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最後的輝煌（下）

天色完全昏暗下來，兩位身軀魁偉的武士守候在大帳門口，長發披散在肩頭，威風凜凜；其實英明也是一樣，所有的吳國男人都是這樣，幾百年來的風俗一直都是這樣。

見英明到來，兩人把右臂放在胸口，以軍禮見；英明慌亂之下，回報以同樣的動作；於是其中一人打開門，英明便進去了，但是那位將軍卻沒有跟進來。

燈燭輝煌，照耀着每一個人的臉，除了正中間的那一位——他背對着光，根本就無法看清他的表情；但是這位毫無疑問就是夫差，因為坐在王者位置上的必定是王者。但是燈火通明之下，唯獨他面前三步之內的青銅燈架上沒有火焰在綻放。為什麼呢？

等英明在大帳中間站定，目光掃過每一位與會者的臉，他更吃驚了；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每一位都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右上手坐着一位面色蒼白的胖子，年紀五十歲上下，面色和藹，帶着微笑，但是這種笑卻令人膽寒，似乎一下子置身於冰窖之中。

左上手是一個面黃睛赤的細臉少年，最多不過二十四五歲，但是細長的眉毛之下卻長着一雙奸詐無比的眼睛；當那雙眼睛看似無意地和英明對視的時候，英明心裏咯噔一下。

另外幾位高矮胖瘦，表情氣質自然各有特色，這裏不能一一細表，但是他們給英明一個共同的感覺——寒冷，而且是徹骨寒！

只有在末首站立着的四位，給英明帶來了几絲暖意。

這些都是一見之下的印象，英明根本來不及多想；因為看到他進來，夫差馬上站了起來，作迎接裝。但是，令人吃驚的是，儘管是表情如此急迫，夫差卻只繞過桌案，走了兩步：

“雒兒，你終於來了，好些了嗎？”

“好、好多了！”英明心裏有事，含糊地回答——雒兒？難道自己穿越成了王孫雒？那麼，接下來就是自己最出彩的時候——但是、但是只要一個問題——《國語》上那些令人蕩氣迴腸的話語呢？我的天哪！怎麼腦子裏一片空白？

就在英明的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裏的時候，那個黃臉少年開口了，語氣很是不耐煩：“既然都到齊了，那就開始吧！”

“雒兒，坐吧！”夫差示意英明坐在末尾，自己便回過頭，坐回了陰影里。

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除了夫差和英明——遠在千里之外，都城姑蘇被勾踐大軍攻破，太子友、王子地、王孫彌庸戰死；宮室被付之一炬，巨舟也難逃厄運。而吳軍精銳數萬勇士孤懸於外，面對着數十萬諸侯大軍。

“不知王兄讓我等前來，所為何事？”那個胖子開口了，語氣不快不慢。

“唉！”夫差長嘆一聲，“我們的都城淪陷了！”

此話一出，滿場轟然！但是，英明已經冷靜下來，他的目光掃過所有人的臉，看到了令人吃驚的景象。

有的人面帶冷笑，有的人眉頭緊皺，有的人驚詫莫名，有的人目瞪口呆。

“寡人的太子、二子、孫兒全部戰死了！”夫差徹底放下了王者的尊嚴，輕聲抽泣起來。

話音一落，周圍的情況便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胖子似笑非笑——或者說他竭力忍住一場大笑；病容少年眉頭擰成了一個結，快速思考着什麼；一位紫紅色長袍的美少年輕輕搖了搖頭，陷入沉思，一位黑臉長髯的中年人站起身來，似乎想安慰一下悲痛欲絕的夫差，但是看了看上首的兩位，他又坐下了······

突然，末首一位全身披掛，重鎧加身的黑臉大漢高聲叫道：“請大王給某精兵三萬，千里奔襲，必定殺勾踐一個措手不及！”

但是，另外一位面白細髯、威風凜凜的將軍衝著他擺了擺手：“遠水不解近渴，勇獲將軍稍安勿躁！華登元帥，您怎麼看？”

一位中等身材，儀錶出眾的將軍搖了搖頭：“根基以拔，枝葉必枯；救則不及，留則心亂！”

突然，華登上首的一個肥胖白臉、華冠麗服的大臣快步走上前去，對着夫差耳邊說了幾句；夫差馬上止住悲聲，重新抬起頭。胖子便不再回去，索性站在了夫差身後。

這不會是太宰伯嚭吧？想到這裏，英明不禁多看了他兩眼；胖子敏銳地捕捉住了英明的眼神，微微鞠了一躬，諂媚地笑了一下——沒錯，就是他！

“諸位！”夫差提高聲音，說道，“現在我們進退兩難，都城又被死敵盤踞，真是禍不單行；但是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就算死，也要死在故鄉！那麼，眼下是把霸主之位讓晉國，還是我們乾脆不告而別，請幫寡人拿個主意！”

一片靜默，長時間的沉默，各懷鬼胎的觀望。黑暗之中，每人能看清夫差的表情，但可以確定已經方寸大亂！

突然，英明抗聲而起：“大王！生死存亡，國家大事；既然沒有人敢於為君王謀划，那臣便斗膽替國分憂！”

夫差一下站起，連走十餘步，來到英明面前；明亮的火光映照着他俊美卻憔悴的面容，令人憐惜。

只見他猛然抓住英明的手，緊緊握住：“願聞良言！”

“大王，我們不但不能走，甚至也不能把盟主之位讓給晉國；我們要誓死一搏，制霸中原！”

“大王，不可！”坐在上首的胖子猛然站了起來：“晉國兵多將廣，我們軍心不穩，弄不好會全軍覆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