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御江行
郝如意被擄已經三天了。江南和柳星璃那日追至碼頭,卻還是晚了一步。奈何這裏的水路四通八達,他們一路打聽,仍是不得其法。此時,他們正乘船而下,打算一個碼頭一個碼頭的問過去。
這無疑是大海撈針的辦法,可江南人在江中,江南山莊探子的情報只能送到碼頭,心裏再急也只能如此。
“走得太急,也沒來得及通知楊兄一聲,不知他現在人在何處。”江南立於船頭,邊說著邊去看一旁柳星璃的表情。柳星璃對楊曉東的微妙情感他怎麼會看不出來,只是楊曉東一失蹤,如意就跟着被擄,那個人查無可查,若當真是處心積慮接近他們,叫他如何能不心驚膽戰?
“啊,是啊。”柳星璃心不在焉的望着江面,輕輕抿了一下唇。
她太單純。江南嘆了口氣,柳星璃少涉江湖,怎會知道人心險惡,偏他不知道該不該與她明說,只怕一如此必然傷了她的心。江南還待再說什麼,卻見迎面駛來一艘大船,船上正緩緩升起一面大旗,上書兩個血紅的大字:祭血。
江南倏地想起那天的黑衣人,摺扇一收立即進入戒備狀態。柳星璃的玉笛從不離手,此時也變成了武器。兩個人只等那船靠近,彼岸有一場硬仗要打。豈料那船未再靠近,反而他們自己的船下傳來開鑿之聲。水下有埋伏!
如今他們身在江心,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船底一旦被鑿穿,他們落入水中那才真的是十死無生!江南權衡利弊,回頭給了柳星璃一個眼神,兩人一躍而起,踏着水面上了敵船。
船的甲板上自是早有人在,只是大約沒想到他們會直接上來,都愣了一下。江南和柳星璃便是趁着這個空檔一路打進了船內。那船十分的大,內部結構也很複雜,簡直就是一座水上的樓閣。江南和柳星璃進到艙內,都是吃了一驚。
他二人現下站的房間裏無人,,外面聽聲音卻已經是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了過來。就在二人不知該如何是好時,突然被人一拉,幾乎是硬塞進了一個狹小的空間內。這似乎是一個小夾層,江南和柳星璃幾乎貼在了一起,十分彆扭,卻又不敢出聲,因為他們已然聽見,外面全是人,還有無數兵器碰撞的聲音。
江南小心翼翼的換了個角度,從縫隙里向外看,只見一人正站在他們所在的夾層前面,,只看得到背影,竟是嚇得發抖的樣子。
“阿才,剛才那兩個人去哪兒了?”
“他他他他們跑。。。。。。跑后。。。。。。後面跳。。。。。。跳水。。。。。。”
先前問話的那人似是極不耐煩的推了他一把,氣急敗壞的罵了一聲,吼道:“叫人下水搜!”說著自己先衝到後面去了,進來的那一群人這才慢慢散去。知道只剩那“阿才”,他才自己從地上顫顫巍巍的爬起來。
此時,江南和柳星璃四目相對,又是震驚又是后怕,那“阿才”說話斷斷續續,聽上去是個實打實的結巴,可那聲音,他們怎麼會聽不出,那是。。。。。。楊曉東?!
正想着,夾板就被人拉開,江南和柳星璃不約而同的去看他,卻見那人佝僂着腰,一臉的麻子似乎還抹着廚房裏的煤灰,哪裏還有那清俊的模樣,分明就是個不中用的小夥計。
“你。。。。。。”柳星璃愣了一下,若不是先聽了聲音,她是絕對不敢認的。
楊曉東卻似乎是有些不耐煩,“你們怎麼會到這兒來?知道這有多危險嗎!”
江南盯着他,有一肚子的疑惑現在卻不是問的時候。楊曉東四處望了一眼,回頭又要將夾板裝回去。江南見狀立刻抬手去擋,“幹什麼?”
