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為了遺忘而回憶
江靜遠走了,許青雉還是一個人,卻更深的感到孤獨與寂寞,常常在深夜裏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個人,就愛胡思亂想,她總覺得周圍有一雙眼睛在盯着自己,每次一進家門她就會有這種感覺。她不管是洗澡還是睡覺之前,總要仔細檢查門窗有沒有關好,上了保險才覺得有安全感。
許青雉的感覺不是臆想亦不是錯覺,而是真的有雙眼睛在暗處盯着她。那雙眼睛似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一連盯了很久,風雨無阻,但是卻遲遲不行動,沒有人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麼。
夜晚的人總是顯得脆弱,容易想起往事。人不能活在過去,但卻忘不了過去。
頭昏腦漲的許青雉軟綿綿地趴在床上,臉的一側陷入塞滿海綿的枕頭裏,牆上的壁燈照在她的另一側臉頰上,泛着粉色的柔和的光,毫無衝突感。只是,她的夢似乎很不平靜,眉頭緊鎖,嘴巴里時不時發出囈語。
從小到大,她要麼不做夢,要麼就做噩夢,不做夢的時候大多是失眠,一做噩夢就預示會有事情發生。不是她迷信,因為這種事並不是發生了一次兩次,而是幾乎每次都中,由不得她不信。只是不知道這一次又會發生什麼?
夢裏,她總是會無助、掙扎,像是漂浮在海上的一葉扁舟,一切背景都虛無縹緲,抓不住任何可以靠岸的工具,任由海浪撲面而來,無處可逃,沉沒在鹹鹹的海水之中,無法呼吸。夢境太過真實,讓她分不清楚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所以有時候她寧願失眠,也好過沉浸在孤獨無助的夢裏。
這七年來,她都很少做夢,因為沒有哪一天她能夠在凌晨三點之前能夠不藉助外力睡着的,所謂的外力不過就是酒精或者安眠藥。
儘管今晚酒精入腦,已殘食大半思想,許青雉依然記得明天是個重要的日子,她不記得自己的生日,卻牢牢記得一隻狗的忌日,每年她都會去祭拜。
要不是因為阿黃,她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再踏進這裏一步,這個寄滿悲傷回憶讓她心碎的山村。村后的後山,半山腰中一個凸起的高點,有一座墳墓孤獨的立在那裏,那裏是她愧疚的起點,是她痛苦的起點,是她與江靜遠天涯兩相望的起點。
許青雉在凌晨4點鐘醒來,屋裏屋外都一片漆黑,外面連一點星光都沒有,想來是烏雲滿布。酒已經醒的差不多了,思緒也清楚許多,一覺只要醒來,就再睡不着,這是許青雉多年來的習慣。起來收拾收拾行李,準備好去祭拜的東西,許青雉搭上第一班列車,前往裏亭村。
這趟列車班次,許青雉一共坐過六次,今年是第七次,每坐一次,就代表又過去一年。整整七年,她都沒有見到過江靜遠了。聽說,那日之後他出國了。聽說,後來他回國了。聽說,他有了未婚妻。聽說,他們很相愛……
下了車,前往亭村的後山,這裏雖然算是她的故鄉,可是她對這個所謂的故鄉實在沒有半點懷念的感覺,回到這裏,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受盡冷言冷語的時候。所有不好的回憶,並沒有隨着物是人非而消失,反而更加深刻。
她不想碰到認識的人,所以直接繞過村子,向後山走去。大概近幾年都很少有人上山來,長出了許多雜草,原來通往上山的一條小路都被雜草所覆蓋,再怎樣覆蓋。
終於走到半山腰,那一個凸點還存在着,沒有被雨水沖刷掉,墳墓在凸點的下方,颳風下雨倒是有個遮蔽。墳墓上雜草叢生,墓碑倒是很乾凈,好像是剛剛被人擦拭過的,上面寫着阿黃之墓。
這座墳墓是後來遷過來的,本來許青雉是將阿黃安置在她原本院落的榕樹下,但是後來她走了,也不想把阿黃留在那裏,她沒辦法把他帶在身邊,只好把他安置在山中央這片寂靜的綠蔭里,好讓他在整座大山的庇佑下魂歸故土。
祭拜完阿黃之後,許青雉準備下山。上山容易下山難,尤其還是太陽落山之後的山路更是難走,許青雉的眼睛到了夜間,就看不清東西,她沒有想到發個呆天就黑了。這座山上倒是沒有什麼野獸出沒,但是蛇蟲鼠蟻肯定是少不了的。雖然她的膽子不小,但是也不想成為小動物們爭搶的對象。
以前她和江靜遠也常來山上玩,他總會拉着她的手走在她前面,替她擋去草叢中不長眼的飛蟲。他告訴她,那種蟲子沒有眼睛,只會揮着翅膀到處亂飛,運氣的好能找到棲身之地,運氣不好的免不了被人一巴掌拍死的命運。偶爾也會它們也會趁機鑽進人的眼睛裏,而她似乎總是容易中彈。
如今,她還是不能倖免,眼睛裏的疼痛難養,讓她焦躁不安,耳朵里都是嗡嗡的聲音,彷彿又看到當年的那個低頭認真往她眼睛裏吹氣的男孩。
“青雉,好些了嗎?怎麼這麼不小心。”一雙溫暖的手總是會在最關鍵的時刻拉住自己,關懷備至地在她耳邊嘟囔着溫言軟語。一邊責怪着,一邊疼惜着,絲毫不介意自己從泥地里抽回的手抓在他潔白的襯衫上,印上半拉一點也不勻稱的黑色爪印。
山中的夜風夾帶着寒氣,無情地鑽進她單薄的衣衫內,刺骨的冰冷鋪天蓋地而來,凍醒了她沉睡着的記憶,吹散了她留有的美好記憶。
有些人回憶是因為緬懷,有些人回憶是因為惦念,而她回憶卻是為了遺忘。既然不能原諒,為何不選擇遺忘?
“啊……”一個不留神,腳下一滑,從山間滾落,黑漆漆一片草地被壓扁的痕迹上留有一大片血跡,許青雉磕在石頭尖兒上劃破了小腿,鮮血瞬間填滿傷口,順着小腿蜿蜒而下,染紅了草色,只是在黑夜中看不出,空氣中充斥着濃稠的血腥味。
小腿上的傷是最為嚴重的,可以看到傷口外翻露出白色的皮肉組織,而後被鮮血沁紅,上面還立着幾根鋒利的草葉子,像一把把青色的匕首插在傷口上,只要拔掉,就會血崩,許青雉不敢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