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風雲際會
殷甲是龍隱司里對巧石機關最在行的。他本是路過,救了人之後也就拍屁股走人,絕不拖泥帶水。所以,楚留奕仍是一個人,看着月亮計算着接下來的行程。
柳星璃看着他孤獨的背影,突然覺得一陣心傷——真的沒有人能走進他的心裏嗎?他太孤單,太孤單。有時候,她特別怕看到他生疏的表情,特別怕聽到他的冷言冷語,可是,又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我不知道捂熱一顆冰冷的心需要多久,可是,我喜歡你就是喜歡你,跟你喜不喜歡我,沒有關係。
他的手在流血是剛才傷到的吧。柳星璃的眉頭一皺,只覺得心都痛了。在流血啊,怎麼能這樣視若無睹呢?柳星璃從袖口抽出一條潔白的手帕,走上去握他的手。
楚留奕回了神,下意識的想掙脫,卻最終沒有掙開。
柳星璃的動作異常溫柔,細心地包紮好之後,她久久地握着楚留奕的手,手指輕輕地撫過他斷掉的小指。是很多年前斷掉的吧。是因為有過這樣的傷,才會對劃破的傷口視若無睹。“那時候,很痛吧。”
楚留奕轉眼去看自己的手,居然輕笑了一下,“痛,痛的這輩子也忘不了。”
那是一個除夕的雪夜。那年的冬天冷極了,而他,只是一個剛剛失去母親的七歲的孩子。
“那個時候痛死了,也怕極了,血幾乎染了一身,滴到雪地上一會兒就會凍起來,特別的刺眼。”楚留奕睜着眼睛回憶,“我還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十指連心,焉能不痛?而痛的,又何止是手?那是除夕啊!萬家燈火,萬家團圓,而他獨獨一人。應該躲在父母臂彎里受盡親人寵愛的年紀,他卻要獨自學着面對傷害、面對死亡。
“從那以後,我才知道,原來流血不一定會死人,痛也不一定會死人,所以後來,就什麼都不怕了。”從那個時候到現在,他受過很多傷,大大小小的傷,可他一點都不覺得恐懼,也就真的掙扎着活了下來。
柳星璃從不知道,一個人要這樣辛酸才能得到一個經驗。
“你知道嗎,”楚留奕突然舉起左手,“後來有一天,我才知道那天真的很冷,城裏城外凍死了很多乞丐。我突然想,如果不是那晚我太怕自己會死而看着傷口坐了一整夜的話,可能我就真的死了。老天對我,還算不錯吧。”
這也叫不錯?柳星璃看着他的笑,心裏只覺得一陣一陣的苦澀。讓他那麼小就一個人承受孤獨、飢餓、痛苦、黑暗。。。。。。這也叫不錯?柳星璃真的很想對他笑一下,可是怎麼也笑不出來。
一直因為父母的過早離去而心懷怨懟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幼稚?是不是真的,該長大了?
這一次的武林大會盛況空前,各門各派出奇一致的全部到場,幾日之間已又有不少聲勢較小的門派慘遭毒手,就連少林武當甚至江南山莊都開始不可避免的跟魔教教眾正面交鋒。而這個於二十年間神秘崛起的教派,隱藏在暗處就如同一包不知何時會爆炸的火藥,令人手足難安。
武林大會的會場就設在洞庭湖的旁邊,江北羽、枯葉禪師、清風道長等這些宿老前輩,二十年來第一次一起出現在眾人眼前,更加惹得眾人議論紛紛,覺得此次事態嚴重。
江北羽坐着輪椅出現,江南立在他的身後。“各位武林同道,今日能看江某的面子赴會,江某人十分榮幸,本次武林大會,主要是為了徹底革除魔教這顆毒瘤。。。。。。”
一直在東張西望的郝如意總算是在人堆里發現了楚留奕的身影,興高采烈的跑下台去找他。台下也正有人要往台上去。那人一身鐵甲,明顯是神兵山莊的鐵衛,自然無人攔他,很快就到了台邊。
郝如意一心盯着台下,那人竟似也未注意到她,兩人擦身而過之時互撞了一下,那人袖中的一把短劍掉在了地上。劍身在陽光下閃着異樣的光輝。郝如意學醫數年怎能看不出,這短劍上淬了劇毒!而神兵山莊卻是從不用毒的。“你。。。。。。”
台下尚不明所以,台上卻已然有人看出了端倪。那人見身份暴露,情急之下一把扯過郝如意,下一刻那短劍已被拾起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都別過來!誰再動我殺了她!”
