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集 悲傷逆流成河

第十一集 悲傷逆流成河

下課了,秦漫雪來到班主任老師的辦公室,給班主任請了一天的假,班主任貌似看出秦漫雪眉宇間的極度憂傷,沒問理由,沒問為什麼?准了秦漫雪請假。她相信,一個為人穩重,端莊賢淑的女孩不會因為一點小事情而請一天的假浪廢她的課程甚至浪廢她的青春,她相信,她有她的苦衷。

秦漫雪回到宿舍,挎起書包就往外走,卻被突如其來的一個穿得格外妖艷的同學擋在宿舍門口。

“咦,秦漫雪,看見我來就開始溜走,怕我吃了你啊?”歐陽倩雙手張開擋住秦漫雪的去路,陰陽怪氣的亂語一通,“還是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要去私底下解決呢?要是這樣,你知道的,我是個喜歡看熱鬧的人,那可少不了我哦?”

“請你讓開!我有事要辦!”秦漫雪不冷不熱斬釘截鐵的語氣讓歐陽倩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平時溫和軟弱的秦漫雪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讓人感到后怕了,歐陽倩從被秦漫雪氣勢怔住的氣氛中走出來,毫無退讓之勢。

“那更好哦!反正現在我也沒事,我陪你去看看熱鬧?”歐陽倩得理不饒人,一副幸災樂禍的嘴臉。

“我再說一遍,請你讓開!”秦漫雪的語氣似乎有些異樣的變化,變得像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

“好了,歐陽,改天再會會她,今天我們也有事情啊?嗯,還記得嗎?小羅他們叫我們去商量點事情,好像是小米被人欺負了?”歐陽倩後面的沈佩芯找了一些不切實際的借口,輕拉着歐陽倩的臂彎,背對秦漫雪對歐陽倩擠眉弄眼,她感覺得到秦漫雪身體裏的憤怒和異樣,“走吧!機會多的是,沒必要在這一時!”

“走——!我會記住你剛才的樣子的!”歐陽倩被沈佩芯搖着後背出了宿舍門,嘴裏還不認輸的咕隆着,“哼哼——”

“漫雪,”郭曉雲看着秦漫雪捏得青筋直冒的雙拳,心裏頭一緊,不忍的觸了一下秦漫雪的後背,“你怎麼——”

秦漫雪像觸電一般迅速回身一拳打向郭曉雲,郭曉雲明顯的聽見空氣被撕破的聲音。看清楚是郭曉雲后,秦漫雪連忙停下打向郭曉雲的拳頭,定格在空氣中。

“曉雲?怎麼是你?”秦漫雪從憤怒中清醒過來。

“怎麼不是我?”郭曉雲委屈的嘟着嘴,“我剛才看你好像被他們給氣到了,以前你可不會輕易就動怒的,今天是怎麼了?”

“呵呵——沒怎麼!”秦漫雪露出一個極為難看的笑容。

“哦,對了,剛才你不是說你有事嗎?”

“啊——對,謝謝你!曉雲!你不愧是我最好的姐妹!再見!”秦漫雪一排大腦,飛一般奪門而出,絕塵而去。

在秦漫雪給老師請假之前,她接到了一個電話。

很多事情我們無法去選擇,也無法預測。上一秒,也許我們擁有令人羨慕的天倫之樂,下一秒,也許我們就會身處不見天日的人間地獄;人生有太多的變幻無常,也許是平坦的星光大道,也許是充滿坎坷荊棘的長途跋涉;世事難料,誰都不知道下一秒將要發生什麼?有人可以從世人敬仰的財富和地位一夜間變得一無所有,也有人可以從身無分文令人唾棄的身份在一夜間擁有別人所擁有的財富和地位。人生太多難以想像,太多事與願違,太多離奇,太多白雲蒼狗般的事情。

秦漫雪魂不守舍的坐在烏煙瘴氣的市內班車,一臉的憂鬱和悲傷。那個中考後的暑假,秦漫雪屢屢多次想要給他打電話,告訴他,她想和他瘋狂一次,徹徹底底地來一次所謂情侶們的約會,她想見他,她想要告訴他,她所有的苦,她所有的痛楚。

秦漫雪的父親是一個好賭成癮的偽君子,每天以賭為生,從不過問家裏的任何事情,即使她沒有學費,沒有生活費,沒有買點衣服穿的錢,沒有買書包的錢,沒有吃飯的錢……他從來不詢問,從來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母親雖然痛恨她,卻總是想方設法給她借學費、生活費、…偶爾在他父親回到家裏睡過頭時,他母親會偷偷摸摸的在其兜里翻來覆去,可當第二天他父親醒來發現兜里東西不在時,往往又是一頓劈頭蓋臉的暴打,或是口水大戰,直至天黑。秦漫雪因為這樣,每每都是半夜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間,將自己繾綣在無人問津的被窩,鬱郁而睡去。時間是腐化情感的毒藥,開始時,秦漫雪看見父母整天吵吵鬧鬧,常常掇在自己的世界,鬱鬱寡歡,痛哭涕零,以淚洗面,傷心過度之餘,狂奔到昔日的湖邊,無聲吶喊,接受暴風雨刺骨般的疼痛。