“幹什麼?得先讓你們在這兒躲躲了,等船靠了岸才好離開,不能讓人發現你們。”
江南和柳星璃同時皺眉。他們一向乾淨整潔,從不曾灰頭土臉弄得這般狼狽,楊曉東卻不理,自顧自的把夾板往回裝。
“你到底。。。。。。”江南猶豫着還是開了口。
“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一有機會我就回來找你們,不要自己出來。”楊曉東把那木板弄好,完全看不出躲了兩個人,然後又佝僂起腰,低着頭轉身離開了。自始至終,他的眼神都不曾落在柳星璃的身上。
郝如意在一陣顛簸之中緩緩睜開了眼睛,只覺得自己腦袋昏沉沉的,眼前的模糊持續了很久才漸漸退去。這好像是。。。。。。馬車?郝如意渾身酸痛,試着動了一下,卻發現自己的手腳全被綁得結結實實,許是因為一路顛簸,她的手腕已經給磨破了,火辣辣的疼。
驀地想起那天的事,郝如意渾身一個激靈,正要細想,馬車卻忽然停了。察覺到外面似乎有人靠過來,郝如意趕忙閉着眼睛裝睡。
帘子被掀開,外頭的光照了進來,接着又被擋住,應該是有人站在了門帘的位置。郝如意閉着眼睛,只聽見那門帘處的人頓了很久,然後是很清晰的“啪”的一聲耳光,“廢物,抓錯人了!”
抓錯人?這樣也行,她是有多倒霉?郝如意暗自腹誹。
“這。。。。”
郝如意偷偷的微睜了下眼睛,瞥見簾外一襲紅袍拂袖離開,留下冷冷的聲音:“處理掉。”
岳州渡口,有一艘大船正在緩緩靠近。看船的規模和樣式,似乎是那個富商官紳出遊,船上的人各司其職,有條不紊的將船停靠在岸邊,引起不少人側目。
不一會兒,就見船上先下來幾人,隨從的打扮,然後才是大老闆——一個一身綢緞,笑容猥瑣的胖男人讓人一見就想起“腦滿腸肥”四個字,一看就是個為富不仁的。這不,那岳州第一妓院枕霞樓的鴇母正衝著他一路小跑過來,滿臉堆笑,大老遠的就喊道:“喲,杜老闆可算到了,我金瓶兒可是盼了好幾天了,咱們樓里的姑娘們都等着給杜大老闆接風呢——”
那杜老闆笑得更加開懷,全身的肥肉都跟着顫了起來。渡口上的其他人見狀,都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各自忙活自己的活計去了。
楊曉東在那船上一直待到天黑,有人來了就唯唯諾諾的讓到一旁,儼然就是一個膽子極小極慫的下人,毫不起眼。直到天快亮的時候,他才貌似不經意的晃進船艙。黑夜已經過了,他知道,凌晨是大多數人最為鬆懈的時候。幾乎是沒費什麼力氣,他就把江南和柳星璃從船上帶了出來。
“你還要回去?”柳星璃情急,對着他離去的背影問道。“天已經亮了他們會懷疑你的,你不是說那艘船很危險。。。。。。”
“我自有辦法。”楊曉東頭也不回,還待要走,卻被江南攔住。“有事?”
“如意在哪裏?”江南的身形沒有楊曉東高挑,卻很有那種領導者的氣勢,“你一失蹤,她就跟着不見了,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很可惜,楊曉東完全不吃這一套,聽聞此言只皺了皺眉,“如意不見了?我確實不知道。”
江南還想再說什麼,卻聽到渡口那邊傳來一陣乒乓聲。三人隱了身形一看,竟是許多人正從那船上搬下幾口大木箱裝進了馬車裏。這時天色尚早,渡口周圍只有些早起的船家。江南運上內力仔細去聽,覺得那箱中彷彿是兵器碰撞的聲音。
“這船果然有問題!”
