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千萬千萬不要重生
安牧圖遂狠了狠心,沖對面的紫荊喊道:“你跳吧,你有膽就跳,今日箭在弦上不可不發,你就是血濺當場,我也絕不回頭!”
紫荊雙目圓睜、臉色慘白,她大約也沒想到安牧圖會絕情至此,池崇見狀,再度派人悄悄溜上去想弄她下來:“蠢女人怕死,弄下來再說。”
不料紫荊其實並不怕死,她雙腳再度往前一寸,眼淚潸然而落:“安牧圖,從前的你不是這樣子的……”
安牧圖想說、想勸,可牙一緊,欲言又止。
回不到從前了,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
“我無法原諒你,也沒辦法和這樣的你繼續在一起,就讓一切結束在……我自以為的美好里……”紫荊說完這句話,突然就奮不顧身地往下跳,池崇派上去的人還沒來得及爬到高塔頂端,已然來不及拉住她。
池崇眼疾手快,雙腿奮力一蹬,想撲過去抱住她,可到底距離太遠,哪怕風馳電掣,也堪堪還有三步之遙。
三步,便是生與死的距離。
池崇幾乎是眼睜睜看着紫荊摔在自己腳下,一聲骨裂的悶聲,四肢扭曲,雙目未闔,看着的是安牧圖的方向,殷紅的血混着沙場的土,涓涓在她身下流淌。
“阿紫——”安牧圖這時才痛覺到失去,悲憤一聲怒吼,然後策馬狂奔衝著池家軍而來,他身後將士紛紛跟上,鐵蹄捲起塵土飛揚,化悲憤為力量,戰鬥力竟無比強猛。
池崇當即折返上馬、整軍迎戰,直面安牧圖這團出離的怒火,紫荊的屍體在刀劍的鋒芒下,顯得無比孤獨且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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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含絮、慕容水水和如仙三人趕到沙場的時候,紫荊的屍體已經被挪到一旁,矇著白布,安靜沉寂,何不言負責在旁看守,抬眸看到三個表情驚痛的女人,唯餘一聲嘆息。
“聽說……還懷了孕?”慕容水水哽咽道,“這一跳,保不了大,保小還不成嘛?”
何不言簡直想跟着哭:“才兩個月,還沒人形呢。”
慕容水水一聽這話,哀痛當即像決堤,嘩嘩地哭止都止不住:“太可憐了……太可憐了!還沒人形就死了……”
應含絮忍着悲愴,問何不言:“可否讓我們把她帶回去厚葬了?”
“你做主。”何不言點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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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紫荊的墳頭種上紫荊花,不知為何,那些花瓣一見風,就紛紛揚揚撒了一整個墳包的紫紅。
每種一棵,皆是如此。
必有大愛大恨未了。
應含絮心中一懼,對慕容水水和如仙道:“你們先回去吧,我還有話想單獨與西靖王妃說說。”
兩人離開后,應含絮便再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淚。
生性脆弱,應含絮自恨不已。
“雖說是你帶我們離開的西靖皇宮,卻是我給了你離開的勇氣並把你推上了死路的邊緣,是我對不起你……我應含絮這一生對不起的人太多太多了,我也知道你有很多怨氣,可能不是對我,而是對你的夫君,但是紫荊,我求你一件事,如果重生和投胎的機會擺在你面前,請你千萬、千萬、千萬不要選擇重生!”應含絮說。
重生之苦,唯有親歷之人才可感受。
重生之苦,非親歷之人不知其有多苦。
應含絮早已悔青了腸子,什麼愛恨恩怨那都是吸人心血、噬人骨頭的毒藥,倘若轉世了,遺忘了,也便真都過去了,縱使穿越到無人相識的國度,至少也可以展開一段新生,可是重生不一樣,重生是重複着生命的輪迴,悲喜苦樂,都在重複上演。
應含絮在紫荊墳前一遍遍囑咐不要重生,並言說自己重生的懊惱,提及池崇,千迴百轉的都是痛,提及常琴,反反覆復的都是命,提及月澈,浮浮沉沉的都是牽累,應含絮說:“不要苦了自己也苦了他人,紫荊,安心投胎去吧,不要貪戀未完成的愛恨,唯有捨棄,才能解脫。”
她傾訴完畢,拭乾眼淚,站起轉身,赫然發現池崇站在自己身後。
那一刻,有種被當場擒住的難堪和慌亂,應含絮顫聲問:“你……你什麼時候來的?你都聽到了?”
