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塔尖上的白色孤獨
市中心的繁華地帶,莫森公寓安詳的矗立,似一頭巨大的白色大象,在夜晚平靜的睡着。這棟公寓歸於林氏集團旗下,是林塵經常居住的地方。當然,公寓裏也有一些同樣是有錢人的人住着,他們瘋狂迷戀這棟以樓高和華美聞名的公寓,享受着別人無法享受的尊貴,滿足的站在窗前欣賞着腳下的風景。林塵大部分時間並不住在家裏,只是偶爾陸黎景命令才不得不過去住幾日。在那個種滿了薔薇和薰衣草的家,除了永遠的死亡一般寂靜沉重的空氣和冰涼無感的華麗精美的裝飾以外,幾乎沒什麼東西可以讓人感覺到自己是活着的。傭人穿着整齊嚴謹的制服,臉像白紙一樣沒有血色,也從不多說一句話,幾乎讓人誤以為他們是做得太逼真的機械人。
浴室,頭頂上的蓮蓬頭嘩嘩嘩的冒出許多水,然後把眼睛沖的模糊,天地迷茫一片,恍然間居然有一種離開這個世界的感覺。洗好了,披上柔軟舒適的白色浴袍,林塵緩緩的走出去。白色的柔和燈光照在臉上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愜意,他坐在靠近巨大落地窗的沙發上,平靜的向遠處眺望。
已經是深夜了,但這個繁華地帶卻並沒有完全的停息飛速轉動的腳步,霓虹燈閃爍着亮麗的光芒,腳下的車和人看起來很小,像玩具,模糊的移動着。遠處,人們安靜的沉睡者,只有零零星星的一些人家點着燈,像墜落的星光,不知道是學生在勤奮的學習還是某個怕黑的孩子偷偷打開了燈。林塵面無表情的看着,頭頂是窒息般的龐大的安靜,如同站在最高的塔尖上,只能聽見很遠很遠的地方隱隱約約的傳來細微的聲音,遙遠的幾乎不存在,卻真實的在耳畔迴旋着迴旋着,像巫婆口中念着的咒語,一遍一遍的重複。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在這個時候想起了一個本不應該想起的人。
林亦楠。
想必他現在也是這樣的吧,安靜地站在窗前,手裏或許拿着一杯冒着微微熱氣的咖啡,然後孤獨的眺望着遠處。他或許也會看看星空,然後直到很晚很晚才睡覺。除了他,此刻林塵的腦海里再不能聯想任何人。其實自己也不知道應該用怎樣的感情去面對他,親近?憎恨?同情?不屑一顧?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雖然他也是父親的兒子,勉強可以算作自己的弟弟,可是他們深處這樣的家庭環境中,又如何親近?要說憎恨,或許林亦楠倒是更應該憎恨他吧。從小,林亦楠就沒有了親生母親,父親也並不是特別疼愛他,只是吩咐好好教養他。相比起來,自己從小就很得父親喜愛,即使工作再繁忙,父親也不會忘了在電話里和他說聲晚安。他見過林亦楠一遍又一遍的說讓父親帶他玩耍一會,可是父親只是沉默着站了一會就丟下了一句“不要鬧”走了。林亦楠於是就獃獃的站在原地,那時他還很小,可是林塵卻在前面清楚的看見,林亦楠的眼睛裏有一種小孩子不該有的感情,林亦楠只是沉默的站了很久,最終被保姆給勸着回了房間。
那一幕,一直留在林塵的記憶里揮之不去。
可能要說到孤獨,林亦楠才是和自己最像的人吧,可是他們間卻被不可逾越的透明玻璃間隔開,永遠都不可以有一絲的感情。
林晨。
塵和晨。一個是渺小的塵埃,一個是絢爛的陽光,讀音是一樣的,含義卻天差地別。
一直都知道林亦楠改名“林晨”是為了吸引父親的注意,希望父親能夠多陪他一會兒。可是,心裏卻沒有一絲歡欣,反而當聽到這個消息時,心裏是失望和同情。雖然知道他不需要同情,他已經很強大,可以在那麼小的時候做出這樣的決定。“林亦楠”這個名字據說是他死去的母親親自取的,他居然可以輕易的改變它,彷彿沒有一絲感情。當父親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只是搖了搖頭,眼神里流露出內疚和他無法讀出的情緒,卻並沒有對他的態度有絲毫轉變。
之後,父親就失蹤了。母親從沒有說起他去了哪裏,去做什麼,只是家裏沒有人敢輕易的問這個問題。林塵那個時候就靜靜的站在窗口,眺望着那扇雕花的大鐵門,卻一直未見那個穿着黑色風衣的父親從兩邊牆壁上的薔薇中穿過。
之後,林苜被自己帶了回來,林亦楠不久便被陸黎景安排到了另一棟別墅里住。
自那以後,便不曾再見到過林亦楠,像塵埃般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自己居然對林亦楠的記憶是最清晰的,林塵低下了頭,微微往後靠了靠。闔上眼帘,腦海里浮現的是那個在雨夜裏躲在林塵家的牆根處微微啜泣的女孩。
那個時候自己正好從外面回來,路過這裏卻彷彿聽見什麼低低的聲音。他轉身走了過去,面對的卻是一個在雨中抱着肩膀瑟瑟發抖的女孩,她穿的紫色小裙子上濺了很多小泥點,可能是摔跤了,微弱的哭泣聲低低的傳來,像極了一隻可憐的小貓咪,頭髮濕漉漉的披在肩上,腳上的鞋子完全濕透了。
“你為什麼在這裏哭,不回家嗎?”他溫柔的問,心裏好像軟軟的有什麼融化了一樣,居然有一種衝上前去保護她的衝動。
小女孩輕輕的抬起頭,清澈如小鹿一般的眼眸直直的看着他,濕了的睫毛像撲上了露水的蝴蝶翅膀,微微顫抖着。“我沒有家——我,我好怕。”她說著,兩滴大大的淚水又順着臉頰流淌了下來,混在大雨中。
“沒有家嗎?”他猶豫了一小會,又走上前,把手伸向她說:“走吧,我帶你回家。”
女孩微微顫抖着,眼睛因為雨水有些模糊,她以為是天使來接她走了,於是便小心翼翼的把手遞給他,輕輕的站了起來。“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他看着像小鹿般惹人愛憐的女孩淺淺的問道。
“沐苜。”聲音有些顫抖,她模模糊糊的走着,卻緊緊的抓住他的手,彷彿只要抓住了這雙手,便什麼都不怕了。
“嗯,那你以後就叫林苜。”
天空傷心的哭泣着,那片薔薇靜靜的被雨水敲打,密密麻麻的雨聲像遙遠的天堂傳來的聲音,嗒嗒嗒,嗒嗒嗒,然後那扇天堂的門,轟然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