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夢醒后的苦澀
那夜,雲霧繚繞,月色朦朧,八歲的許青雉跟着一個叫江靜遠的男孩子遨遊在遙不可及的星際,做着最天真無邪的夢。
再美的夢也有醒來的時候,燈火通明、繁華熱鬧的街道,將許青雉從回憶里拉回了現實,她絲毫感覺不到本該七月里的溫暖,彷彿自己還身處於那條伸手不見五指的小路上,舌尖依然蕩滌着點點苦澀,她閉上雙眼,回味那久久未散去的巧克力苦味兒,想要用力抓住些什麼,最終回憶成碎片,而她還佇立在風中。
許青雉堅持從酒吧步行回家,想想自己已經多久沒有走過這麼長的路了,平日裏為了節約時間,不得不買輛車。她一個人開,也用不着太大,乾脆就買輛甲殼蟲回來,自從有了甲殼蟲,許青雉就幾乎很少走路了,並不是因為她懶,而是每次只要她一個人散步或者逛街的時候,她的腦袋就會不受控制地想起過往的許許多多,那些,她願意記得的,她不願意記得的。
晚上喝了酒,又吹了風,此刻她的頭就像是要爆裂一般張開得疼。許青雉即使在頭暈目眩的情況下,也依然能夠很準確的從包里套出鑰匙塞進門上的鑰匙孔里,打開門,按下牆邊的開關,然後習慣性的從裏面鎖上保險。
眼睛一下子從黑暗中突然變換到強光沒完全適應,被刺得有些酸脹。許青雉眯着眼睛,走進這間她住了七年的房子,四十平米,一室一廳一衛,房子裝飾的很簡單,就跟她人一樣,沒有什麼多餘的擺設,卧室和客廳是通的,她徑直走到底,一頭扎進床里,舒服的蹭了幾下,終於找到一個能令她安心的姿勢趴着。
迷迷糊糊中似是還有什麼忘了做,一時想不起,眉頭皺成一個川字,將臉埋進鬆軟的枕頭裏。剛準備入睡,卻又想起了什麼,恍恍惚惚地從床上爬起來,走向窗邊關好窗戶,依舊從裏面上了保險,把窗帘拉的嚴嚴實實。然後重新倒在床上,放心的睡去。
多年來的獨自生活,讓她的警惕性幾乎成了本能,更多的是源於小時候那段噁心,痛苦,不堪的經歷,那段經歷也是她這輩子的噩夢開始。
母親自殺后,村長就將許青雉安置在她原來的舊家,說是找城裏的父親來接她,卻遲遲沒有消息。一段日子過去了,她始終沒有見到父親的影子,直到有一天城裏來了人到村子,來的那人卻告訴她只要她肯忘記許廷義是她父親這件事,她就可以得到一筆錢,這筆錢足夠她上完大學,可見是比不小的數目。許青雉的記憶里了從來就沒有關於許廷義的任何印象,忘與不忘沒什麼區別,所以她選擇收下那筆可觀的“斷絕費”。
從前的她哪裏敢奢望上什麼大學,她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或許,她該感謝那個叫許廷義的男人,給了她一個破碎卻不破爛的人生。
就這樣,她毫不猶豫的答應了那人的要求,果斷的實在不像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完事了,還問那人需不需要她改姓,那人似乎不信她會這麼痛快的答應,甚是驚訝地看了她半晌。
她從未見過傳說中的父親,也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帶自己離開,現在他給了她這麼一大筆錢,大到遠遠超乎她的想像,他對她真是仁至義盡了。
許青雉把這筆錢存在縣裏的信用社,並且為她和阿黃的人生做了詳盡的規劃,她不敢多花一毛,亂花一分,因為她知道那些有可能是她將來十年或者二十年內賴以生存的財產。為了不讓自己在村子裏引人注目,她沒有告訴任何人關於這筆錢的存在。
雖然是從小在村子裏長大的,卻是沒有一個可以真心託付,村裡人一直把她當成是瘟神,誰叫她母親自殺,父親又不祥,在這個思想落後,口水就能淹死人的地方,想不惹人非議都難。
放眼望去,整個村子,和她說過話最多的就是江靜遠了,只是他並不是真正的村裡人。那日遇見他,正好是趕巧他放暑假回外婆家,他在的那段日子裏,是她最快樂的時光,他總是能告訴她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奇妙的宇宙、幻化莫測的星星,還有關於月球的神奇探測旅行,每次他都會用不同的說法讓她對地球以外的世界充滿了好奇與探究。
他不像其他人那樣在乎自己沒爹沒娘,不在乎自己只有阿黃一個家人,不在乎自己在村子裏臭名遠揚,就算所有的人都說許青雉是野孩子,他還是會笑着對她說,許青雉,我們是朋友。也許,他真的是從外太空來的。
不知不覺中,江靜遠這個名字就深種在許青雉的心底,生了根,相處越久,就越難根除,她突然很不想他再回到城裏,很不想只能跟他相處短暫的兩個月,很不想。
她開始壞心眼地詛咒,詛咒他永遠都呆在這座山村裡。她不需要他講什麼城裏有趣的事兒,她也不需要他帶給的新鮮玩意兒,她只想他留下來陪在她身邊。
只是,老天從來都不是站在她這邊的,每當開學,江靜遠還是離開了村子離開了她回到了屬於他的地方。
江靜遠離開之前,拉着她在她家的榕樹下說了足足一宿的話,似乎有說不完的交代,第二天早上還是在村口說了再見。
他哽咽地說,“許青雉,別把我忘了,下個暑假我一定來看你。”那一刻她真想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顧,就那麼跟他一起走了,最終她只是同樣回應他,“江靜遠,放心,我一定把你放心上,不會忘了你,我等着你下個暑假來找我。”
許青雉一個人的時候,就喜歡放學后和阿黃一起坐在村口的石頭上望着遠方的天空,幻想着一抬頭就看見江靜遠突然從外太空回來,告訴她關於更多宇宙的故事。村裡來迴路過的人幾乎都會注意到許青雉的存在,看到她呆如雕像般的模樣,以為她得了痴獃。別人的眼光,許青雉向來不在意,她在意的從來只有江靜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