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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曆三月春闈開始,春闈分別九日、十二日、十五日,每次三天,共九天。

一大早林孝清便跟着林孝民坐馬車送他來考場。馬車剛停穩,林孝民掀開帘子倒吸一口冷氣,只見人山人海的考生摩肩擦踵。

林孝澤:“哥……我”

林孝清拍拍他肩膀道:“不用擔心,正常發揮就好,今年若是考不上,再過三年也無妨。”

林孝澤點點頭,臉上還是忐忑不安的朝人群走去,四下看了看沒找到蔣泰和仲昕他們。越往前走拎着手裏的籃子越覺得沉甸甸的快拿不動了,這是林夫人幾天給他準備的,筆墨紙硯,糕點飯菜,還有一隻桂香樓的熏雞……林孝澤雙手被汗浸濕,只覺得眼前灰白一片。

回頭看了一眼哥哥,見他正在跟一個同僚說話,可能提到他便朝這邊看了一眼,笑着點點頭。林孝澤也點點頭,手裏的汗越來越多,腦袋突然蹦出一句話:不考了……不考了……不考了!林孝澤趁着他哥不注意的功夫擠進人群,把手裏的籃子悄悄扔了,轉頭朝一條巷子裏跑去。

林孝清還在同人聊天,再回頭看時已經見不到人,考生一個個進了考場。林孝清笑笑,自己這弟弟不知這次會考成什麼樣,即便考不好也沒事,他的性子本來就不適合入朝為官。他只要安心當他的林家少爺別惹出什麼禍事就行了。想罷轉身朝馬車走去,上了車離開考場。

林孝澤蹲在巷子裏臉色蒼白,雙手握着拳頭,閉着眼不知如何是好,爹爹若是知道了會打死他吧?!死就死吧,也比去考的狗屁不是強……起身拍拍衣服,朝旁邊的酒肆走去。

***

這日張睿和韓叔正準備出門採買,沒有幾日就要去通州了。韓叔聽說這麼著急要走既唏噓又害怕,暗地裏想了好久,少爺年紀才這般小,怎麼皇上就能讓他當知府呢?!然後又聽說通州那地方根本就沒人願意去,窮山惡水還滿山的匪寇,簡直是不能再壞些了。

韓叔:“少爺……咱非得去那嗎?不如跟三表少爺那般再讀三年,考個京官,品級低些也比這窮鄉僻壤之地要好啊!”

張睿笑道:“韓叔,如果我不去那還要繼續借住在林府嗎?”

韓叔一僵:“這……”

張睿:“也不能長期借住大理寺啊,我與大理寺卿無親無故的,他能這麼抬舉我,我若再不識抬舉就太混賬了。”

韓叔道:“少爺說的是,老奴眼皮子淺了。”

張睿:“韓叔,有時人活着並不能隨心所欲,既然無法改變不如坦然接受,況且那通州也不是狼穴虎口,只要我們小心一些熬過三年,沒準守得雲開見月明。”

韓叔嘆口氣:“但願如少爺所說吧,衣服還要再買些嗎?我瞧着少爺該添幾件春衣了。”

張睿:“衣服就先不添了,到了通州再添也是一樣,記得備上些凍瘡葯,你這凍瘡以後每年都會犯,到了那偏僻地界再想買就買不到這麼好用的了。”

韓叔笑道:“哎,記得了。”

二人買了一上午,大部分都是筆墨紙硯和書,還有不少的日用品。說起來古代男子比現代人要重視儀錶多了,單從這個發冠來說,就分了十多種,張睿雖然沒加冠,但發簪也買了許多,各種場合要求都不同。

到了中午二人決定在外用餐,隨便找了家小酒肆,要了兩盤菜。

酒肆人不少,來來往往不少人都在聊着春闈之事。

張睿伸手這麼一算,今日正好是春闈第一日,想必孝澤今日也應該參加了,不知道能不能考中。蔣泰仲昕他們就不必說了,父親都是大官,他們也爭氣,將來必定是官運亨通。

二人吃過午飯拿着東西準備回大理寺,卻不想撞見一個不該見到的人。

“沒錢還學人家出來吃酒!呸!看你人模狗樣的,居然還是個吃霸王餐的?!今日若不交出酒錢,老子便把你衣服扒了當了!”一群人圍在鬨笑,地上躺着的赫然是那本該在考場的林孝澤!

張睿急忙跑過去道:“這位小哥他欠你多少銀子?”

