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童子23

87童子23

?回到楓之院的時候白山櫻已經開敗。

安靜的庭院中彷彿處處存在着早良親王的身影。

無論是一起飲酒也好,吟誦和歌也好,再細微的記憶綿津少童都沒有丟失。

綿津少童撫摸着白山櫻的樹榦,思考着,如果喜歡着那個人,一直一起生活下去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一直一起生活下去,每一天都露出美麗的笑容來,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想分開,即使分開也一直挂念着……

能夠做到嗎?

像是早良親王那樣,提到無面男的名字就露出無比幸福的神情來。

——做不到的吧。

綿津少童明白,自己喜愛着親王,但是並沒有達到愛侶的程度。

與其說被這個人吸引,倒不如說是被親王所守護的戀情吸引。

正像早良親王所說的那樣,彷彿溫暖的燭火,讓人奮不顧身,就是這樣的一種感情。

所以早良親王才會帶着“無面男”離開。

在心裏產生了名為藤原種繼的鬼是因為不相信藤原種繼欺騙自己,而放梅利思安離開,則是因為清楚地知道梅利思安無法愛上自己。

早良親王是個對感情格外認真也格外忠誠的人。

是個溫柔的人。

細細的,彷彿野獸的爪子一樣的月亮移動到了白山櫻的上方。

透過長出稀疏葉片的枝幹可以看見被夜風推移着的青色的雲。

是個美麗的夜晚。

“真可憐,一起喝酒吧。”

“酒吞大人?”

“唔。”

忽然出現的正是酒吞童子。

就像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樣,穿着紅色的格子的衣服,敞開衣襟,一副散漫的樣子。

“回來的時候路過春野姬家的府邸了,那位姬君早已嫁人,看見了她的孩子,也是為可愛的女公子。”

“誰要聽啊。”酒吞童子為綿津少童倒上酒。“很久不吃人肉,不是用來的吃的話,那些人的事情誰要管。”

綿津少童笑吟吟地接過酒杯。

“桓武天皇陛下要我感謝你。”

“嘁。”酒吞童子不耐煩地一口喝光自己杯子裏的酒,“今天的話題真無趣。”

“大人你其實很在意吧。”

“因為眼睛的顏色才在意的。”

桓武天皇與早良親王瞳仁的顏色都很淺。褐色,甚至偏向金色。

“是這樣啊。”

“否則還會是怎樣啊。”

“呵……”

“到底在笑些什麼!”

“不,是因為覺得酒吞大人很可愛。”

“喂!”酒吞童子咧開嘴唇,露出鋒利的牙齒。

綿津少童看着他,忽然說道:“是什麼感覺呢?”

“什麼?”

“為了喜愛的人,甚至會變成鬼。那樣強烈的感情……是什麼樣的呢?”

“變成鬼以後會怎麼樣我倒是可以告訴你。”

酒吞童子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

“變成鬼以後,有淺色眼睛的,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不管他們的意志,我都會去得到,名字帶有春的人,就會吞食他們的血肉。綿津不是體會過嗎?我也對綿津做過那樣的事呢。”

酒吞童子桀桀地笑着。

“得到之後會覺得痛苦,吞食人肉也只能平息一時怒火,所以還是痛苦的吧。”

“說了這麼多,你這個傢伙不會是有喜歡的人了吧,聽起來就可怕。”

“因為過分喜愛所以傷害他,這樣的事我無法理解。”綿津少童看着露出忽然間說這種話幹什麼這樣深情的酒吞童子,輕聲笑起來,“但是我遇到過這樣的事。”

酒吞童子接着露出了怎麼可能的神情。

“我是很柔弱的呀。”綿津少童微笑着。

“說的是誰啊!”