秦漫雪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已經變得對父母淡漠無情,不光是對自己的父母,除了對在自己面前勢無忌憚的他,對一切事物冷漠相覷。

終於,他的父親賭得傾家蕩產,居無定所,因為躲債,不知所終。城市裏的家短時間看來是不能去居住了,因為怕追債的騷擾,怕那些賭徒的糾纏,她和母親被迫搬回鄉下原有的那一方殘垣斷壁,破爛不堪家徒四壁的房屋。

拿到錄取通知書後的十多天,秦漫雪母親因為父親的賭債每天都活在痛苦的煎熬中,身體被折磨得瘦削若骨。秦漫雪每天在家裏照顧奄奄一息的母親,晝夜陪在母親的身邊,生怕母親會想不開,一心尋死。秦漫雪知道,母親因為父親賭博帶來的壓力,已經讓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她心中的怨氣需要一個釋放的出口,需要一個事物的寄託,需要一個最忠實的聽眾為她的傾訴買單,而自己顯然是母親最可靠的寄事者。所以秦漫雪在以前的生活中,不管母親以什麼樣的手法對她,她都一忍再忍,是痛罵也好,抽打也罷,她從未頂過母親的嘴,從未說過一句讓母親傷心難過的話,一向是逆來順受,從來沒有做過對母親來說是叛逆乖張的行為。

秦漫雪母親終於從痛苦的深淵脫身振作,臉色有了些許的轉變,身心的疲憊漸進消失,人也精神了起來,她開始為秦漫雪的求學生涯到處奔波,替別人打工、打下手、借錢,事事親力親為。秦漫雪看到這一幕幕心酸的行跡,不由得淚盈滿眶,心底一陣刺痛。

星轉斗移,時間過得飛快,半個月過去了,秦漫雪擔心楊子蕭,擔心楊子蕭一直打不通自己的電話,擔心楊子蕭擔心自己出事,擔心楊子蕭擔心自己發生意外,擔心楊子蕭擔心自己會離他而去,胡思亂想。那一天,她趁母親外出從母親的口袋中偷偷地拿了幾十塊錢,來到了城裏,她想告訴楊子蕭她不是有意不接他的電話,是因為鄉下沒有信號無法聯繫到他,她想告訴楊子蕭她家裏發生的一切,她想對他傾訴自己的苦楚,告訴他,她悲催的家庭史。可當她在她想要告訴楊子蕭所有的一切時,楊子蕭卻在她沒有說出口之前毫無理由的選擇相信她,相信她所做的一切都事出有因,相信她有她的苦衷,相信她不會對他撒謊,相信,他們的愛已經在彼此心底埋下種子,已經根深蒂固。

秦漫雪意識到,她和楊子蕭能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們已沒有多少共同歲月去領略愛情的浪漫,愛情的甜蜜,愛情的美好,所以,最後她選擇和楊子蕭共度那一個夕陽返照的浪漫美好時光,她想靜靜的伏在他的胸膛,傾聽他的心跳,看他在夕陽下的完美輪廓,然後將他所有所有的一切能記住的烙印在心上,直至永恆。

在汽車到站的第一刻,秦漫雪率先下車,不顧一切埋頭向家裏奔跑。之前的電話是母親打的,母親在電話里的聲音顯得沉重緩慢,宛如將死之人的遺言。秦漫雪一路奔跑一路擦拭着泛濫的淚水,止不住的淚流。上天在這一刻下起了滂沱大雨,貌似在同情這苦命的孩子,掩飾她臉龐婆娑的眼淚。

推開房門的那一刻,秦漫雪止住了抽泣的哭聲,走到母親的床前,雙腿直直的跪了下去,看着苟延殘喘的母親,他終於抑制不住喉管處的哽咽,“哇”的大聲哭了出來。秦漫雪的母親醒來看見跪在床前的自己的孩子,眼淚瞬間像衝破了壩堤,一瀉而下。

“孩子,別怪我——”秦漫雪的母親輕輕撫摸着孩子秀髮,喃喃言語,“別怪我對——你——的——尖端刻薄,我真的沒辦法,你爸爸整天不務正業,就知道吃喝嫖賭,游耍玩樂,我若不對你嚴格一點,怕你以後的路不好走啊——”