郝如意心裏一驚,下意識的去看楚留奕。
楚留奕正在不聲不響的向她那邊靠近,飛刀已在手上。他看到郝如意的目光,嘴動了動,看口型說的是“別怕,我在。”
江南原本離郝如意最近,也正向著郝如意跑過去,見狀卻不知怎的停了下來,甚至退了兩步。如意、如意,原來你投在我身上的目光,只不過是因為他還沒有出現嗎?你快樂的時候,有危險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從來不是我。。。。。。
就在楚留奕的飛刀出手的前一刻,一枚銀針破空而過,直釘進了那人的眉心。
楚留奕立刻撥開人群奔到郝如意的身邊。她微愣了一下,倒是沒有受傷。楚留奕又低頭去看已經倒地的刺客。整根銀針全沒入了顱內,只留了眉心一點紅。暗器自來是越小越輕越難練,且銀針質軟,髮針之人至少是在人群之外,距離實在太遠,還能這樣一招即殺,憑這功力已不知高深到何種程度。
江南指揮人收了屍體和短劍下去,一眼掃過全場想找出髮針之人的所在。台上的枯葉禪師卻已站了起來,沉聲道:“郝施主隱於鹿鳴谷多年,今日既已出手,難道還不打算現身相見?”
那清風道人聞言,捋了捋長須,與江北羽相視而笑,而峨眉的靜慧師太也抬眼去掃視人群,喃喃道:“見死不救郝少山,他竟然肯出山了嗎?”台下多是小輩,雖未見過郝少山,但此人大名如雷貫耳,頓時一片嘩然。
一襲青衫自洞庭湖的煙波之中飛掠而來,身形飄逸,衣袂翩連。眾人只不過眼前一花,他人已落在了台上。來人三十歲左右的樣子,卻依舊丰神俊朗,很當得起“玉樹臨風”四個字,正是郝少山。
郝少山其人,雖看上去年歲並不算大,但實際卻已是四十有五,當年也曾仗劍江湖遊走四方,與江北羽等人皆為平輩論交的舊友,只因他生性疏狂,早年接觸江湖中事時頗有不忿,故而退居葯廬,不再理會江湖事。郝如意便是他在前往隱居之處鹿鳴谷的路上救下收養的。
江北羽笑道:“一別多年,少山兄益發年輕了。”
郝少山瞥了他一眼,“什麼樣天大的難事,也值得你們一幫老傢伙全部湊起來。”
台下一陣議論,紛紛覺得此人太過狂傲。台上的人卻並不在意,便像對着多年玩鬧慣了的老友一般搖頭輕笑,“少山兄,這可不是小事。”
“大事小事與我何干,”郝少山抬手招了一下,郝如意立刻歡呼雀躍的撲了過去。“我來,不過是要接如意回家。”
原本笑着的郝如意一愣,“啊?!”郝如意嘴一撅,老大的不願意。“我不要!”
郝少山嘆了一聲,竟軟下語氣來哄她,方才的狂傲之氣一瞬間無影無蹤,“丫頭,你在外面玩的日子也不短了,回去吧,為師很是擔心吶——”
郝如意眉頭都皺起來,撅着嘴使勁搖頭。
台下又是一陣議論紛紛,這回連台上也是愕然。以怪脾氣、冷血、見死不救著稱的郝少山,居然也會這樣哄小孩子一般好脾氣的去哄一個人。
半晌,江北羽才道:“少山兄既然來了就不忙走,就在敝庄小住幾日可好?”
郝如意是把什麼招都用上了,揪袖子搖手臂,假哭耍賴撒嬌發脾氣,最終郝少山沒能擰過她,郝如意笑嘻嘻的如願以償。
夜半。小院的門被推開了。來人一身白衣,一頭青絲柔順而修長。湘雪凝香肩半裸卧於帳中,見了此人只微微撐起身子,笑得妖嬈嫵媚。“教主閑下來了?”
