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童子41
?那之後,跟春日彥一起照顧還在卵中的春日櫻,等到春日櫻破卵之後又一起照顧她。三人的生活十分快樂。
春日櫻仍舊沒有回憶起往事。
就像從前的酒坊尊那樣,破卵之後都要重新成長,將之前的事情都忘記。但是她記得春日彥,也記得酒人。
雖然跟春日彥之間的關係就像是另外一個自己那樣親密,但是最喜歡的還是“酒人”。
每次她伸出細細的手臂,對酒坊尊說“酒人”的時候,酒坊尊總是苦笑着抱起春日櫻。雖然是苦笑,但是又顯示出好像高興的神情來。
“要去哪裏呢?”
“那裏。”
正是在冬季,春日櫻所指的是從樹上懸挂而下的漂亮的冰。因為是小孩子又是女孩子,所以春日櫻非常喜歡這樣的東西。
酒坊尊把她抱過去,然後她抓下一根冰凌,往嘴裏塞去。
“這個不能吃。”
“為什麼?”春日櫻困惑地看着酒坊尊,“可是很好看。”
“所以看着就好了。可以嗎?”
因為非常喜歡“酒人”,所以無論“酒人”說什麼都會聽,春日櫻點點頭。臉上所露出的是“雖然很想吃吃看但因為酒人說不要吃那就沒有辦法了”的遺憾的表情。
酒坊尊笑着抱住她轉了一圈。
“明天叫使女給你吃和果子可以嗎?
“嗯。”春日櫻把小小的頭埋進酒坊尊的頸窩,那裏很暖和,然後打着哈欠。
“累了嗎?”
“很困。”
“回去睡覺吧。”
“嗯。”
就算是神明,但畢竟原身是蛇,所以在寒冷的冬日中總是犯困,這麼說著話的時候就馬上睡著了。春日櫻稚氣的睡臉看起來非常可愛,酒坊尊把她交給跟過來的使女。也許是感受到了懷抱自己的已經不是同一個人,春日櫻伸出手拽住酒坊尊的袖子。
“酒人?”
“去睡吧。”
“明天還來陪伴我嗎?”
“會來的。”
從現在開始,一直到死去的時候,一直都會陪伴在你跟春日彥的身邊。
站在絨霧一樣的雪中,看着被使女抱走的春日櫻,酒坊尊在心裏這樣想着。
站在酒坊尊的身邊,握住他的手的人就是自己的戀人春日彥。
即使是在外面站了半天,但酒坊尊手上的溫度也比春日彥要高上很多。
畢竟是蛇嘛,想到坦率地打了哈欠的春日櫻,一邊看着旁邊忍耐着打哈欠*的男人就覺得很可愛。
“一起進去吧。”
“嗯。”
春日彥笑着抱住酒坊尊的身體。
“冬天有你在真不錯。”
“我不僅僅是取暖的工具而已吧。”像是抱怨,但心裏卻覺得很幸福。
“你很喜歡春日櫻?”
“嗯。”
與其說喜愛倒不如說是疼愛。
跟春日彥一起照顧着春日櫻,就會有種像是兩個父親照顧着女兒的感覺。
雖然也嘗試去想過如果是父親和母親會怎麼樣。春日彥看起來很溫柔,但是怎麼都跟母親的形象聯繫不起來。
酒坊尊自己就更加不行了。
酒坊尊不擅長跟別人交往,漸漸地面對別人的時候總是一幅冷淡又拒絕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可怕。面對春日彥的時候其實也總是這樣的臉,春日彥以前說過“你很嚴肅認真呢”這樣的話,但其實只是不習慣經常笑而已。但多少神情會比面對別人的時候要柔和一點。
最近也開始經常笑了。相戀之後只要看到彼此心裏就會有非常柔軟的感覺,不知不覺就笑了起來。春日彥會打趣說“看起來像是別人一樣”。這種時候總是很坦率的酒坊尊難得也會覺得窘迫。
但是面對春日櫻的時候卻完全不同。酒坊尊的臉上會露出前所未有的溫柔的神情。這樣天真又柔軟的孩子,不自覺就想要對她更加柔和一些。
喜歡小孩子嗎?春日彥曾經這樣問過。
小孩子之類的,其實酒坊尊並不喜歡,或者不如說會覺得麻煩。
“看見春日櫻的時候溫柔得可以用過分來形容了。想像不出這張臉可以做那樣的表情。”
被春日彥打趣的酒坊尊露出苦惱的神情:“那是因為……想到你小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的。”
“……”春日彥露出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的神情,“你沒有把她當成我吧?”