秦漫雪一邊搖頭一邊不斷地抽泣着,沙啞的咽喉已經讓她說不出一句話來。

“孩子,你很聽話,很乖巧,為人處世穩重,這些我都看在眼裏,我也不擔心。我擔心的是,我走了以後,你的學習該怎麼辦?如果你因此被輟學,你以後的路又該怎樣走?”秦漫雪的母親停頓了片刻,“以你爸爸的行事風格,他不消失個十年八年的,他是不會回來的,所以我也沒想着靠他回來供你讀書上學,供你生活——還有,我得告訴你一件事兒,我這次生的病是肝癌,已經到晚期了,沒得救了。以後你要學會獨立自主,要學會堅強,學會自力更生,以後的路,媽媽再也不會管你,也不會再罵你,不會再打你,你自由了,媽媽已經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你要記住,千萬少走夜路,特別是在城裏,壞人多,他們會欺負你的。在學校,盡量少惹麻煩,現在的人都很自私,見不得別人比他們好,比他們優秀。孩子,我知道你一直很優秀,不管是長相還是學習,所以,即使有時同學們會時不時的說話擠兌你,你一定要忍讓,不要輕易和他們起摩擦,鬧糾紛,生矛盾,城市裏的孩子都比較奸詐狡猾。等以後你長大了,找男朋友要多觀察觀察,不要輕易相信男人的話,不要找到一個像你爸爸一樣的,那樣你的一生就等於被毀了?知道嗎?”

“嗯,我知道了,媽——”秦漫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鼻涕把她整張無可挑剔的面容已經弄的不堪入目,“媽——我們去醫院好不好?大不了我把學退了給你治病——媽,你起來啊,我們去醫院,去醫院把你的病治好,那樣我就可以一直在你身邊了,媽,你快起來——快起來啊!”

“傻孩子,媽媽這病,在你去上課這幾個星期,我去了好幾家醫院,他們都說沒得救了,已經無法挽回了,別費心了孩子,媽媽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秦漫雪的母親有心無力的呻吟,一個短暫的咳嗽讓她的臉色顯得更加的蒼白,“咳咳咳——孩子,聽着,在裏屋那個箱子裏有點錢,是我給你的,也是我這些年積攢得來的,我想應該夠你念完這個高中,到大學的時候,你可以去申請助學貸款,順便找些兼職,應該可以應付過去,你一定要念完大學,走出一條路,別讓人瞧不起你,知道嗎?媽媽——媽媽——”

秦漫雪的母親話還沒說完,沉重的眼皮讓她就這樣靜靜的睡了過去,永遠的睡了過去,她臉部的神情已經沒有了一點血色,漸漸地變成了青色的山脊。

“媽,媽,媽——”秦漫雪輕輕地呼喊着母親,而最後一聲卻響徹雲霄,“媽——————————————”

“媽,你起來啊,我們醫院,去醫院——”秦漫雪全身顫抖的歐諾個地上站了起來,坐在床頭,輕輕地把她母親的頭摟到自己的懷中,彼此相依相偎着,她輕輕地撫摸着母親冰冷的臉龐,眼淚已經打濕了母親另外一邊綠臉,“好不好,我們一起過,苦一點也行,我很聽你的話,你是知道的,我從不和你作對,從不和你爭吵,從不和你頂嘴——”

“媽,你起來啊,你起來打我啊?罵我啊?沒有你罵我、打我,我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我該怎樣生活?媽,你聽見了嗎?你快點起來啊?!我一定好好聽你的話!媽,你可不要嚇我哦?我是女孩子,我會害怕的,媽媽,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沒有你,我走到哪裏,我都會很怕的;沒有你,別人會欺負我的,你知道嗎?沒有你,他們會把我看做是個流浪兒,然後唾棄我說我是個沒人要的孩子;沒有你,聽不到你的咒罵聲,我會很孤獨,很寂寞,很空虛;沒有你,我會變得不乖的——媽媽,你睜開眼看看我好嗎?”

“媽,你倒是安逸了,我呢?你為何不帶着我,一起去那個沒有悲傷難過沒有悲歡離合的世界?讓我享受從未享受過的天倫之樂,讓我無憂無慮的成長。你知不知道,你走了,我會手多少人的閑言碎語,會受多少未知的凌辱?你走了,我不知道我該以什麼樣的理由活在這個骯髒的世界上?他們會罵我、會打我,打得一定比你慘十倍、一百倍,罵得比你狠、比你更刁專刻薄。媽,我真的不想離開你,我好想你!媽,在那邊,等我——我會過來服侍你的!一路走好!”

“媽————————————啊————————————”

秦漫雪的母親就這樣羽化登仙,與世長辭了,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知曉,沒有人過問。在那個窮鄉僻壤的地方,隨後的日子只是聽見上空盤旋着一句“媽”的嘶吼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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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世里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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