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間桐臟硯顯然並不是真的需要宗純回答,他直接踏入了蟲坑,向著被吊在牆上的雁夜走去。
蟲坑中的蟲子似乎也知道這個老人的恐怖,爭先恐後地逃離他的身邊,這就像聖經中摩西分海一般的場景,卻在這個陰暗的魔術師地下蟲倉中重現,不得不說也是一種諷刺吧。
雁夜早已從男孩身上移開視線,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面前這令他萬分痛恨的老人身上,僅剩完好的右眼中帶着憎恨和殺意,好像一把鉤子,能夠從臟硯身上挖下一大塊肉。
“雁夜啊,你這樣子還真夠悲慘的。”
乾瘦的老人絲毫沒有受他的影響,他好像意外地心情不錯,以拐杖挑起了這名義上“兒子”的下顎,逼迫雁夜抬起頭來。
“不要搞錯了,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受了那麼重的傷還沒有立刻死去,你的運氣還算不錯——不過,你能活下來難道不是應該要感謝我嗎?”
間桐雁夜已經沒有了回話的力氣,如果他還有餘力,他想他大概會毫不猶豫唾一口唾沫在對方臉上,但是他最終只能用鼻子哼了一聲,表達着對這個老人的蔑視。
老人絲毫沒有為他的態度生氣,露出了只能用邪惡來形容的笑容。
“嗬嗬……三個servant已經解決,只剩下四個了。說老實話,我沒有想到你居然能撐到現在。看來——這場賭博或許我還有贏的機會。”
(……有三個servant已經回歸聖杯了嗎?)
宗純皺起眉,仔細地思考着。
在未遠川一戰中,他差不多看過所有的servant了。
caster青須和saber“貞德”自不必說,Berserker是雁夜的從者,Lancer和Rider各自使用着很符合他們職介的寶具,所以也都很好認,值得一提的是,聽Rider的聲音,他似乎就是那次闖入青須地下工房的人,而最後那個擊沉Berserker的、金光閃閃的傢伙不可能是assassin,那麼就是archer了。
除了assassin以外,其他的servant他全部都見過了,回歸聖杯的其中當然有青須一個無疑,至於其他兩個他就不知道了,在情報這一方面,他還是有太多不足,好在老頭子似乎知道不少的樣子。
而那一邊,臟硯的動作再度吸引了宗純的注意力。
“或許再為你上道鎖也不是個壞主意。雁夜啊,事到如今我就把專為了今天而秘藏的‘王牌’授予你,來吧——”
老頭的拐杖抵住了雁夜的咽喉,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而產生了作嘔感的白髮魔術師不自覺地張開了嘴,趁着這個機會,臟硯將什麼東西送入了他的嘴中。
(那是……)
沒有看錯,那就是剛剛櫻吐出來的東西。
“啊,嗚……!?”
一直沒有說話的雁夜終於忍不住第一次出聲了。
被困在鐐銬之中的手腕用力掙扎着,鎖鏈和牆壁相撞,不斷發出金屬撞擊聲,尚且保持着基本功能的右臉因為疼痛而扭曲着,完全喪失能力的左臉則像殭屍一樣,讓他的臉顯得比平常更加嚇人了。
臟硯非常愉快地觀賞着他痛苦的姿態,嘲笑道:“嗬嗬嗬嗬,還真是立竿見影。你知道么?你剛才吞下的魔力塊,來自一隻淫|蟲。就是最初吸取了櫻的貞潔的那隻。怎麼樣啊,雁夜?這一年來不斷吸取的少女的精氣——是最棒的魔力了吧?”
“去戰鬥吧,雁夜。燃盡從櫻那裏奪去的生命。不要吝惜血肉將聖杯帶回來!如果你這種人能夠做到的話。”
滿足了嗜虐心的臟硯最後煽動完雁夜,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也許是因為不想在臟硯面前表現出脆弱,直到老人的氣息最後消失,白髮魔術師才開始低聲的哽咽,他大概早已忘了這裏還有其他人存在。
剛剛因為畏懼老頭而四散的蟲子們重新匯聚起來,就像最開始那樣,覆蓋上雁夜的全身。
——啪唧。
這古怪的聲音讓雁夜重新抬起頭。
從最開始就一直站在門邊高出蟲坑數寸地域中的男孩,踏入了蟲坑之中。
即便身形矮小,那也是對於人類來說,男孩比起蟲子可算是龐然大物了,身體的重量作用在腳上,毫不費力地就將鋪在蟲坑地面那一處的蟲子踩得稀爛,綠色的汁水隨着他的動作飛濺。
男孩沒有間桐翁對蟲子的威懾力,周圍的蟲子感知到了新鮮的餌食,發狂地向著男孩踏入蟲坑的腳湧來。
儘管身上還附着着無數的蟲子,雁夜還是瞪大眼睛——他想大叫讓男孩退出去,但卻連出聲的力氣都沒有了。
男孩毫不猶豫地踏出第二腳。
——啪唧。
這一腳踏出,他整個人都已經置身於蟲坑之中。
已經開始有蟲子爬上了他的腳背。
雁夜頓時充滿了絕望,男孩難道要因為這不夠謹慎的行動而在這裏就被蟲潮吞噬么?他卻沒有注意到,周圍向著男孩涌去的蟲子們,在瞬間一滯。
高野宗純踏出第三步的時候,乾脆地揚起被蟲子爬上的那隻腳一甩,腳背上的蟲子被甩了出去,然後被他重重踩在腳下。
第四步,第五步,第六步,第七步,第八步……
——啪唧、啪呲、啪呲、呲啦、呲啦。
當他邁出第九步停下的時候,腳下已經完全沒有了聲音。
蟲坑的地面本來就是泥土,之前之所以會發出聲音,只是因為他踩碎了蟲子的緣故,而現在不發出聲音,則是因為他近前的蟲潮,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全部退去。
沒有踩到蟲子的身體,自然不會發出響聲。
間桐雁夜不可思議地看着這一幕,他是剛剛看到蟲子因為懼怕臟硯而四散的,除此之外,他還沒看到第二個人,能這樣安然地走入蟲倉。
如果說臟硯憑藉的是他蓄養這些蟲子的威懾力,那麼這個男孩憑藉的是什麼呢?