像是回憶起什麼來,綿津少童將酒盞托到唇邊。

“曾經遇到這樣的事情,當時也許感到痛苦過,但現在已經不知道了。也沒有覺得怨恨那個人。但是現在想起來,他的神情似乎比我還要痛苦。就像酒吞大人,早良,還有攀花殿那樣。”

“別把我加在裏面。”

“呵……”綿津少童喝下了酒,又倒了一杯,“後來他不見了。”

“唔。”酒吞童子托着自己的下巴,“你不會是想去找那個人吧?變成鬼的人找回來幹什麼?多半是因為得不到你的回應所以才變成鬼的,不喜愛然後把他找回來的話只會讓他變得更可怕。攀花殿的事,金熊童子的事你不是知道嗎。”

“嗯……”像是喝醉了一樣,綿津少童眯起眼睛來。

“你這樣的人是不會喜歡上別人的,所以離你太近的人都會變成鬼。”酒吞童子這樣說道。

“真是不客氣。”

“對你做了恐怖的事情你也不覺得怨恨,所以對你做再多的好事你也不會喜歡。”

過了很久,傳來了綿津少童嘆息一樣的聲音:“是這樣吧……”

酒吞童子嘁了一聲。

“但是會感到寂寞的話,也不是沒救吧。”

綿津少童露出一個彷彿春櫻綻放一般美麗的微笑。“酒吞大人是個溫柔的人呢。”

“不要這樣說我。”

“酒也喝完了。”綿津少童忽然說起不相干的話題,“桓武天皇有一樣東西希望我交給你,不過現在不行。現在陪我去攀花殿吧。”

“不要這麼自說自話啊!”

不過,一路上罵罵咧咧地,但是最後酒吞童子還是陪着綿津少童去了攀花殿。

鐵鑄之城彷彿白色的蛇鱗一般層層攀附着大江山建造。如果將它看成一條蛇的話,那麼攀花殿恰好是在七寸的位置。

走到門口的時候兩人被一種力道阻攔着,無法再前進一步了。

酒吞童子不耐煩地抱着手臂:“你不是想要我送你進去吧。她不開門的話我也沒有辦法進去。”

“噓,”綿津少童說道,“來了。”

綿津少童拉着酒吞童子退到陰影里。

出來的是一個妖魔的女童。

其實跟人的孩子也沒有太大區別,不過從她的衣領邊緣可以看見脖子上有着細細的鱗片。

看不出是什麼妖魔。

從攀花殿存在開始就是這個妖魔的女童在照顧。

跟她熟識的妖怪倒是有幾個,但是關於她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多,名字也不好說。

還是明輝殿的時候綿津少童就開始注意她了。

這時候,這個妖魔的女孩子從院子裏打開門,走了出來。

說是從院子裏走出來,其實也並不是那樣。

看起來是開了院門出來的樣子,但其實這個女孩子是突然出現的。

院門打開的時候,視線里並沒有出現她的身影。

而院門關閉的時候,她已經站在外面了。

從去年開始就一直封閉着的攀花殿裏所走出的這個妖魔的女孩子,伸長脖子在空氣中細細地嗅着,然後忽然間張開嘴,嘴裏冒出藍色分叉的舌頭。

“有人呢!嘻嘻,有人呢!”

是蛇那一類的妖魔吧。

女童朝綿津少童和酒吞童子所藏身的陰影看過來。綿津少童已經握住了酒吞童子的手,然後從衣服里拿出了一樣東西。

是一枚微微發著光的,橢圓形的卵。

正是桓武天皇要他交給酒吞童子的東西。

“嘶——在哪裏呢!”

無論是卵還是綿津少童,都像明月一樣鮮明醒目,但是這個妖魔的女童卻沒有發現拉着手站在一旁的兩人,反而錯身而過了。

她又在周圍找了一圈,還是什麼都沒有找到,於是就離開了。

“什麼啊。”酒吞童子甩開綿津少童的手。他不喜歡這個妖魔女童。或者說攀花殿裏的所有人都被他厭惡着。“門不是還是打不開嗎?”