“怎麼可能認錯。只是覺得感覺很像。如果你小的時候我陪伴在你身邊會是什麼感覺,有時候會這樣想。”
“像是從小把我養大的感覺嗎?這樣可不太好啊。”
酒坊尊不明白是什麼方面不太好。因為春日櫻很像春日彥,所以非常在意年幼的春日櫻,就像陪伴在年幼的春日彥身邊一樣,為什麼不好?
酒坊尊只在寺廟與神宮中生活過,對於外面的事並不明白,所以沒有考慮過把一個孩子當做戀人那樣喜歡有什麼奇怪的。
而且話雖這樣說,酒坊尊當然分得清戀人與春日櫻之間的差別。
只是因為想到春日彥的小時候所以對春日櫻特別在意與憐惜罷了。
露出困惑的神情,酒坊尊說道:“我也是春日彥養大的。”
確實,酒坊尊第一次破卵的時候春日彥就總是在僧人們注意不到的時候照拂酒坊尊。
春日彥嘆了口氣,不知道該說他正直好還是沒常識好,最後也只好吻了他一下:“是我養大的實在太好了,否則也許不知不覺就被別人拐走了吧。”
就這樣,在春日來臨之間,酒坊尊享受了數月的幸福時光。
每夜可以相擁入眠就覺得別無所求了。
春日祭的前一日,春日彥拿來了酒。
“喝醉可不好了。”
“沒有那麼容易醉吧?”春日彥為酒坊尊倒上酒。
終於那一天要到來了,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酒坊尊有點戒備地問道:“不是想要把我灌醉,然後明天做什麼吧?”
“想要做什麼的話我是不會等到明天的,今天晚上不是最好的時機嗎?”
這樣的玩笑不會引開酒坊尊的注意,他握住春日彥的手:“明天不會拋下我的對嗎?”
“明天會帶上你的,這種時候耍了詭計的話你就會永遠都不原諒我了吧。”
酒坊尊點點頭。但心裏想的卻是我怎麼可能忍得住永遠都不原諒春日彥呢。
“這是珍藏的最後一罐酒了,之後酒坊尊再釀給我吧。”
“好。”
但酒坊尊知道,明天過去說不定就沒有之後了。
春日彥也是知道的吧。
這樣想着,甘香的酒液就變得苦澀起來。
“今天晚上可以嗎?”
他抬頭這樣問着。
春日彥靠過來,然後吻住了他。
接納着春日彥的時候,酒坊尊出神地想着,好想跟春日彥永遠在一起。
第二日的春日祭上酒坊尊當然沒有繼續擔當御鼓手。新任的御鼓手總共有十人,是酒坊尊親自挑選然後訓練的。自從春秋的兩次儀式重新啟動之後,伊吹附近的氣息變得十分潔凈,新生的孩子身上所具有的靈氣更為濃郁,十人的話已經可以負擔起御鼓手的工作了。而且既然酒坊尊要作為台出場,需要御鼓手提供的力量就變得微弱了。
酒坊尊已經清洗過身體,穿上神官的長袍,赤着雙腳。
他站在春日彥與春日櫻的後方。春日彥威嚴地站着,神情肅穆高潔,而春日櫻則非要拉住酒坊尊的手不可,還非常高興地搖着酒坊尊的手臂。
“酒人也要一起對不對?”