他沒有用魔術,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十分堅定地向前走,但奇妙的是,隨着他的腳步,蟲潮竟然像是遇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般,飛速退去。
一切只發生在這九步之間。
“很不可思議嗎?”
站在他面前的男孩微微仰起頭笑了起來,因為走近,再加上雁夜比男孩高得多的原因,他不得不低下頭才能看到男孩。
“生物的本能就是欺軟怕硬,這些蟲子也不會例外。我只是讓它們知道,我比它們任何一隻都要強大的多,接近我的通通會被踩成碎片,它們就會變得不敢靠近。也許它們加起來比我強大一百倍、一千倍,它們依然不敢接近我——而你,這樣全身被它們啃噬,不是因為你受傷了,不是因為你被吊在這裏、無法反抗,而是因為你對它們示弱了。”
“……你對它們示弱了,它們覺得你很虛弱,就會一涌而上,把你啃成碎片。”宗純一邊平靜地陳述着,一邊伸出手,抓住了雁夜身上附着的一隻蟲,然後用力一捏。
——啪唧。
這隻蟲子也難逃厄運,噁心的蟲汁濺在了男孩的手掌之中,而當他第二次將手伸向雁夜的時候,被他靠近的那些蟲子爭先恐後地向周圍其他地方逃去。
因為宗純的行動,覆蓋在雁夜身體上的蟲子少了許多,這讓他得到了片刻喘息之機。
白髮魔術師目光有點複雜,他剛剛還在擔心男孩呢,結果對方一點兒也不需要他的擔心,現在反而輪到他被這個男孩說教,他似咳似苦笑地嗆了兩聲,以乾澀的聲音說道:“咳咳……我、做不到……我的身體已經完全成了這些蟲子的巢穴。”
宗純挑了挑眉,“那樣的話,你更有十足的理由向它們收房租了。假如是不聽話的租客,那就壓制到讓它聽話為止,工具就應該有工具的樣子。”
雁夜沒有正面接他的話,“你就是這麼馴服那些觸手的嗎?”
“嗯。”雖然不滿意雁夜刻意避開話頭的行為,宗純還是皺着眉回答道,“……很聽話的工具吧?”
雁夜苦中作樂地笑了笑,雖然那面容看上去非常扭曲。
現在雁夜的身體之中,有着無數模擬着魔術刻印的刻印蟲。
原本就是因為他要使用蟲術而存在的刻印蟲,卻在他體內反客為主,不斷貪婪地啃噬着作為宿主雁夜的生命,甚至連雁夜現在還活着,不得不說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刻印蟲還需要他這個宿主存在,才沒有徹底把他啃成骨架。
然而這歸根結底,其實是雁夜沒有刻意壓制的結果。
蟲子畢竟只是蟲子,間桐家的魔術本來就是操蟲術,怎麼可能沒有壓制蟲的辦法?
但是排斥間桐家、排斥魔術的雁夜,從一開始就沒有絲毫想要學習這些的打算。
回到間桐家,被植入刻印蟲已經有一年之久,這期間雁夜從來沒有試圖學習魔術的打算,因此直到現在為止,除了通過魔術迴路提供給Berserker魔力和放蟲子直接攻擊之外,他什麼也不會。
雁夜最大的攻擊手段就是Berserker,而為servant提供魔力只需要魔術迴路而非魔術刻印,這是他天生就有的東西,就像龍之介即使壓根不知道魔術師為何物,也同樣能夠激發魔術迴路提供魔力給caster一樣,即便沒有刻印蟲,雁夜也能提供給Berserker魔力,頂多是效率差一些罷了。
刻印蟲的作用是模擬魔術刻印,換句話說,是輔助間桐雁夜使用魔術,然而除了偶爾放放蟲子之外,雁夜根本就刻意沒有去學過任何魔術,更別說使用魔術了——這就等於完全將刻印蟲的作用空置了,白白在體內養了許多啃噬他生命的蟲子,實則卻根本沒有用。
明明已經付出了代價換回了能夠使用魔術的能力,卻絲毫不去使用,這在宗純眼中是完全想不通的事。
雁夜露出了苦笑,男孩會不明白也是很正常的,當初他自願植入刻印蟲,與其說是為了聖杯戰爭做準備,還不如說是愧疚感之下的自我懲罰。
因為他的緣故,因為他逃離了繼承間桐家的命運,櫻才會遭遇這樣悲慘的事情,他無法做得更多,只能藉著這與櫻同樣被蟲子啃噬的痛苦,才能稍微減輕自己的愧疚感。
然而,宗純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是因為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