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異客逢緣
這一日。他們正在趕路,前面卻刀光映日煙塵翻飛,走來一隊彎弓大刀黑甲白馬的騎兵。帶隊的是兩員偏將,一人手中握着一桿銀槍,一人手橫金背大砍刀,兩個人都不穿重甲,持槍者斜披着一件白袍,袍上綉一隻黑色怪蟒,橫刀者繫着一條金色披風,肩上刺着一對金光閃閃的虎頭。
陰玉萍將馬向路旁一帶,閃出一路來,意思是少惹事端,趕路要緊。紅綃少不更事,這一次脫離了師傅的管束,非常想一展身手,她說:“不過是兩個平常武將,我們衝去殺他們一個落花流水。”
陰玉萍道:“你莫要小看他們,看他們的裝束不像是一般的武將。”
紅綃不敢有違師姐的意思,也把馬帶向路邊,劉秀看見路邊還躺着一個乞丐,衣衫襤褸,頭上扣着一頂破斗笠,斗笠下露出三尺長的鬍鬚,醉熏熏的一身酒氣。便喊道:“乞丐伯伯快閃開,官兵來了。”
但是乞丐似在昏睡,毫無反應,眼見騎兵的馬蹄要踐踏過來,劉秀滾鞍下馬,將乞丐拽進路邊的草叢裏。
等那路官兵走得近了,兩員偏將就將四雙賊目在陰紅二人的身上溜溜亂轉。這兩名武將本是江湖大盜出身,剛剛投在大司空王邑麾下,使刀的武將叫飛天虎,使槍的武將叫鬧海蛟,他們兩個奉旨正在前往征乏呂鳳兒的路上,不期在此處遇見兩個天仙般的美女,他們本是酒色之徒,怎能不心生歹意。
飛天虎勒住戰馬道:“請問兩位姑娘,姓甚名誰,要去往哪裏呀?”
陰玉萍說:“我姐妹三人因為老父生病,所以急着趕着要回家,還望兵爺們行個方便。”
“娘家?”鬧海蛟嘻笑着道:“本軍爺的大帳就是你的娘家,快跟我回去,哈哈。”官兵也跟着一陣鬨笑。
紅綃見他心存邪念,就想教訓他一下,雙鰓桃紅地道:“軍爺,人家可是未出閨閣,怎好去你的大帳呢?”
飛天虎以為這個美嬌娘是個善與**的高手,拍馬跑來,“此地無有花轎,我看還是由我把你抱進大帳里吧。”
“你來抱我么?”紅綃說。
“好啊。”飛天虎伸出雙臂。
“哎呦,你個無賴呀,不和你玩了。”紅綃笑嘻嘻地等飛天虎一馬飛來,她卻不用飛劍,而是拔劍出鞘,一劍削向那個飛天虎的手臂,快如閃電!
豈知飛天虎竟然身手敏捷,眼見劍光一閃,滾落馬下,一路就地十八翻,狼狽不堪地滾回騎兵隊中。劍鋒掃落,只見他的坐騎被紅綃一劈兩段。
鬧海蛟一見紅綃的劍法了得,高叫一聲,“丫頭,你的劍法很好,哪裏學的?想找死嗎?”連人帶馬飛至紅綃面前,一槍刺來,紅綃用劍一撥,哪知這槍尖上似乎有一股奇異的黏力,居然要將紅綃連人帶劍一同吸過去。
陰玉萍此刻已不能不出手,人如飛燕,長劍就如燕翅,順着槍桿斜削。鬧海蛟見紅綃忽然又多了一位幫手,劍法更加迅捷,不敢大意,將大槍一撤,催馬便走。紅綃揮劍追趕,武將呼哨一聲,一隊騎兵突然旋轉非飛走,將紅綃團團圍困。
陰玉萍與紅綃情同姐妹,正想去救,飛天虎已接過金背大砍刀,跳到陰玉萍近前一橫一推,大笑道。“美人你也留下吧,我還缺個將軍夫人。”用的卻是五虎斷門刀的刀法“猛虎跳澗”。
陰玉萍團身飛落避過刀鋒,劍峰斜轉向上一抹,飛天虎反手用刀桿一磕,陰玉萍撤劍閃躲,在刀光下抽身而走,飛天虎見她劍法精妙,也不急於進攻,將一柄大刀舞得風雨不透,陰玉萍一時之間也無法取勝,想去顧及紅綃與劉秀兄弟,已是萬萬不能。
鬧海蛟邊戰邊對飛天虎道:“素聞叛逆呂鳳兒手下弟子俱是貌美如花的女子,這兩個丫頭劍法不俗,莫非是呂鳳兒的手下?”
