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童子10
?明輝殿身邊那位叫做茨木的童子留了下來。
如今他已經行過割發禮,可以被當做一個男人般對待了。
明明是個因為侍奉明輝殿才能進入鐵鑄之城的人類,卻住在妖魔的城中沒有離去。是因為這個緣故,在明輝殿死去之後前去挑釁、找他比試的人很多,不過都被他一一打敗了。
是個厲害的人物啊!
敢於向他使壞的人又逐漸變少了。
說起他那一身本領,據說是有一次明輝殿向酒吞童子這樣請求:“為茨木找一個老師吧。這個童子雖然跟隨我身邊,卻喜愛學武,也嚮往方術。”
方術之類的,倒是有一些生前想要求仙的人能夠教導。
而武藝上,明明隨便找個人教導他就行了,酒吞童子卻將他交給了金熊童子。
金熊童子是跟隨在酒吞童子身邊一員威猛的大將,無論有什麼事酒吞童子都願意找他商量。結果這樣高貴的金熊童子卻要去做一個人類的老師。
那時的酒吞童子是多麼寵愛明輝殿啊。
實際上,明輝殿已經死去這樣長久,那令人稱頌的美貌也已經漸漸模糊了。只是酒吞童子卻不曾再度邀請新姬君到鐵鑄城中來。
別的殿閣,仍舊像是明輝殿還在時那樣,酒吞童子不再前往。
離開鐵鑄城時另當別論。回到城中時就獨自宿在明輝殿中。
有時會將茨木喚去。都以為是要在這個稚氣未脫的傢伙身上尋找慰藉呢,不過看起來酒吞童子倒是從來沒有向他出手。
據說只是為了考校他才叫他去的。
也並不見面。
就叫茨木站在外頭。
殿閣里就傳來詢問的聲音。
“方術學習得怎樣?”
茨木便將最近學會的法術演示了一番。
“武藝學習得怎樣?”
茨木就發出“喝!喝!”的叫喊舞了一陣刀子。
——下次攻打某某城的時候可以叫金熊童子帶你去了。
茨木應允下來。酒吞童子就叫他離開了。
說來,酒吞童子還是鍾情着明輝殿的吧。
在戀愛之中,因為妒火而做了無可挽回的事情,最終憂愁難解——那些戀歌都是這樣寫的。
“大人可真是深情吶!”
“咦?是什麼呢?”
“你是後來才來的呀,所以你不知道,有那麼一位明輝殿……”
幾年之中,聚在一起飲酒的時候,妖魔們偶爾也會談論起這個話題。
瘋了的攀花殿仍舊瘋瘋癲癲地。
並沒有死。
每天還說著“他沒死,他沒死”這樣的話,然後每天又把自己當成仇人一樣抓抓打打一陣子。
說起來,攀花殿瘋了之後,那連月的暴雨就忽然止歇了。
也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便是了。
那個立志要尋到明輝殿屍骨的烏鴉丸還是一有空就到鐵鑄之城下方的密林中尋找。
他可不是那些烏天狗啦之類的大妖怪,本相只是一隻父母被頑皮的孩童用彈弓打死,所以在盛夏中死在巢里的烏鴉罷了。那個夏天實在炎熱,他的屍體沒有腐爛,利落地變成了乾屍,然後又被那個頑皮的孩童掏走了。
這孩子,要怎麼說他好呢?一直都認為手裏的烏鴉屍體沒有死,所以日日為他準備食物。長久之後,烏鴉丸就那麼成為妖魔了。
這孩子害他死去,又令他得意成為妖魔,烏鴉丸就乾脆地把這孩子的母親吞吃下肚,只留下那個孩童,然後離去了。
雖然是鳥,又會噴火的招式,但是烏鴉丸卻十分喜歡雨水。
之前連綿的雨水倒是令他十分歡喜,後來雨停了,還叫他苦惱了好一陣子。
就是那麼一個夏季,連日的酷熱之後忽然降了一場雨。烏鴉丸十分高興,就前往下面的林子裏頭去了。
數年也沒有尋找到明輝殿的蹤跡,烏鴉丸早就不抱希望。這番搜尋其實是散步那一類的消遣。
然後烏鴉丸就遇見了一個男人。
從雨中來。
像是撥開垂掛的簾幕那樣,男人一路上揮動着手,從雨中穿梭來。
他身上的衣服沒有一點沾上雨水,腳下踩踏的木屐都沒有一點沾濕。
走到烏鴉丸面前的時候,這個男人問道:“上面是什麼地方?”