“我們跟着她。”

綿津少童舉着那枚卵,重新拉起酒吞童子手牢牢地跟在那個妖魔女童的身後。

妖魔女童一邊走着一邊不斷地伸出分岔的舌頭來:“可惡,有誰在,看不見啊,嘻嘻,不要管他了,看不見啊。”

很快地,就走到了平常熟識的妖魔的住所。

變回了正常的樣子。

就像人類的孩子那樣跟對方交談了一會兒,然後走去分發食物的地方取吃的東西。

非常普通,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要看到什麼時候。”酒吞童子不快地問道。

妖魔的女童敏銳地轉過頭來。

“有人!有人!嘶——有人!看不到,不要管他了,嘻嘻,有人!”

綿津少童把酒吞童子拉到自己身後,然後舉起那枚卵在妖魔女童的面前晃動着。明明是近得連呼吸都可以感覺到的距離,但是那個女童卻沒有看見綿津少童,而是伸出藍色分叉的舌頭髮出嘶嘶的聲音。

“看不到啊!看不到啊!但是感覺到了,可惡,是那個人!可惡!”

“走。”綿津少童用口型對酒吞童子說著。

兩人牽着手,一起慢慢往回走。

綿津少童一直搖晃着手裏的卵。

卵似乎散發出某種只有那個妖魔女童能夠聞到的味道一樣,妖魔的女童伸出舌頭,舔舐着空氣中的味道,一路跟過去了。

“可惡!找了這麼久,可惡!連眼睛都吃下了,可惡!終於找到了,嘻嘻,是那個人,嘻嘻,找到了!”

不停地說著這些話,女童跌跌撞撞地跟着綿津少童與酒吞童子的步伐。

之所以是跌跌撞撞地,是因為這個孩子原本靈活的雙腿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不見了,從下半神開始變成了一條黑色有着赤紅花紋的蛇尾。

女童擺動着腰部,鱗片與鑲嵌有鋼鐵的石板道路摩擦,發出非常難聽的聲音。

終於,他們在一座院落停下。

非常熟悉的地方,這正是綿津少童曾經居住過的明輝殿。

如果將鐵鑄之城看成一條纏繞在山崖上的巨蛇,攀花殿是蛇的七寸,那麼位於雲端的明輝殿正是巨蛇的頭部。

“啊!是這裏!那個人躲藏的地方!嘶!找到了,嘻嘻!嘶!”

綿津少童推開院門走了進去,然後將卵收了起來。

“奇怪。”女童說道,“是在這裏,奇怪。”

顯然,將卵收起來之後,她就感覺不到兩人的方位了。但是院子已經找到了,女童繞着圍着院子的牆轉着圈:“要想辦法進去啊!好不容易找到了!”

已經說過,綿津少童觀察這個妖魔的女孩子很久了。

他發現這個女孩子一直尋找着什麼。

不過放鐵鑄之城的每一個角落,任何事情都能夠打聽得到,但是很奇怪,從來不會到明輝殿來。

最初的時候還以為她畏懼着酒吞童子所以不敢來,但是漸漸地發現並不是不敢來,而是找不到前來的道路。

詢問別人也好,請求人帶路也好,怎麼都靠近不了。

自從攀花殿瘋了之後,這孩子尋找得更加用心,但還是不能成功。

所以綿津少童決定為她帶路。

原本並不想這樣倉促的。

但是與茨木之間發生了那樣的事情,綿津少童感到十分擔憂。這個地方還是儘早離開得好。他不準備等待下去,而是決定干涉事態發展的進度。

所以,就發生了這個晚上的事情。

“好了,來準備一下吧。”

綿津少童看向酒吞童子。

“我只在門上給她留了一條縫隙,她要進來還有一會兒,酒吞大人知道怎麼做吧。”

酒吞童子眯起眼睛,然後又忽然桀桀大笑起來:“嗯。知道。綿津……”他一邊剝除綿津少童身上所穿布料華貴的衣物,一邊嘆息着:“做到這種程度,果然,你是無所謂的啊。”

綿津少童躺在席子上。

“也不是無所謂,但確實並不怎麼在意。”

“既然這樣接受你那個童子不久好了?”