“無論是否,我們先把她們擒下,快活一番,再交與司空大人按逆黨論處。”飛天虎道。
兩個人各使本領,將陰紅二人死死纏住不放。
劉秀看見前面的戰況兇險,但是那些官兵無人注意他,只注視着將領的戰況,就奮力將哥哥從馬背上拽下來,背着哥哥鑽進路旁的草叢,他想既然不能幫得上陰紅兩位姐姐,也不可以連累二位姐姐。
但是劉秀這一逃,反倒令幾個眼尖的官兵注意到了,他們見兩位將軍久戰不下,心想不如將這個孩子擒去,獻於將軍,不但會將這兩個武功高強的小妞制服,將軍還會另有重賞。幾個官兵已抽刀向劉秀跑了過來,口中喊道,“娃娃,休想逃跑。”還大張聲勢恫嚇於人,用刀尖在草堆里亂刺!
劉秀背着哥哥藏在草叢裏,可是他目光一轉,看見那些官兵正奔着自己的方向而來,心中大驚,望見那堆草叢裏躺着剛才那個乞丐,還是一動不動,要是官兵亂刺,豈不是要傷害乞丐的性命!
想到此處,劉秀透過草叢的縫隙看見有兩名官兵已走到乞丐近前,他忽然從草叢裏約起,大聲喝道:“我在這裏,你們抓不到我。”轉身就跑。他想把官兵引開,心中緊張得怦怦亂跳。
兩個官兵看見那小孩突然從草叢裏蹦出來,一個官兵故意用刀尖指着劉秀的背心說:“娃娃站下,乖乖地磕頭,老子饒你不死。”
另一個笑着說;“再不站下,老子一刀劈了你。”
一個隊長催促道;“你們兩個羅嗦什麼,快把那個小孩抓回去,挾住美人,將軍必有重賞。”
三個官兵兩三個箭步就截住劉秀去路。陰紅二人不能脫身,暗暗心焦。劉秀心想拼了,嗖地從腰間拔出“碎玉”小劍,向兩個官兵撲去。
劍光煌煌映照在官兵貪婪的臉上,他們一見劉秀手中的寶劍,就知是價值連城的寶物,貪慾與殺氣化成三道刀光呼嘯而落。
見刀風撲面,劉秀學着呂鳳兒的模樣,旋身出劍,手中的“碎玉”一晃,劍鋒所過,三把鑌鐵大刀頃刻被斬成數截。
看劉秀使了一式極高明的劍法,那隊長暗自一驚,不知這小孩的劍法上似比那兩個女子還要驚奇,左手一抬照準劉秀面門,嗖嗖嗖,發來三隻袖箭,其快如電!
驀地,天地彷彿一暗。劉秀傻傻看見這三隻袖箭突然在空氣中凝固,箭鋒上泛着黑色的死亡之光,在他的眼皮底下一閃一閃。劉秀小心地伸出手指去撫摸三隻袖箭的光澤,袖箭在他的指尖化成灰燼。
三名官兵同樣目瞪口呆地立在那裏,他們的脖子上掠過一絲細如蛛絲的紅線。他們一聲不吭地倒下去,死了。
這匪夷所思的變化讓劉秀莫名其妙地興奮,他只覺得有如神助,向著官兵隊伍大喝一聲;“住手!”