“嗯,我會一起上去。”
已經擁有女人的體態,但神情仍舊彷彿稚子的春日櫻高興地笑着:“彥說等一下全部聽他的就好了。但是我什麼都不知道,要是弄錯就不好了,有酒人在我就不怕了。”
春日櫻露出困惑而有點緊張的神情朝春日彥看去,但是並沒有得到春日彥的安撫,所以不高興地嘟起嘴:“彥他從早上開始就不笑了。”
這種時候跟神明表現得太過親近可不好,但說不定之後就沒有機會了。所以酒坊尊還是伸出手揉了揉春日櫻的頭髮:“也許他也實在緊張吧。”
“彥也會緊張嗎?”
——兩人不能夠繼續廝守,那種感情不是緊張吧。不過那之後會以別的方式重新在一起,所以也沒有那麼可怕了。
忽然間,酒坊尊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但是又想不起來。
“酒人?”春日櫻搖搖他的手臂。
酒坊尊垂下頭:“會呢,大家都會。”
“酒人也是嗎?”
向春日彥看了一眼——戀人側面的線條也許少了笑容的遮掩,顯得十分銳利。酒坊尊點點頭:“會。”
得知緊張的不只有自己,春日櫻像是孩子那樣笑起來了。
這時輕輕的鼓聲響了起來,是儀式開始的時間了。春日彥轉過頭來,酒坊尊將拉着自己的春日櫻的手交給他。
兩人的目光並沒有相會。
雖然下定了決心,但是這個時候看見彼此的樣子說不定會退縮,所以誰都不去注意對方——沒有約定過,但是形成了這樣的默契。
被酒坊尊放開的春日櫻顯得有點不高興,被春日彥拉着左手,卻還是回過頭來看着酒坊尊:“酒人。”
嘟着嘴。
實在很可愛。
酒坊尊覺得有點心痛。
今天之後說不定就只剩下春日櫻自己了,沒有人守着她破卵的話會不會順利呢?不過還有使女在照顧她。忽然想到那一次跟春日彥談話的內容,如果有讓對方活下去的方法,會不會那樣做呢?
答案是會的。
酒坊尊感覺到了自己的動搖。
曾經責怪過春日彥只給自己吃下了“復活葯”,但是現在他明白,自己也會為了對方那樣選擇。
成為台之後就……就……
“酒人?”
酒坊尊恍惚地看過去。叫自己的是春日櫻,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又被她拉住了。現在變成了春日彥拉着春日櫻向前走,春日櫻又拉着自己向前走的狀況。
春日彥好像默許了。
雖然叫自己的是春日櫻,但酒坊尊看的卻是春日彥。
兩人的視線在今日第一次交匯了。
並不是多麼溫暖的眼神。
像是在說“開始了”這樣。
酒坊尊點點頭。
——剛才我在想什麼啊。
*的雙腳踩上儀式的高台的時候能夠感受到涼意。
說是台,但腳下的台其實只是裝飾罷了。
春日彥用血肉與鱗片構築的台那之後就沒有繼續維護過,不久之後就完全崩塌了。現在的台是完全用名貴的石材重新搭造的。
看起來很漂亮卻沒有什麼用處,只是用來吸引別人的目光,用來安撫那些侍神家族送來服侍神明的孩子。
人還真是對華而不實的東西格外執着呢。
但實際上對真相卻一點都不了解。
想着這一類的事情,鼓聲已經完全停下來了。
御鼓手還在敲擊着,但是酒坊尊已經聽不到鼓聲。
從這裏向外看去,外面的情形非常清晰,但其實春日彥與春日櫻已經被黑與白的風包裹起來了。
酒坊尊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鬆開春日櫻的手的。
春日櫻漂亮精神的眼睛閉合著,身軀微微擺動。她的下肢已經變成了蛇尾。
“之後我會控制她。她自己無法完成儀式。”
春日彥的下肢也已經化作蛇尾,黑與白的兩條巨大蛇身的原身馬上就要顯示出來了。
酒坊尊注意到外面的人都緊張地盯着這邊看,但視線轉移的角度都不是春日彥與春日櫻所在的地方。他馬上醒悟到他們看見的幻影。
