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辰宴席絲竹盛(2)
鍾離珏信步走着,不久便走到了泰和宮東角的瓊芳台。時值七月,瓊花樹上潔白如玉的瓊花已開始繽紛飄落而要長出鮮紅的果實,但淡雅的香氣依舊隨着晚風在浮動。鍾離珏心情大好,拾級而上,長身立於庭中的那棵瓊花樹下。
“千點真珠擎素蕊,一環明月破香葩。”鍾離珏輕聲吟誦道。之後,鍾離珏便不再出聲,好似出了神。忽地,像想到了什麼一般,轉過身來又開口道:“路姑娘以為如何?”
暗處的路凝落微微一愣,並不是驚訝鍾離珏發現暗中有人,而是訝異他怎會確定是自己。恢復常態,路凝落玉足輕點,白紗飄揚,款款落地,側身立於鍾離珏身前不遠處。
“瓊花形態描寫得細緻,好句;芳心高潔,猶勝梨雲梅雪,美也。”路凝落語音婉轉,語氣雖是淡淡的,卻聽得出其中的讚賞之情。
“哈哈,姑娘此句不俗,佳句,佳句!”鍾離珏似乎心情甚佳,語氣中都帶着笑意,不似以往那般不溫不火的。
“王爺抬愛。”路凝落遲疑了片刻,隨即說道:“小女子有一事請教。”
“姑娘身上有股特殊的淡香,可是常年侍弄花草所致?”鍾離珏好似一早曉得路凝落的困惑,未等她詢問,便出言答道。
“哦?這小女子倒是渾不自知,不過王爺的嗅覺倒是厲害,在這儘是瓊花芳香之地,還能聞到小女子身上微乎其微的淡香。許是王爺對女人香熟悉得很,小女子佩服。”
“姑娘誤會,本王的嗅覺還不曾厲害到如此地步。今夜只是憑着姑娘的氣息,才想姑娘也在,便相邀共賞美景了。”鍾離珏怎會沒聽出來路凝落是在暗諷自己,但也不惱,繼續解釋道。不過讓他感興趣的是,這看似冷漠如霜的路姑娘,也有伶牙俐齒的一面,有趣,有趣!
“王爺與小女子不過僅在半個多月前有過一面之緣,王爺雖內功深厚,但以王爺的年紀,應還未達到如此修為吧。”路凝落帶着些疑問,開口道。
“本王確實還未有如此修為,但在回晟陽的路上,與姑娘相處了幾個晚上,姑娘的氣息還有身上的淡香,本王當真印象深刻。”與料想的一樣,路凝落的神色不若平素,鍾離珏不禁牽起了笑容,只是心中暗自可惜,看不清佳人是否在面紗下紅了臉。
路凝落一怔,雙頰染上了紅暈,卻仍平着聲音說道:“王爺的演技着實好,如此也不愁丟了爵位后,養不活自己。”
“姑娘說的是,本王就當多了條活路。”鍾離珏朗聲說道。
“王爺還是早些回去吧,否則太後娘娘要給您賜婚的時候,您若不在,只怕佳人已在他人懷中了。”路凝落不願在這事上多做糾纏,便轉移了話題,只是未曾留意到自己語氣中絲絲的落寞。
“皇奶奶的好意,本王怕是無福消受了。在那殿中對着那些女子,實在煩悶無聊,倒不如與姑娘在這裏看瓊英繽紛,賞如練月華,娓娓而談,來的怡然自得。”鍾離珏說著,轉頭直視着路凝落,如漆的眼眸里好似泛着異樣的光芒。
感覺到被注視,路凝落側過身來,望向了鍾離珏,兩人的視線交織在一起。路凝落似乎看見那雙閃耀着群星的深邃眼眸里有一片溫柔之色,一時間覺得口齒似乎不像往常那般利落了,也只怔怔地注視着眼前俊朗的男子。好一會兒,路凝落才回過神來,匆忙移開目光,開口道:“王爺說笑了。”
“本王今晚所言,皆是心中所想,並無取樂之意。”鍾離珏並不在意路凝落躲開了視線,淡笑着說道,語氣中透着認真。看着路凝落似乎仍是害羞不已,鍾離珏也不勉強,繼而說到:“本王的酒也醒的差不多了,該回席了,路姑娘珍重,來日再會。”
路凝落聞言,頷了頷首,鍾離珏也微一頷首,抬步離開。路凝落望著鐘離珏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感情錯雜。她不知在鍾離珏眼中的那抹溫柔是否是為著自己,她驚喜鍾離珏今晚對她說的話還有他語氣中的認真,她不明鍾離珏明知自己一路跟隨卻不點破的用意為何……愈想,心中愈亂,當真是“剪不斷,理還亂”,罷了,只要能護他周全便好。想着,路凝落輕嘆了口氣,不再思緒,平復了自己的心情,抬眼望向安慶殿的方向,目光中透着滿滿的堅定。但她不知,此時在安慶殿中,上演着怎樣的一幕。
泰和宮安慶殿
殿中的氣氛隱隱透着股緊張感,鍾離珏剛踏進殿裏,就覺得似乎有不尋常之事發生。回到位上,甫一落座,一旁的鐘離琰忙開口道:“七哥,你可回來了,可惜你錯過了一場好戲了。”
“哦?願聞其詳。”鍾離珏倒也不是多感興趣,只是隨口順着鍾離琰答道。
鍾離琰見鍾離珏竟沒有阻止他,語帶興奮地問道:“七哥可知,丞相家中有一寶貝千金?”