他的聲音雖還稚嫩,但於無聲處聽驚雷,那些官兵立刻向草叢中張望,只見三具同伴的屍體,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從屍體上走過,握着一柄寒光奪魄的小劍,氣勢驚天!
兩個官兵悄然隱藏在劉秀身後,可是他們的刀還沒有出鞘就已倒下。
“這個小孩會妖術,用箭射死他!”有人這樣嚎叫。弓開滿月,箭似毒蛇,數十隻箭鋒對準了劉秀小小的心口。
劉秀不知如何抵擋正要退後,忽然一隻大手從背後拍在他的肩頭,那隻手上的溫暖與力量立時填滿了他的胸膛,他腳下的大地彷彿正在升成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他回過頭,看到那個戴斗笠的乞丐。
“別怕。”乞丐說,聲音渾厚而低沉,充滿了磁性。
放!
一排密如飛蝗的鵰翎,傾泄如雨!
戴斗笠的乞丐,只一揮手,密集如魚的鵰翎瞬息不見,但慘叫卻此起彼伏。
劉秀瞠目結舌,飛箭不知如何反倒射向了官兵,每隻鵰翎都刺透了鐵甲,穿進官兵的肩胛,馬隊一時大亂。官兵恐懼無比,紛紛向後逃竄。
劉秀只覺得乞丐的這一手功夫玄妙無方,似乎比呂鳳兒還略勝一籌,就拉着乞丐的手說:“大俠,請你救救我的兩個姐姐,她們正被壞人欺負。”
“好。”乞丐說。他將劉秀舉過頭頂,騎在自己的肩頭,大步流星走上前來。官兵紛紛閃避,不敢交鋒。
兩名武將本以為兩個小女子手到擒來,卻發現這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十分扎手,她們劍法精奇,與自己不相上下。
陰玉萍一劍刺來,飛天虎正急於取勝,突地將大刀一丟,扯下披風一抖,披風中飛出兩道金光閃爍的虎爪,這是他在深山中練就的一對暗器,十分邪惡百發百中。
一陣腥風撲面,陰玉萍急放出蓮花飛劍敵住他的虎爪。那邊鬧海蛟忽然將大槍一插,也想用法取勝,忽然身後的官兵如潮水分開,走進一個長須飄飄頭戴斗笠的乞丐,乞丐的頭上還騎着那個十一二歲俊眉朗目的小孩。
“什麼人?”鬧海蛟大槍一顫,抓過一個官兵問。
“不知道,很多兄弟都死在他的手上。”這個官兵臉色恐懼地說。“沒用的東西。”鬧海蛟一腳將這個官兵踢飛出去,拖着大槍也不理會紅綃,徑直走到斗笠客面前道:“請問閣下高姓大名?”
斗笠客道:“不必。”
鬧海蛟將大槍一顫,碗口粗細的大槍,在他手中如髮絲般綿軟,槍纓如血:“我槍下不死無名之輩。”
斗笠客淡淡地道:“東海銀槍舍飛龍是你什麼人?”
鬧海蛟眉目張揚地道;“是我師伯。”
斗笠客道:“那你是三手夜叉的門下。”
“不錯。”
斗笠客道:“舍飛龍已死在我的劍下。”
鬧海蛟臉色大變,彷彿如惡魂附體,顫聲說:“你,你,你是——”
大槍突暴射出一團冰盤,而身形快似旋風,向後飛縱一掠三丈。“快,快撤。”他嘶聲喊道,然後如一隻被射中的烏鴉,徒然摔下來,大槍噹啷一聲撒手,一腔鮮血從胸腔射出,噴了飛天虎一臉,沒有人看清鬧海蛟是如何屍首分家的,而那顆人頭正滾到飛天虎的腳邊。
飛天虎向後踉蹌幾步,才穩住身子。他收回飛爪,抹抹臉上的血痕,一臉的血紅,無人看清他慘白驚懼的臉色。
斗笠客道:“不想死的,就快滾!”