楊曉東沒有再回船上,而是一路跟着馬車,江南和柳星璃則是完全不知道他想幹什麼,問他他也索性不理人,兩人只得也一路跟着。直到中午,那馬車繞了許久才進了一處院落,看上去是高門大戶,走的卻是後門。
三人盯了半晌也不見有人出來,因而繞到前門去,只見那門樓前冷冷清清,門前的牌匾上龍飛鳳舞的寫着三個字:枕霞樓。
妓院?是了,怪不得他們要凌晨才運貨,妓院是夜裏才開張,人多眼雜的反而不好弄,只有這裏,是白天才會清凈。
楊曉東舒了口氣,轉身就走。
“不進去嗎?”江南奇道。
“現在進去?人家會把你當成神經病的。”楊曉東回頭看了他一眼,“先找個地方換身皮,休息一下,這個樣子誰讓你進啊。”
柳星璃看了那枕霞樓一眼,抿抿唇跟上了他們。如果楊曉東是從失蹤那天就上了船,這幾天他一定是勞心勞力,吃不好也睡不好。她偷偷地去看他的臉,似乎果真又瘦削了些,卻看不出疲態。他是真的不累,還是掩飾的太好?
枕霞樓的包廂里,正是一片紙醉金迷。包廂中有兩個少年,春色卻被一人獨佔,紅衣少年坐在一旁獨自飲酒,另外杏色長袍的少年卻是左擁右抱,似乎對這聲色場頗為熟悉,正是江南和楊曉東。
半晌,楊曉東自美人懷中起來,晃到江南跟前坐下,那樣子已是帶了三分醉態。“你不會真的從來沒有來過這種地方吧,一個人干喝酒,很奇怪的。”
“你真的是來查案的?”
楊曉東臉上笑意不減,不動聲色的輕聲道:“要不然呢?”
江南還想再說什麼,一旁的姑娘們便不甘寂寞的圍了上來,嬌笑着灌他酒喝。江南卻當真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埋在美人堆里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楊曉東臉上笑意更濃,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玩。”話未竟人已搖搖晃晃的推門走了出去。
今日他一身杏色的長袍,顯得貴氣天成儼然一個沉迷聲色的紈絝子弟,仔細看上去竟似還有一股子若有若無的王孫貴胄的氣場。楊曉東本身年輕俊美,又出手闊綽,這樣的客人在青樓從來都很搶手,一出房間立刻就有一堆姑娘圍了上來。他也不拒絕,耐着心思跟他們調笑半晌,才巧妙地甩開她們走掉,怎麼看都叫人無法疑心。
楊曉東一離開熱鬧的地方,腰立刻挺得如平日裏一般筆直,臉上醉意全無,平添了一股子銳氣和戾氣。江南是江南山莊的少主,江湖上很多人都認得,若這裏真的與魔教有關,就一定會把視線放在江南的身上。今晚要辛苦江南幫他應付那些人,轉移他們的視線了。他抬頭望了望,枕霞樓共有四層,一二層是聲色場,三層是賭場,四層卻不對外人開放。方才他佯裝與妓女調笑轉了一圈,沒有看到杜老闆。
楊曉東到三樓的賭場看了看,然後站在了通往四層的樓梯前。樓梯上方是一片漆黑。四樓一定有人守着,該怎麼才能繞過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一探究竟?楊曉東想着,向前邁出了一步,卻又立即收了回來。因為他已然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
“公子?”一身紫衣的湘雪凝嬌媚的笑着靠近前面的杏袍男子,“前堂那麼熱鬧,公子怎麼跑到這裏來了?”
楊曉東舒了一口氣,笑道:“酒喝多了,覺得下面有點吵。”
“那。。。。。。不如讓雪兒給公子解解酒吧。”湘雪凝笑着走上前挽住他的手臂,不着痕迹的把他帶離了那個地方。
湘雪凝的房間在二樓的角落裏,離大堂很遠,相對而言確實是個極為清凈的好地方。房間裏的床帳,紗簾,甚至桌布,清一色的紫,嫵媚而神秘。
“雪兒偏愛紫色?”楊曉東審視着屋子裏的紫說道。
湘雪凝不答話,一雙玉手卻輕輕撫上他的胸膛,不安分的遊走。
楊曉東一把抓住她想要伸進衣服里的手,笑道:“我的朋友還在等我,我得走了。”說著就要把她的手拿開,湘雪凝的指節一彎,勾的楊曉東胸前的衣襟一開,露出了他胸口上一個十字形的傷疤。
湘雪凝登時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