“不行。”綿津少童說道,“只有他不行。”

他用變化出的尖銳的指甲劃破自己頸子上的肌膚。

“因為他戀慕着你吧。”

就像最初見面的那一次一樣,酒吞童子一邊撫摸着綿津少童的軀體一邊將他脖頸的傷口咬得更大。

充滿甜味的血液流淌出來,被酒吞童子珍惜地甜進嘴裏。

綿津少童是名為鮫的妖魔,吃下他的肉就可以永葆青春,長生不老,他的血液也非常珍貴。

“唔……”綿津少童發出喘息聲。是因為聽見蛇鱗摩擦地面的聲音已經到了外廊的緣故,所以故意這樣做。

“是因為那樣。”

他小聲說。

“真是個奇怪的人。”

看起來沒有感情,是個不會特別討厭別人也不會特別喜歡別人的傢伙,但是卻保持着某種不被人理解的原則。

細心呵護着茨木,這是最為奇怪的一點。

他對茨木的感情明明沒有那樣深刻。

能夠看穿人心的早良親王看出了這一點——他不會喜歡上別人——所以為了不讓他被別人的愛戀所束縛才離開了他。

身為妖魔的酒吞童子也看出了這一點,是因為綿津少童在他面前毫不遮掩地顯露出本性。

無論多麼溫柔,那雙眼睛都是缺乏情感的。

即使流露笑意,這些笑意也是偽裝出來的東西。

就像是一件被命令必須要去做的事情,綿津少童對待所有的事都是這樣的態度。

感到好奇。

酒吞童子舔吻着身下這個無比冷靜卻偽裝出激烈情緒的男人。

感到好奇。

如果是任務的話,是誰命令他這樣去做的呢?

這時候,房間的拉門被打開了。

“找到了!啊!是那個人!”半身是蛇的女童尖叫着,“找到了!回去告訴她。”

只有一瞬間,她變成一條手臂粗的蛇向外面遊走了。

酒吞童子笑起來,他在綿津少童耳邊說:“怎麼樣,還要繼續嗎?後面……還有什麼人也來了呢。”

回應他的是一陣激烈的親吻。

粗重的喘息聲中傳來了不敢置信的聲音:“綿津……大人……”

站在門口的是茨木。

蒼白着臉。不敢置信地看着房間內交纏的人體。

後退着跌倒在地上。

身上纏着布條的傷口應該是裂開了,血液滲了出來。

是與白山主戰鬥的那一次留下的傷口。

“茨木!”

翅膀拍打的聲音從空中穿來,烏鴉丸也到了。

他看着房間裏的綿津少童與酒吞童子,又看着倒在地上的茨木不知怎麼辦才好。

“帶走他。”

綿津少童不耐煩地說。

烏鴉丸咬着嘴唇抱起茨木離開了。

酒吞童子大笑着倒在綿津少童身上:“喂,真是個狡猾的傢伙啊,明知道自己的血液會引來忠犬,還是這樣做了,利用了我,真是無情啊。”

綿津少童看着酒吞童子。

他的眼睛看不見,所以雖然明亮,卻總是彷彿夜色般朦朧。

如今那雙星夜般朦朧的眼睛裏流露出奇怪的情緒。

“並不是無情,我……只有短短的一瞬,沒有那麼強烈,但是很難過。”

他對酒吞童子這樣說道。

“我也是會感到難過的。”

酒吞童子翻身坐到了旁邊。

沉默了很長時間。

然後撕開布料。

“幫你包紮起來吧。”

“不用了。”

綿津少童已經穿好了衣服。他用手擦了擦脖頸的血液。

“已經好了。”

流淌出鮮血的傷口已經痊癒了。

白皙的肌膚上洗去血液的話就一點痕迹都沒有了。

“已經好了。”

他一邊這樣說著,一邊離開了明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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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童話]空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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