那小二一看有人來給銀子急忙換上笑臉:“客官一共三兩五錢銀子。”

張睿從荷包里掏出碎銀子遞給他,那小二接過銀子數了數賠笑着回了酒館。

韓叔把人扶起來,見林孝澤面色酡紅,一張嘴酒氣熏天。

張睿:“孝澤……孝澤?”

林孝澤睜開眼歪頭看了看道:“老子……有錢!有錢……給我酒!”

韓叔嘆氣道:“喝多了,少爺你先扶着他,我去叫輛馬車來。”

叫了馬車,車夫和韓叔合力把人送了上去。韓叔道:“少爺,我們先把他送回林府去?”

張睿皺眉:“今日是春闈,他本應該在考場,如今卻喝的爛醉,若是送回林府,舅舅必定會責罰他,不如先把他帶回大理寺,等他酒醒之後再做打算。”韓叔點點頭,三人做着馬車回了大理寺。

林孝澤剛下馬車就吐的天昏地暗,整個人縮成一團,渾身發抖看着可憐,雖然輩分上他是表哥,可張睿一直把他和林孝民都當做小輩來看,如今他這般自暴自棄的模樣,看的張睿心中也難過不已。扶到客房梳洗一通林孝澤才安靜的睡着。

張睿看了看他,嘆口氣,許是這孩子偷偷從考場跑了出來,林府的人並不知道,如今之計把人放在大理寺也是不妥,若告訴林承,估計他舅舅一怒之下還不把他打個半死。要不先告訴林孝清,畢竟是哥哥,多少能擔待他些。這麼想着,張睿去了林孝清的書房。

走到門口突然聽見裏面傳來說話聲。

“這件事暫時先這樣,不要再露馬腳……”

張睿疑惑的敲敲門,裏面聲音一頓,傳來一陣腳步聲。“吱嘎~”門被林孝清拉開。

“睿表弟?找我有何事嗎?”

張睿道:“我有一事想與表哥說,表哥若是不方便,那我一會再來。”

林孝清走出來道:“無妨,你有事先說吧。”

張睿:“上午我與韓叔出去採買,在街上撞見孝澤……我見他喝的不省人事便帶回了大理寺,今日不是春闈的第一日嗎,為何他……?”

林孝清一聽臉色沉了下來道:“他在何處?”

張睿:“呃……在我房間裏。”

林孝清急匆匆的朝張睿房間走去,張睿跟在他身後,朝書房看了一眼,見裏面居然沒有人?!那剛剛林孝清在跟誰說話?或者那人藏起來了……?

二人到了張睿的房間,林孝清見床上睡得跟死豬似的弟弟,怒火中燒,一把拎起他便朝他臉上甩了個耳光。

張睿張張嘴,又閉上,林孝澤確實該揍,即便考的不好也不能這樣臨陣脫逃啊,考不好頂多是腦子不好學不上來,可臨陣脫逃便是品德問題,連帶着林大人也會被同僚嘲笑。這是他教養出來的好兒子膽小鬼,科舉都不敢參加……如今林承正在升遷之際,上面有意提拔他做太常寺卿,可發生這樣的事,平白給他添了笑柄不說,對他的管理能力也有質疑。自己家的孩子況且管理不好,又如何管理那太常寺?!

林孝澤被打的暈頭轉向,捂着臉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被哥哥發現了。急忙從床上爬下來跪地道:“哥哥,是我錯了,如今千言萬語也無法彌補我做的事,請求哥哥讓我離開林家吧,我若是回去,爹爹定會打死我的!”

林孝清怒道:“不爭氣的東西!我與爹爹本就沒打算指着你封官加爵,你且去走個過場便可,你若不想考為何提前不說!如今辦下這等事,你叫我如何向父親交待?!”

林孝澤跪在地上捂着臉不說話,心中已經是嚇得半死,一向不與自己動怒的哥哥都如此生氣,回去他爹還不直接拿棍子打死他!看了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回去了!今天自己也是頭腦發熱,居然想都沒想辦下這樣的錯事來,現在後悔已晚,只求哥哥別告訴他爹……

林孝清:“如今你錯事已經辦下了,你看如何收場吧?”