“是鐵鑄之城。”
“就是那位酒吞大人的城嗎?”
“正是。”
“那就請帶我前去吧。”
烏鴉丸帶着這個男人前往鐵鑄城,拜見了酒吞童子。這個男人說是願意成為酒吞大人的手下,之後就在鐵鑄之城中住下了。
“在此處沒有相識之人。”選擇屋舍時那個男人這樣說道。
“不如就同我一道居住吧。”烏鴉丸這樣邀請。
“也好。”
來到鐵鑄之城的妖魔最初都是居住在通屋中,烏鴉丸雖然經曆數次戰鬥,但仍舊還不夠資格擁有自己的房舍,僅有一間小小屋子罷了。他恰好沒有同伴,就將小屋中遠離窗口的那張床讓給男人。
男人因為帶着一張無面的面具,所以便被稱為無面男。
十分討厭雨水。在稍微潮濕的環境中便坐立難安。
妖魔們都取笑烏鴉丸。
“下雨天的時候,你們可要爭吵啦!”
“明明是烏鴉,但是卻不怕雨水打濕翅膀。”
“才不會呢。”烏鴉丸喝着酒,“無面男啊,他可是會幫我趨開雨水的。早就想試試在雨天裏飛一飛,沒有無面男的話是做不到的呢!”
無面男是個好漢子!
烏鴉丸是這樣認為的。
雖然討厭雨水,那張臉也夠奇怪的,但是卻很熱心。
並不怎麼喜歡參與話題,但是如果跟他說話的話都會回答。
烏鴉丸對這位同伴非常喜歡。
下雨的時候,無面男就會將潮濕的空氣不停地揮開。
烏鴉丸托着下巴說道:“你可真討厭水啊,洗浴的時候怎麼辦呢?”
無面男說:“要去外面嗎?”
“好吧!已經很久沒有飛過了!”
無面男就坐在烏鴉丸的背上,不停地揮着手,把雨水像是遮蓋的簾幕那樣撥開。烏鴉丸的翅膀不會被雨水所濕,兩人就在雨中穿梭着。
“真是美麗的景緻啊!”烏鴉丸高興地說。
“唔。”不喜愛說話的無面男會這樣回答。
“無面男你啊,也會覺得其實很有趣吧?”
“為什麼喜歡下雨天?”無面男忽然這麼問道。
“因為不喜歡炎熱的天氣。”
“唔。”無面男點點頭。
“那麼你呢無面男,為什麼不喜歡下雨天?”
無面男輕聲笑起來:“是喜歡的。”
“真是奇怪的傢伙!”
那天實在是高興,回去之後烏鴉丸取了珍藏的酒來,兩個人聽着雨聲對飲,烏鴉丸就那樣醉倒了。
雨水清涼細密。無面男忽然對雨水招了招手,並沒有風,雨絲卻向著敞開的門飄進來了。
無面男站在雨水中。
真是奇怪,雨水明明沾上他的衣服,卻一點都沒有留下沾濕的痕迹,就像全部被吸收進去一樣。
屋子裏的油燈晃動着。很快被雨水熄滅了。
越來越多的水聚集在無面男腳下,像是溪流湧入一般,忽然間,因為油燈熄滅而昏暗的屋子裏亮起了一抹明月般的輝光,這輝光搖曳着,升騰起清澈的藍色光焰。
藍色的光,在牆上印出水的波紋一般的圖案。
那正是鱗片的形狀啊!
烏鴉丸如果醒着的話一定驚訝地連連嘆息,不過他此刻正酩酊大醉,嘴裏面還叫嚷着:“如果……如果……是我的話……”
“怎麼樣呢?”無面男問道。
“是我的話,就會好好問清楚。”
“是嗎?”
“會好好問清楚的,”烏鴉丸搖晃着酒瓶,“會的。”
“問什麼呢?”
“明輝殿,一定有什麼理由吧!”
“哦,是問這個嗎?”
“如果……我的話……會……”喝醉酒的烏鴉丸含含糊糊地說著,然後徹底睡著了。
“還不夠啊。”無面男這樣說道。
他取下臉上的面具,屋子裏,月色般柔和的輝光變得更加顯眼了。
仔細看去,他不正是烏鴉丸所一直尋找的明輝殿嗎!
那張臉美麗的臉與優雅的身姿,在夜雨中發著光。
因為沾染了雨水的緣故,他顯露出名為鮫的妖魔的本相。
魚尾代替雙足,藍色的鱗片華貴耀目。
怪不得哩!
