切的光亮中睜開了眼。
枕着的瓷枕還沾着夜露的涼氣,硬硬的嗑得她後腦微疼。桂芊嵐一下子坐起,渾身上下深入骨髓的疼痛奇迹般地消失了,只有小腹微微得有些脹痛,似曾相識的感覺讓她不由得一怔。
我不是死了嗎?
低下頭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纖細白嫩,印象里的某個時刻自己的手也是這般完美的,只是後來便因為一場意外而多了道長長的傷疤,影響美觀倒是其次,卻使得她不再能運劍,每每一提氣傷疤便要裂開。這也成為她一度在戚飛憶面前抬不起頭的原因之一。
她緩緩地放下手,卻聽得吱呀門開。來人的腳步略有些浮,但也行得穩,想來是有些功底的。聽着熟悉的腳步聲,桂芊嵐沒有回頭,只是抿唇而笑。
故人,終於來了呢。
“呀,妹妹,你怎麼起來了?”
和印象里別無二致的柔和聲音在桂芊嵐耳畔響起,桂芊嵐唇角泛起一抹淡淡地嘲諷。似是剛剛睡醒一般,她裝着反應還不夠靈敏地緩緩偏過頭,卻瞬間換了副燦爛的笑顏:“戚姐姐你來了呢!”
逆光而立,戚飛憶素手握着一方絹帕緩緩向她走來,陽光落在她身後鋪開一地迤邐的淡金色,但教那櫻草色羅裙拖開旖旎的流光,桂芊嵐淡眉挑了挑,細細瞧了那月白絹帕上精繡的木樨,忽覺得和前世里某個畫面倏地一重,卻記不真切。
桂芊嵐眸光暗了暗,但見戚飛憶在她床邊坐下,輕輕地握住她的手,冰涼的溫度讓桂芊嵐立即想到了前世里沁透身軀血液的寒涼。她不動神色地縮了手,面上仍笑得和善:“今早可發生什麼事了?”
被桂芊嵐脫開手的戚飛憶本有些納悶,聽得她這樣發問,卻也恢復了先前自如的淺笑:“哪有什麼事呢,不過是分班的結果下來了,妹妹在黟水班,姐姐在赤金班,之前都曉得的……妹妹身子可大好了?”
“還略略有些不利索。”桂芊嵐只是實話實說,瞥見戚飛憶眸光中隱隱的流轉,她微微垂下眼眸,抿了抿嘴唇,似是強忍着痛楚一般。戚飛憶自是瞧見了她這般模樣,連忙關切道:“妹妹既然不適,姐姐也就不叨擾了,巳時課呢也不過是夫子和學生見個面,不去也罷。聽說黟水班策論課慣常是喬夫子上的,她是極好相與的,想必也不會怪妹妹離席,姐姐託人幫請個假便是了。”
“那多謝姐姐了。”桂芊嵐低眉順眼地應了,目送戚飛憶款款離開,冷笑卻浮上她的面龐。
前世里也是這般呢,戚飛憶幫她請的好假!第一天便讓喬夫子喬雨箋給她落了個極壞的印象,自是給她留了不少麻煩。後來桂芊嵐才知道喬雨箋是有名的冷麵修羅,儘管為人不壞,卻最不喜偷懶的學生。
桂芊嵐披衣而起,菱花鏡里映出她蒼白的面色。她只是隨意地挽了個髻,只簪一根鏤花銅簪。台前的胭脂盒她盯了許久終究沒有拿起,便一副風吹欲倒的模樣向黟水班走去。剛剛到門口,便遙遙地聽見上課的鐘聲響起。喬雨箋已經站在學舍內,冷冷地望着教室里唯一一個空位。
“誰沒到?”
喬雨箋的聲音不大,其間的壓迫意味卻似是與生俱來的。她剛剛問完,便聽見有人高聲答道:“她不來了。”
聲音囂張刺耳,站在門外的桂芊嵐一聽便知是羅和煙。前世里羅和煙也是這般張揚的,桂芊嵐素來不喜這樣的人,也不想和她發生過多的交集。她卻反倒不依不撓,但見着桂芊嵐死咬住她不放。
“哦?”喬雨箋應了聲便繼續問道,“誰不來了?”
語氣是勝似先前的冷淡,隱隱間還有些怒意。即便是站在班外都能覺察到那沉沉的空氣,但教桂芊嵐周身泛起絲絲涼意。此時便是大膽如羅和煙的語調也有些怯怯了起來:“桂芊嵐。”
“桂芊嵐……”喬雨箋淡淡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便聽得門外傳來一聲低低的“到”。
喬雨箋緩緩地偏過頭,這才發覺門外似是有個小小的身影,陽光淺淡影子落在脆黃的門紙上已看不清明。她輕輕地攏了攏長眉,語氣還是先前一般的涼薄:“進來。”
“是。”
桂芊嵐推門而進,恭敬地行禮。喬雨箋輕輕地哼了聲,算是應了。她緩緩地抬起頭,慘白臉頰上的一雙明眸更顯得楚楚可憐,配合上她瘦弱的身板,便似風中搖搖的一株弱柳,隨時都會倒下一般。桂芊嵐向來是不會裝柔弱的,但和戚飛憶在一起時間長了多少也學到些許扮弱的本事,心知喬雨箋雖表面上嚴厲,心裏卻是極力維持公正的,對了她的心思耳根便軟了:
“學生今日身子不適,向院正告過假的,還望夫子見諒。”
果然,喬雨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冷聲道:“回座位吧。”
已不復先前的怒意。
桂芊嵐謙恭地應了,轉身卻對上羅和煙滿含恨意的目光。和前世里的回憶重合在一起,桂芊嵐卻依舊不明白這恨意來自何處,便只是嘲諷地沖她勾勾唇角,扶着桌邊緩緩坐下。一時間四下寂靜無聲,除了喬雨箋授課的聲音如清泉上的漣漪在班中漾開。
“長生二千七百一十三年,天帝三千壽辰。妖界冥空殿送來至寶,屆時仙界和妖界不睦,恐其有詐。妖界僅遣一使,試問該如何處置來使,又該如何處置妖界至寶?”
問題一出,本就有些昏昏沉沉的班裏突然如巨石投湖泛起千層漣漪。桂芊嵐的唇邊漾開一抹淺近的笑意。
前世里因為她錯過了這堂課,只知道喬雨箋提了個極有難度的問題,全班竟無答對,也就何語依的回答算是勉強沾邊的,卻也不讓喬雨箋滿意。她事後想問出是什麼問題,卻終究因為反覆口耳相傳變了意思,加之喬雨箋不知使了什麼法子竟然全班閉口不言,總算到今日聽到了原題。
果真……
這道題,聽上去簡單,卻詭異得很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