林孝澤朝哥哥磕頭道:“求哥哥幫幫我,我定不會再回林家了,若是爹爹問起便把我當做死了罷!我若是回去爹爹定然會為我名譽受損,難以升遷,我不能連累你和爹爹。”說著已經是淚流滿面。

林孝清嘆口氣道:“你自小依賴家裏,如今離開又能去何處?算了,跟我回家好好和父親承認錯誤,父親……定不會太為難與你。”

張睿也道:“是啊,你一個人孤身在外不是讓舅舅舅母擔心嗎,還是回去吧。”

林孝澤急忙搖頭:“不……不我不回去,學府念不了了,爹爹定會打死我的,我不回去,對了,我聽爹說睿兒不是要出去當官嗎?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我跟你一起去吧!”

張睿皺眉:“這……”

林孝清:“哎!你怎麼到現在還冥頑不靈?!你若現在不回去,將來就無法再回來了!吃頓皮肉之苦又如何?!爹消了氣自然會給你另作安排!”

大周有項銘文規定,但凡是歷屆考子,只要選拔上報了名就必須參加,若是因病耽誤,或者臨時退考,便會取消終身科舉資格。雖然張睿不明白為何有這麼項規定,但明顯林孝澤以後都不可能走科舉這條路了,將來如果要入仕除了舉薦和蔭補再無他法。可他上面還有哥哥,即便是蔭補也輪不到他。

林孝澤跪在地上低頭道:“求哥哥成全,弟弟長這麼大沒求過哥哥什麼事,如今我是萬萬不能再回去了,讓爹爹就當沒生過我這個兒子吧。”

林孝清:“這事我做不了主,無論如何你都要跟我回去,不然爹爹那我沒法交代。”

屋內陷入沉默……張睿站在兩人中間不知如何是好。他自然是不敢私自帶林孝澤去通州的,且不說那地方不是什麼好地方,萬一林孝澤出了什麼事,他沒法向林承交待啊。

“孝澤,聽你哥的,先回去,若是舅舅答應了,你在跟我走也不遲。”

林孝澤跪在地上想了一會點點頭道:“也是我自作自受,本應該承擔的。”說完起身出去。

林孝清朝張睿道謝:“今日多謝睿表弟了,若不是你我還不知道他出了這麼大的事,雖說他跟睿表弟同年,卻連睿表弟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實在難成大器,這回爹爹肯定不會輕饒了他,你若有空便回林府為他求求情,父親顧忌你的面子不能打他太狠,否則……我真怕一時氣怒把他打壞了。”

張睿道:“我明白,我同你們一起回去,孝澤雖頑劣,但本質不壞,若是舅舅真放心,跟我去通州歷練幾年也未嘗不可。”

二人走出客房,跟着林孝澤一同上了馬車。

到了林府時,林承還沒回來,林夫人見到林孝澤回來一愣,不明所以道:“澤兒怎麼回來了?春闈不是三天嗎?”再看他臉上通紅的掌印,以及大兒子發青的面色頓時明白過來。只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林孝澤和林孝清急忙跑過去扶着林夫人道:“娘!娘您沒事吧?!”

林夫人坐在椅子上緩了好半天才舒出這口氣來道:“你……你這是存心要氣死娘啊!你爹回來若是知道還不扒了你的皮!”

林孝澤嚇得跪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林夫人:“現在如何是好?孝清啊,你快想想辦法,你爹知道肯定會打死他的!”伸手抓着林孝清的袖子。

林孝清:“娘,我也是沒辦法才把睿表弟叫來了,希望爹爹能看着睿表弟的面子輕些責罰……”

林夫人急的團團轉道:“不行,老爺的性子我了解,孝澤這次做的大逆不道,老爺定不會饒了他,要不先帶他出去躲幾日,等你爹消了氣再說?”

林孝清:“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不告訴他,恐怕他會更氣,到時就怕直接把孝澤逐出家門!”

張睿皺眉,他只想過他舅舅會生氣,可沒想過後果居然會這麼嚴重,如此林孝澤這次恐怕難逃皮肉之苦了。

幾個人正商量着,林承回來了,走到廳堂二話不說直接一腳朝林孝澤踹了過去。

林夫人驚呼一聲道:“老爺,老爺您息怒啊。”

林承怒道:“息怒?!這就是你生的好兒子!看看他給我做出什麼事了?!現在恐怕朝廷百官都在笑我林承養出一個窩囊廢!考場逃跑,幾十年也無人做出來的事,今日我這老臉是讓你丟盡了!”原來林承也是剛剛才知道林孝清沒去考場。陸勇是這屆考生的主考官,核對人員時少了三人,其他兩人皆是因病無法考試錯過了機會,而第三個便是林孝澤。

陸勇急忙派人來太常寺詢問,林承聽完一頭霧水,早上明明大兒子送小兒子去的考場,怎麼沒見到人呢?是不是查錯了?為此他還特地去找了陸勇一趟。正巧幾個主考官都在此處,詢問一番後果真沒見到人這才知道兒子壓根就沒來!