飛天虎咬了咬牙,一對虎爪如急風閃電,恰如斑斕猛虎一般撲向斗笠客。
斗笠客伸出一隻拳頭,兩隻飛爪就如輕盈的蝴蝶一般落在他的拳上。飛天虎的那雙虎爪之上有裂石開碑的力量。斗笠客道:“你這一對虎爪至少有二十年功夫,我毀了它,你便二十年不能再害人。”說罷,五指一收一放,虎爪在他的指尖柔軟如沙紛紛碎裂,無數的鐵屑順着他的指尖簌簌而落。
飛天虎渾身顫抖地問:“你究竟是誰?”
斗笠客道:“我的名字,你不配知道,我不殺你,給我滾!”
飛天虎再不敢多言,一聲吆喝,倉皇逃去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樣。大隊官兵瞬間走得乾乾淨淨。
斗笠客默默地走到陰玉萍面前,將劉秀放在馬背上。陰玉萍見他步履如山,舉手投足有如天神,自出師門,第一次覺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看得獃獃發楞,恍然抱拳道:“請問大俠高姓大名,小女子沒齒不忘。”
斗笠客平平道:“山野村夫無名無姓。”
陰玉萍忽覺此人真是狂傲無比,極難相處,臉色發紅,桃腮如茵,一時間也不知再說些什麼。倒是劉秀說道:“乞丐伯伯,你同我們一起走,好嗎?”
斗笠客呵呵笑道:“我還有要事,不能與你們同行。”
劉秀惋惜地道:“乞丐伯伯,我們還能再見嗎?”
斗笠客道:“你叫什麼名字,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機智膽色?”
“我叫劉秀,字文叔。”
“劉文叔。”斗笠客道,“它日有緣,自會相見。”
劉秀也拿出一幅瀟洒氣概地說:“那我們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斗笠客大步如放,向南而去,只走了兩步,身影忽然消失在茫茫的曠野。
陰玉萍與紅綃也不敢停留,策馬北上,一路上小心謹慎,白天趕路,夜晚住宿。
她們並不住店,只在山腳河畔宿營,斗笠客在她們的心裏,總像是一個沒有答案的謎團,從哪裏來,到哪裏去,他是誰?那麼的令人匪夷所思。直到進入燕山山脈,這才放馬緩行。
燕山風光自與江南的秀美不同,山勢不高,卻山色青麗,奇險峰幽。陰玉萍打聽出無花谷遙遙在望,不足百里,快馬加鞭直到夕陽殘紅,霞光撲滿,這才在一片大澤前宿營。
這片大澤,水天相連,茫悖錚磙際,波光粼粼。劉秀知道前面即將到無花谷,那時就會與陰紅二人分別,心中憂喜參半,悶悶不樂。
紅綃燃起一團篝火,陰玉萍順手打了兩隻野鴨,三個人就圍坐在篝火前飽餐一頓野味。夜色漸濃,才各自睡去。
劉秀爬進帳篷,看見哥哥長睡不醒的模樣,也不知心中是什麼滋味,恍惚中走進夢境。
午夜時分,皓月銜空,銀波浩淼,湖水深深,彷彿將他的夢幻輕擁入懷。
劉秀正在熟睡,忽然一人輕搡着他的肩頭。劉秀睜眼一看,是一個白面如玉藍袍玉帶的老者,他滿目慈祥地說:“神主,請隨我來。”
劉秀吃驚地問:“你是誰?”
“我是您的僕役。”
“我的僕役?”
“是啊。”藍袍老者說:“我在此守候了八百年,神主難道忘記了那個夢境么?”
劉秀說:“是呀,它一直跟着我。”
藍袍老者說:“我知道你的夢境,非但沒有結束,而是剛剛開始,你想知道這是為什麼嗎,請神主跟我來。”
藍袍老者如同一陣清風,飄飄飛起。
劉秀只覺得這個老頭倍感親切,無法言喻。
“玉萍姐姐,紅綃姐姐。”劉秀大呼着她們的名字。很想叫醒她們,但夜色闌珊,星光如織,她們的睡夢正憨。