這麼說之前也是。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酒坊尊從未看見過春日彥身上的傷痕。
“是某一次我們舉行儀式的幻影。”
春日櫻十分喜歡人,所以安排了這樣子可以表演給人看的儀式。
然而也僅有那一次而已。雖然是儀式,對於春日彥來說卻是不希望別人看見的儀式。
春日彥肯定了酒坊尊的猜測后然後忽然從後面抱住了酒坊尊。“害怕的話我可以讓你感覺不到,那樣就不會痛苦。”
“我想看着你。”
酒坊尊側過頭去,春日彥就自然地跟他接了吻。也許是最後一次了,但是誰也沒有看着對方。
“開始了。”
“嗯。”
黑與白的風暴捲動起來。春日彥與春日櫻已經完全變化成了蛇形。春日櫻的動作是由春日彥完全控制的,她自己應該什麼都不知道。
酒坊尊覺得這樣很好。
他知道儀式的本質是什麼。那樣天真無邪孩子一樣的春日櫻,無法想像讓她自己來完成這個儀式。對於春日彥來說也是這樣吧,是妹妹又是女兒的春日櫻,必須要和這樣的春日櫻交合,一定是件痛苦的事情。而現在春日彥把自己一般的精神寄托在春日櫻的身上,這樣雖然保護了春日櫻,但卻像是自己在和自己完成儀式一樣,同樣是一種折磨。
如果不是神明就好了……
這樣想着,覺得苦澀,酒坊尊閉上了眼睛。
——能夠為你分擔一點也好。
——不,能夠為你分擔,這一次我會把性命也奉上。
因為看不見的關係酒坊尊感到有點焦躁。但不要看是春日彥一早就拜託他的。酒坊尊明白這樣的儀式對春日彥來說是傷害。
作為台到底要做些什麼酒坊尊完全不知道。春日彥也像是對春日櫻那樣對酒坊尊說過全部都交給我。沒有注意事項也沒有提醒,酒坊尊知道這些是沒有必要的,因為反正是要死去,那就沒有什麼好準備的了。
耳邊聽到風聲呼呼地纏繞,猜測巨蛇在做什麼的時候手臂與腳忽然被鱗片摩擦了。是蛇。
白色的蛇攀附着酒坊尊的上身,而黑色的蛇則從酒坊尊的雙腿開始纏繞着向上游。兩條巨蛇就像是捕捉到獵物一樣將酒坊尊的身體禁錮起來。
不過蛇身並不像之前那樣龐大到不可思議,而是大概縮小到手腕粗細。
身上的神官袍已經在風中撕裂。
酒坊尊感覺到蛇鱗在自己裸|露的皮膚上刮過,然後馬上意識到了台大約的含義。
不喜歡這種感覺。酒坊尊咬住嘴唇。
但是很快地嘴唇被撬開了。
那是非常不可思議的場景,白色的蛇從酒坊尊張開的口中鑽入了酒坊尊的身軀。黑色的蛇則從另外一邊沿着相反的通道進入了。兩條蛇雖然縮小了,但對於人的身軀來說還是不可思議的。很快,酒坊尊的身體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像是要從內部不堪負荷地炸開。
這就是台的含義吧。
與其說是台,倒不如說是容器。
在強烈的痛楚,身體像是要被撕裂的瘋狂感覺中,酒坊想到酒人就是這樣死去的吧。
無法承擔雙神的力量,所以從內部炸裂了。
在朦朧不堪馬上就要喪失神智的境況中,酒坊尊看到了一些畫面。
看見春日櫻哭泣着抬起頭。凌亂的屍骨散落在她身邊。
她一邊哭一邊將這些血肉聚攏起來。
[彥,我不要這樣,我不想這樣。為什麼要這樣,彥,為什麼我們跟酒人一定要這樣不可。]
另外一個人也一樣,有着這段記憶的那個人也一樣。
視線中,美麗的手指捧起身邊的血肉,捧在手心,痛苦地顫抖。
喊叫着,哭泣着。
酒坊尊聽到記憶的主人發出痛苦的嘶吼聲。
憤怒的感覺衝撞着酒坊尊最後的神智。
——我不會讓這種事再發生了。把一切都毀掉的話這種事就不會發生了。
憎恨着,悲痛着。
那個人把手中的血肉一口吞下。
酒坊尊在這種可怕情緒中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