急忙派人去大理寺找林孝清,大理寺說已經走了。林承便急匆匆的回了家,果然自己這二兒子在家中。

林承氣色滿臉通紅,拎起旁邊的實木椅子便朝林孝澤砸了下去,那木頭的稜角剛好撞在林孝澤的額頭上,頓時血流不止。

林夫人嚇得兩眼一翻昏了過去。林孝清急忙把他娘扶走命人叫了大夫。

林孝澤跪在地上依舊不說話。張睿攔着林承道:“舅舅,你且息怒,事情已經發生今日你便是打死他也無法彌補。不如聽我一番話。”

林承倒還算給他面子,扶着椅子坐下來道:“睿兒,你不用勸我了,此等逆子我不要也罷,一會便叫來宗室的長輩,把他從林府除名,今日便不再是我林家的人了。”

跪在地上的林孝澤一聽頓時眼前金星亂冒,耳朵嗡嗡直響,只覺得胸口被人掏空了一般,涼颼颼的喘不過氣來。“爹……爹……”

林承怒道:“閉嘴!我沒有你這樣的逆子!”

林孝澤滿臉淚,額頭上的血還在不停的流,張睿實在看不下去,從袖袋裏掏出巾帕疊好按在他頭上。

張睿:“舅舅,如今孝澤雖做出這番錯時卻罪不至從宗譜上除名,若是舅舅信得着我,不如讓他跟我去通州歷練幾年。只是那裏匪患叢生,窮山惡水,難免會有什麼不測,就連我自己都無法保證能否安然無恙的回來。”

林承面色一動,心裏開始算計着若是把林孝澤送到張睿身邊也未嘗不可。如今把他放在京中是平添笑柄,學府去不了,自己也暫時無法為他舉薦入仕。若是求到陸勇那或許會給他找個七品的閑職,可這麼混下去也不是辦法,況且他這性子卻實應該磨練一下。

因為林孝澤上有哥哥頂樑柱,有嫡母疼愛,父親照顧,所以從未有過壓力,一直不思進取,才造成今日犯下如此大錯。

林承嘆口氣道:“睿兒若是不嫌棄便把他帶去吧,也算替舅舅教教他,同樣的年紀,他的性子如此頑劣,將來也是難當大任,他若是改過自新在通州磨練三年我還認他這個兒子,他若執迷不悟依舊如此,老夫就當沒生過他!”

張睿朝林孝澤使個眼神:還不快謝謝你爹。

林孝澤急忙爬起來跪地磕頭道:“是孩兒錯了,求爹爹能給我這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孩兒定不會再如此。“

林承哼了一聲不再看他。

林孝澤朝地上磕了三個頭道:“此去通州山高路遠,孩兒不能伺候在爹爹膝下,望爹爹保重身體!”

林承眼圈也有些泛紅,畢竟是自己疼大的親骨肉,怎麼就捨得送到那麼遠的地方,心中雖然有一絲不舍卻強忍着不看他,必須把他送出京去,不然自己算是沒臉入朝了。

到最後張睿和林承商量出來結果,就是把林孝澤帶在身邊一同去通州赴任,這三年把他的性子磨練出來……

張睿拎着林孝澤從林府出來時直覺得右眼皮狂跳,恐怕自己給自己是惹了個大麻煩回來吧!

林孝澤像個小狗似的,一手捂着腦袋,一手拎着他娘急匆匆給他收拾的包裹,跟在張睿屁股後面走了出來,走到大門口時抬頭看了看門上的的匾額——林府,這一別便是三年,還不知道能不能再回來,頓時難過之情不語言表,直流的淚千行。

張睿扶額道:“孝澤,你與我走吧,若再不走恐怕舅舅會追出來打你。”

林孝澤瑟縮了一下,像小媳婦似的跟在張睿屁股急匆匆的離開林府。

林府內林孝清攔着林老爺道:“那通州苦寒,多帶些銀子就多帶些吧。”

林承怒道:“老子每月才二百兩俸祿,你娘居然給他拿五千兩是怎麼回事?!”

林孝清嘴角抽動,林夫人捏着小手帕抬頭看了看兩人又繼續嗚嗚嗚的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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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偵在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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