“你是指丞相的么女,年少時發生過意外的相府小姐。”
“正是!丞相家中出了三個男丁,年近四十才得了個女兒,寶貝得不得了。哪知幼時發生意外,便足不出戶,與外界隔絕。晟陽城內盛傳相府小姐出了意外,容顏被毀,貌似無鹽了。”
“所以這位醜名在外的相府小姐怎會在今日之事上有所牽扯?”鍾離珏見鍾離琰快要偏離了主題,便出聲問道。
“哦!對!就是剛才這幾個官家女子都表演完了,皇奶奶正準備論賞呢,誰知北祁的那個小皇子——赫連齊,突然說他在丞相府外的晟河邊聽到的牆內傳來的琴聲,比那沛國公府的藍小姐彈得好聽百倍。那藍小姐和母后的面色別說多難看了,本來只當他是個十歲孩童不想理會,但迫於他的身份,皇奶奶還是詢問了丞相。丞相言明家中並無人的琴藝能比得上藍小姐,但赫連齊卻說路相家中有位鮮少露面的女兒,那琴定是她所彈的。父皇和皇奶奶被那小皇子纏得不行,便讓丞相去將女兒領來。現下眾人議論紛紛,想丞相這下得丟臉面了。”一口氣將話說完,鍾離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復又開口問道:“七哥,你怎麼看?”
“這丟的是何人的顏面還未可知,只要不丟大楚皇室的臉面即可。”鍾離珏淡淡地說道,但心中隱隱有了些考量。
“哦,說的也是。”鍾離琰聽見鍾離珏如此說,本想問他是否知道什麼內情,但見他沒了說話的興緻,想着一會兒相府小姐來了,即可知分曉,便就不再多言。
“珏兒,這酒意可消了?”鍾離政的聲音傳來,打斷了鍾離珏的思緒。鍾離珏施然起身,開口回道:“父皇挂念,兒臣走了幾步路,清醒多了。”
“酒醇醉人,叫人上些瓜果解酒吧。”鍾離政話音剛落,宮女們就捧上了新鮮可口的瓜果置於眾人的宴桌上,有序退去。
“呵,父皇果真疼愛七弟。”鍾離珩看着盤中各色鮮果,嘴角牽着笑,語帶嘲諷地說道。
“五哥說笑了,父皇向來一視同仁。”鍾離珏知道鍾離珩素來看不慣自己,也不想花精力與他計較。其實,看不慣鍾離珏的人又何止鍾離珩一個?不管是當年他的母妃寵冠六宮,鍾離政的信任疼愛,還是雖並無明確表現,但太后仍是很看重鍾離珏,亦或是鍾離珏本身條件優越,卻一副不屑政權的模樣,皇室中很多人對他既是忌憚,又是不滿。
“怎麼樣你心裏清楚!”鍾離珩低喝道,他最討厭的就是鍾離珏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明明他輕易地得到了很多自己想要卻難以得到的東西。
鍾離珏並不理會鍾離珩對自己的態度,暗自思忖着北祁那位小皇子聽到的琴聲是真是假?若為真,是否是刻意安排?無論如何,總有山雨欲來之勢。思及此,鍾離珏不禁感嘆,生於帝王家果然落不得清閑。
“啟稟太后,啟稟皇上,丞相攜女求見。”鍾離政身邊的總管太監——許安的一聲通報一時間讓殿內的議論聲此起彼伏,隨着鍾離政的一聲“宣”,眾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殿外逐漸走進的身影上。
首先進來的是大周的丞相路霖德,雖到中年,仍是倜儻瀟洒,更有一份穩重威望,而緊跟着路霖德走進安慶殿的則是一碧玉年華的少女。款步而來的少女身着月白微粉綉水華的對襟襦衫,一襲淡紫色綉着連珠團花錦紋的連衣長裙及地,腰間用一條淺色絲帶輕輕挽住,外罩玉色煙蘿銀絲寬袖輕紗衫,身姿婀娜。一頭青絲綰成垂鬟分肖髻,飾以簡單的銀釵步搖,清雅秀麗。白紗掩面,容貌看不真切,卻是膚白勝雪,雙目清澈,顧盼流轉。
傳言中貌似無鹽從未露面的相府小姐,如今得見,卻有一股淡然悠遠,超凡脫俗的氣質,讓人不禁感嘆,如此風度,若毀了容顏,當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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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淺小備註:1、“千點真珠擎素蕊,一環明玉破香葩”語出北宋韓琦《望江南/憶江南》,對瓊花的描寫。
2、“芳心高潔,猶勝梨雲梅雪”是清淺根據南宋文學家周密《瑤花》一文中的“江南江北,曾未見、漫擬梨雲梅雪;淮山春晚,問誰識、芳心高潔?”改編過來的。
3、垂鬟分肖髻,多是未出室少女的髮式,將發分股,結鬟於頂,不用托拄,使其自然垂下,並束結肖尾、垂於肩上,亦稱燕尾。據《國憲家猷》記載:“漢明帝令宮人梳百花分肖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