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與她的相識，便要追溯到五年前，那個煙雨蒙蒙的早晨。

那日天雨將停，每一徑石路，每一株花草，都被這天賜的細密賦予了新的氣息。

而那時年少的我，最愛的便是坐在滴雨如珠簾的茶鋪屋檐下，捧一壺剛沏的熱茶，看橋上人來人往，看橋下船來船往，看時光就在這煙雨蒙蒙如那繚繞的茶霧消失無息。

我想我約摸是愛着這小小的蘭尋鎮的，儘管它是我任性后的放逐地，卻裝滿我最乾淨的曾經。

“我曾追隨你曾走過的每處風景，就像當初的你追隨我走過它們一樣。”

那是在很多年以後，我終於明白——初見時的她是懷着怎樣的心情走過這漫漫長路的。

她就坐在茶鋪外，如墨長發傾瀉了一地，身側是一壺剛沏好仍在悠悠冒着熱氣的茶。

她研着墨，腳邊不小心灑下幾滴墨，被雨水渲染成一朵安世之花。而那望向正在滴雨的屋檐的眼神，蒼茫的像是包容了整個世界。

“你來了。”

我甚至來不及記清她身上長裙的分毫，來不及看清她面上表情的動容。她突然便轉頭看向我——就像看到了久日不見的摯友。

她拍拍她身邊的空地，示意我坐過去。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朝我襲來，我鬼使神差的坐在她旁邊，彷彿經歷了千百次這樣的情景般自然。

我也終是看清她面容——深紫色的瞳孔，好似玻璃珠般閃着異樣的光彩。右眼角一粒小小的淚痣，鎖住萬千情愁。象牙般白凈的皮膚，細膩得宛如上好的絲綢。一襲淺紫色的立領長裙，裙邊綉着細緻的花紋，沒有一點多餘的點綴。右腳踝處以一根紅繩套着兩個鈴鐺，一動一靜之下叮鈴的響着。

她就像一尊精緻的工藝品，哪怕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也能輕鬆的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以前我就喜歡在下雨天和朋友結伴來飲茶，”她淡然的提起茶壺，斟了一杯遞與我，“你呢，為什麼一個人？”

杏狀的美目，幾分不解，幾分哀愁，竟被期間霧氣朦朧的不真切。

我接過茶，碰到她冰涼的手指時不禁心驚了一下，低頭道：“嘛大概是找不到能陪我一起的人吧，我不過只是一個莫名其妙的怪人罷了。”

我不過只是一個莫名其妙的怪人罷了。

從小到大，“就好像看到鬼一樣莫名其妙就會尖叫狂奔說胡話的怪人”諸如此類的評價，如烙印般深深刻在我身上，讓人不敢靠近。

我會難過，會惱怒，會憤恨，到頭來我只能接受它，習慣它。因為我什麼都做不了。

“不，你只是不同於他們，你從來就不屬於這裏。”

她笑了，笑得驚艷，笑得天地都在一瞬失了顏色。

雖然她的面部並沒有絲毫動容。

可記憶中，好似就有那樣一個她，那樣一張明媚的笑靨，在這樣的場景笑了。就好像……就好像她本該這樣。

本該這樣？我們不是初次見面不是嗎？為什麼會有這樣熟悉的感覺？

“那個……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這樣的話不知不覺便從我口中說了出來，待我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麼，心呼一聲糟糕剛想為自己的冒昧道歉時，卻發現她不見了。

她不見了，沒留下姓名，沒留下住址。

就連我手中方才品了一口的茶，和地上渲染開來的墨花，都消失不見。

我摸着身側她剛剛坐過的地方，那一片刺骨的冰涼，彷彿無聲告白着與你的相遇只是一場臆想出來的美好。

當時不過11歲的我，便為那樣一個好像並不存在的女孩子情竇初開了。

“喂！蠢比，你發什麼呆？該不會又在想你的踏歌了吧？”就在我靠在窗口低頭看夜景各種遐想時，小鹿欠揍的聲音又很不及時的打斷了我。

蘭尋鎮，作為一個保存完好的古鎮，它的夜色不同於城市的燈紅酒綠，也不同於鄉村的悠然寧靜，更多的是千古以來便醞釀在鎮上的感時傷懷。細看那斑駁的牆面，細看那參天的古樹，細看那行人來來去去，都可以從中尋到只屬於自己的那份情緒，那份感悟。

而我每每感到身心疲憊，便會藉著夜色靠在窗口，低頭感受空氣里飛揚的舒適。

“再胡說就把你從這兒丟下去！”我惡狠狠的威脅到，還不忘做個高空拋物的手勢。

“我沒胡說！”小鹿出奇的沒有立馬住嘴一邊去生悶氣，“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上那個姑蘇踏歌了？這幾天她老是來找你，還和你聊那麼開心……”

“噗——”敢情是怪我這些天只顧着和踏歌聊天卻不管他的死活啊，“我只是跟她說說話而已，好不容易有個人主動接近我，況且人家又是女孩子，我怎麼好意思拒絕！”

“陸以笙，”小鹿的表情變得極其嚴肅，我知道每當他叫我全名的時候，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訴我，“離姑蘇踏歌遠點，她不是你能接近的。”

這是這幾天不知道第幾次有人告訴我不要接近踏歌了。在我看來，踏歌不過是一個涉世不深的小女孩，性子單純又毫無心機，除了比較驚人的身世，哪有什麼不能接近的？

“我沒有開玩笑。黎漪說的沒錯，你和她在一起，不是你死，就是她亡。你們是絕對無法共存的！”

“好了好了，你就別擔心那麼多了，你看現在我不也活得好好的嗎？黎漪那丫頭片子的話也值得你信？”我伸了個懶腰，便撲上我溫暖的床，裹着被窩將小鹿的勸導聲全隔在耳外。

踏歌啊踏歌，你究竟是怎樣的人呢？

黎漪和小鹿，又為什麼都來勸我離你遠點呢？

是真的會有那麼一天，你我的爭鬥激烈到不得不將對方殺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