他說自己並不討厭雨水,卻又要不厭其煩地將雨水從身邊驅逐開。
無面男——明輝殿——綿津少童,他遊動起來。
水在他身下匯聚,像是溪流那般,托着他前行。
他穿越鐵鑄的台階,城中陡峭的街道,就那麼一路向上。
也許是夜雨的緣故,竟然誰都沒有看到。
他擺動着魚尾,一直來到隱藏於雲端的明輝殿中。輕輕推開拉門,像回到家中那樣說了一聲:“我回來了。”
回應他的是鏈條晃動的嘩啦嘩啦的聲音。
抬眼望去,原來在正中的樑上掛着一個紅色的繭。
再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這個繭子不是由絲纏繞成的,而是由珊瑚珠子串成的鏈子組成。
其中是誰不言而喻。
——正是這鐵鑄之城的主人酒吞童子。
“呵……”綿津少童笑着,“讓您久待了,酒吞大人。”
他揮了揮手,腳下雨水形成的溪流就向外退去。連一點潮濕的痕迹都沒有留下。
綿津少童朝那個巨大的繭子走去。
他自然沒有穿着襪。
走路的時候□的雙足從衣袍下擺露出。白嫩得彷彿海中的蚌肉,又像玉石雕刻一樣的雙腳在黑色的地板上交替前進。
像是荒原上開出了白色的蓮花一樣。
綿津少童拍了拍那個巨大的繭子,繭子上纏繞的鏈條就像蛇那樣退去了。
他噙着細細的笑:“來飲酒吧,今夜還沒有盡興呢。”
“混蛋!”酒吞童子跳下來。他活動着身體,全身的骨頭都在咯吱咯吱地響着。
畢竟在上面吊了好幾天!
“怎麼了?”綿津少童問道,“啊啊,別生氣呀,離開的時候我不是說過嗎,‘恐怕要等到下次下雨時才能前來’,我可沒有失約呢。”
“沒有食生肉,也沒有打算去城裏盜竊財物,結果忽然被這麼吊起來,我不應該感到生氣嗎!”
“啊……”綿津少童顯得有些苦惱,“我以為大人您是應該知曉的呢。”
明明是個厲害的人物,連酒吞童子也被他控制,但是卻總顯示出一幅恭敬示弱的姿態。每次聽見他叫自己大人的時候酒吞童子都會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我怎麼會知道你在想什麼!”
最初的時候還會反抗。
會化出兇惡的鬼相來與綿津少童爭鬥。
但是逐漸地酒吞童子也明白那樣的後果只是讓自己更難過罷了。
所以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就變成了這種奇怪的相處方式。
“是因為那天酒吞大人叫茨木跟隨金熊童子去攻打大蛾丸的事。”綿津少童不知從哪裏拿出了酒與酒盞。他斟了一杯遞給酒吞童子:“就是這件事。”
“那是因為他非要去不可!你不是也聽見他這樣懇求了嗎。”
“您應該回絕他。”
“不拿來使用的話,還幹嘛要學習武藝與方術?是他說想要磨練技藝,這樣才有資格站在綿津大人身邊。嘖,真是愚蠢的傢伙。你根本不在乎他吧。”
“請不要這樣污衊我。您真是不懂得身為父母的心情呢酒吞大人。”
“我從來沒有做過父母,幹嘛要懂得那種東西。”酒吞童子桀桀地笑起來,“而且你的茨木殺氣很重呢!不愧是你啊,跟在身邊的也是個夜叉可怕的傢伙。”
“原來是這樣啊。”綿津少童把碟子一樣淺淺的酒盞中的酒喝乾凈。“我只好也跟去了。”
“哪裏?”
“去攻打大蛾丸的時候,就把無面男也加進去吧。”
“隨便你。”
“那樣就又有數日無法見到酒吞大人您了。”
綿津少童顯得非常憂愁。
“怎麼辦才好呢,如果大人您又做壞事了怎麼辦,果然還是捆起來吧。”
“喂!”
酒吞童子跳起來,氣勢洶洶地瞪着面前那個仰起纖細的脖子來喝着酒的美貌男人。
“好了……”綿津少童說,“請來喝酒吧。”
“比鬼還要可怕!”酒吞童子不高興地坐下來。
“我可成不了鬼呢,”綿津少童晃動着清澈的酒液,“我沒有像那樣的執着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