“看來,本座的曜月使很閑那。”白衣人歪着頭走到了床邊。
“雪兒忙不忙,還不都是您說了算。”湘雪凝媚笑着,蔥白一樣的雙臂搭上了白衣人的肩。長風使的譏諷雖令她不悅,但還不至於讓她改了心性。在妓院長大的她,從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利用男人才能爬的更高,才能得到金錢權利、得到一切她想得到的東西。利用身體牽住男人對她而言實在是件小事。只要將他伺候的舒服了,我管你是什麼長風使。
白衣人卻不為所動,冷着語氣道:“看來長風使說的不錯,什麼人都敢對着本座勾勾搭搭,本座的馭下之法確實該換換了。”
湘雪凝臉色一變,下一刻就被白衣人甩了出去,跌在床上。“教主。。。。。。”
白衣人退後幾步,轉身邊走邊說道:“明日啟程趕往洞庭湖,”走到門口,他又停了下來,一瞬間又恢復了溫文爾雅,彷彿方才冷言冷語傷人的不是他,“那漂亮的小姑娘,聽說是你妹妹,親妹妹嗎?”
湘雪凝愣了一下,“您是說。。。。。。如意嗎?我們倆本不同母,父親好賭致家產敗落,就將我們二人賣了抵債,我們也是很多年都沒見過的。。。。。。如果她阻礙到本教的大計,教主放心,屬下一定。。。。。。”
白衣人搖頭,突然很溫柔的笑了,“不,不是那個意思。那孩子,很好。”
郝如意突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大半夜的不睡覺,坐在這兒幹什麼?”郝少山拿了披風走進涼亭,把披風披在了郝如意的身上。
郝如意乖巧的站起來去給師父捶背,“師傅你說,哥和星璃如果真的是互相喜歡,他們為什麼都不說呢?”
“我不喜歡他們。”郝少山自己性子狂傲脾氣古怪,卻最是看不慣清高之人,對當年的柳清商是對如今的柳星璃也是,看出楚留奕與柳星璃之間的曖昧之後,更是將楚留奕也划進了討厭鬼名單。若他不是自己的寶貝徒兒從小到大心心念念的大哥哥,郝少山理都不會理他。
郝如意的臉立刻拉了下來,“師父大壞蛋,總是說我哥的壞話!”
“這就叫說他的壞話?”郝少山無語,這丫頭。。。。。。
翌日
武林大會仍在繼續,後來有人通報說有位秦姓的老爺要找郝姑娘和楚公子,江南便陪同他們連帶柳星璃也一起過去了。大家並不認識什麼“秦姓的老爺”,封號為“秦”的王爺倒是認識一位。
洞庭湖岸邊停靠了許多船隻,武林大會期間,有很多門派的起居都在這些船上。如人所料,來的果然是秦王爺,還有他的長子朱晟奕。
從他們一進來,朱晟奕就開始盯着柳星璃看。柳星璃微皺了下眉頭,轉開目光去看窗外的洞庭湖,郝如意則是糾結着玉墜的問題從頭到尾的走神。只有江南和楚留奕在與秦王爺說話,秦王爺卻也跟着郝如意走神。氣氛變得越來越奇怪。
洞庭湖上船隻眾多,但是秩序井然,各大門派都是禮讓有加,更覺得這麼多人都在,魔教必不敢怎樣。故而,當洞庭湖底的水雷引爆時,大家沒有任何防備。因為是武林大會,因為有眾多高手,所以所有人自然而然的放鬆了警惕。實在沒想到魔教妖人如此明目張胆,而一個沒想到,就叫他們輕輕易易的得了手。
靠近洞庭湖的人被當場炸死的、跌進水裏溺死的不下百人,受傷的更是不計其數。魔教還未動一兵一卒,江湖正道卻已然是損兵折將。
若不是楚留奕反應快,秦王爺一行人斷不會安然無恙的站在岸邊。死裏逃生,心有餘悸。秦王爺站在人群的外圍臉色鐵青——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目張胆的殘殺無辜,簡直無法無天!
郝如意拍着胸口鬆了口氣,卻偶然間瞥見人群里紅袍一閃而過,讓她倏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被劫。來不及開口,場面已然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