池崇的回答有明顯的遲疑,片刻后,搖了搖頭,說:“我剛到。”
應含絮心稍安,隨即又哀傷起來:“西靖王妃的死,錯在我……”
”錯不在你。”池崇打斷他,“當我第一天和安牧圖交手,我就知道此人心腸之狠毒,他絕不是那些肯為了自己的女人放下屠刀之人,所以我才不答應西靖王妃自薦為人質,他常琴幹得出卑鄙手段,我池崇難道就不敢嗎?不是不敢,是知道成不了。”
應含絮哽咽:“是我過於天真,以為她可以阻止他。”
池崇嘆息:“她要是能阻止他,你當初不也能掌控常琴。”
應含絮恍然。
“可惜……”池崇續道,“被你掌控的人是我。”
應含絮猛抬頭,看着池崇,他眸中光芒忽明忽暗,應含絮看不懂是何情愫如此濃烈地在敗露。
可興許她並非看不懂,只是不願承認,這個片刻前還被自己在紫荊墳前數落過一頓的負心男子,此刻卻滿目愛意地看着自己,叫自己情何以堪?
“回去吧。”知道她不堪,池崇輕輕走過來,伸出手想牽走她。
應含絮卻不伸手,擦肩而過,逕自返回。
池崇看着自己深在半空卻又忘記收回來的手,莫名覺得悲涼,輕風吹起紫荊墳上花,落在他蒼白的指尖,好像在宣告死亡的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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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何不言突然闖入應含絮、慕容水水和如仙的營帳,一臉不淡定不似他平日裏散漫的作風。
“池崇不太好。”他說。
“池崇怎麼了?”如仙第一個問。
應含絮手裏的針猛地一抖,女工本就拙劣,這會子為將士縫補的衣裳怎麼還沒縫上就被扯開了呢?
“池崇今日出征,受了傷不說,回來之後還不知去了哪裏閑晃,現在我檢查,發現他舊傷複發,又添新傷。”何不言道。
“帶我去看看。”慕容水水風風火火拉着何不言就走,如仙也巴巴地跟上,應含絮躊躇在原地,雙手拽得骨節發白,分明擔憂焦慮,人卻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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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崇靠在榻上,看着何不言帶着慕容水水與如仙進屋,不禁怨念:“給我治個傷,需要隨帶兩個丫鬟嗎?”
慕容水水跺腳:“我們才不是丫鬟,是來看看你死透了沒有!”
“真真歹毒!”池崇切齒。
慕容水水癟嘴,口吻軟下來:“池哥哥,分明是你害我們擔心!為什麼受了傷不說,還要迎敵而去,你不知道偌大一個軍隊都需要你來帶領嗎?我爹老了,我那幾個哥哥你也瞧着不爭氣,誰人統帥都不如你,你要是倒下了,你讓寧國怎麼辦?”
“我從前在市井裏混的時候,都是寧國的父老鄉親們罵我這個將軍的兒子頑劣不成器,如今我倒成了寧國的棟樑,早知如此,常英當初那把龍椅還不如讓我坐得了。”池崇調侃道。
“休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被你們的皇帝知道,治你謀反之罪!”如仙恐嚇道,見何不言手忙腳亂地給池崇止血包紮,遂也過去幫忙,可一碰到他才知道他體溫滾燙,幡然惱道,“呀!難怪盡說些胡話,原來是發燒了?”
“發燒了?”慕容水水也緊張起來,“厲不厲害?要不要緊?”
“去搓毛巾給他冷敷。”何不言吩咐道。
於是慕容水水忙不迭地去了,殊不知她丫笨手笨腳,毛巾剛丟到水盆里,還沒搗鼓兩下,連着水盆和滿滿一盆水,都沒扶穩灑了。
“咣當”一聲,伴隨着她目瞪口呆的表情,着實令人汗顏。
“快去重打一盆來。”一個聲音灌入,慕容水水猛地覺醒過來,看見應含絮俯身拾起毛巾,擰乾了往池崇榻邊去,嘴裏不忘囑咐慕容水水說。
應含絮突然到來,還裝作若無其事伺候池崇,讓整個屋子的人都看得呆若木雞。
倒是池崇最先反應過來,問:“掉地上的毛巾,你就這樣往我腦門上擱?”
“你腦門也不見得有多乾淨。”應含絮說,話音剛落,手一落,毛巾就那樣擱上了。
池崇也只能忍。
何不言卻在池崇嫌棄的眼底,看到了一抹欣慰。
應含絮能來,大約是池崇最好的良藥罷。
“止血草不夠用了,如仙,你陪我去藥房取——這屋子太冷,慕容水水,你去造爐子取火。”不多時,何不言開始胡亂使喚人。
“這止血草不是還有很多嘛?”如仙反問。
“這都快四月天了,又是在南方,你確定要起火取暖?”慕容水水問。
“要要要,都要!”何不言說著,拎着兩個丫頭離開營帳,應含絮簡直欲哭無淚,這廝,就是存心想讓自己和池崇獨處,怕是什麼取葯的取火的,一時半會兒都回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